清江市委會議室的中央空調發出輕微嗡鳴，橢圓形會議桌被擦拭得锃亮，倒映著水晶吊燈的冷光。
沈青云將巡視組文件輕輕放在桌角，骨節分明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鋼筆筆帽，目光掃過坐在對面的謝南華。
這位南華集團董事長穿著藏青色定制西裝，領帶夾上的碎鉆在燈光下閃著刺目光芒，此刻正用銀質打火機反復開合，發出清脆的咔嗒聲。
很顯然。
謝南華對于今天的這個會議，是有準備的。
不過沈青云倒是并不覺得意外，畢竟謝南華在清江市經營多年，雖然不清楚他背后勾結的人是誰，但沈青云很清楚，整個清江市的上上下下，肯定有不少人被他的糖衣炮彈腐蝕了。
這在官場當中，也不是什么新鮮事。
權力和貪腐從來都是并生的。
這也是為什么要有監管存在的原因，因為如果沒有對權力進行有效的監管和控制，那某些人說不定會做出什么樣離譜的事情來。
“沈組長，咱們這就開始？”
清江市委書記杜曉峰，看向沈青云問道。
“好。”
沈青云微微點頭。
“首先請南華集團介紹經濟開發區那塊地的開發進度。”
說著話，沈青云翻開筆記本，鋼筆尖懸在紙面，語氣像是尋常的工作詢問。
他余光瞥見謝南華嘴角揚起的弧度，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讓他心中冷笑不已。
這么多年的官場生涯下來，他見過太多這種虛與委蛇的商界精英，那些被數字粉飾的謊言，最終都化作普通百姓眼角的淚水。
這些人的心里面，從來都只有他們自己的那些私利而已。
“尊敬的各位領導。”
謝南華放下打火機，抽出一沓報表，金絲眼鏡后的眼睛微微瞇起，緩緩開口說道：“沈組長，實不相瞞，集團最近確實遇到些經濟困難。那塊地的拆遷補償款尚有缺口，施工隊也因材料漲價暫緩進場……”
他的聲音帶著商人特有的溫潤，尾音卻拖著意味深長的停頓，仿佛在等待巡視組主動提出“解決方案”來。
畢竟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是多年以來謝南華學會的經驗。
只要自己足夠不要臉，那就能撈取到很多好處。
政府那邊要的是穩定是政績，自己給他們就是了。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聽到自己的話，沈青云突然放下鋼筆，金屬筆帽撞擊桌面的聲響讓會議室空氣驟然凝滯。
他挺直脊背，鏡片后的目光如寒刃出鞘，看著謝南華一字一句的說道：“謝董事長，據我們掌握的數據，南華集團近三年在省農信社、市商業銀行的貸款累計達兩億七千萬，其中開發區那塊地抵押融資就占八千萬。”
說完了這句話，沈青云伸手抽出檔案袋里的銀行流水單，紙張在桌面鋪開的沙沙聲格外清晰，他看著謝南華，目光冰冷的說道：“更有意思的是，你們南華集團名下除那塊地外，還有三塊清江市黃金地段的土地，全都處于閑置狀態。”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臉上的表情再加上語氣，已經透露出他的態度了。
謝南華的瞳孔猛地收縮，打火機在掌心滑出半道弧線又被攥緊。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強行扯出笑容道：“沈組長這是哪里的消息，土地閑置是因為我們還有其他的開發計劃……”
“因為在等房價漲到最高點轉手倒賣？”
沈青云突然站了起來，西裝下擺掃過椅面發出輕微聲響。
他走到謝南華對面，指尖重重叩擊著桌上的衛星地圖，冷冷的說道：“看看這些紅圈，都是你們集團名下的土地，標注待開發已經超過五年。現在房地產市場回暖，你們就想趁著行情拋售，這是典型的囤地炒地行為。”
聽到沈青云的話，所有人都愣住了。
清江市委市政府這邊的領導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那位義憤填膺的沈組長，誰也沒想到，這位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很顯然。
即便沈青云這么說，他們也是無力反駁的，畢竟人家可是省委巡視組的組長。
而且。
據說還是省委書記張愛民親自點名讓他擔任的。
就憑這個關系，他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誰也拿沈青云沒辦法。
謝南華的臉色也是在瞬間變得蒼白無比，他扶著會議桌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說實話，他怎么也沒想到，巡視組竟連銀行內部的貸款明細都能拿到。
記憶中浮現出上個月與銀行行長的秘密飯局，那些推杯換盞間達成的默契，此刻卻成了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沈組長，這里面可能有誤會……”
謝南華猶豫了一下，對沈青云說道：“我們南華集團一向都是奉公守法的。”
“誤會？”
沈青云猛地轉身，領帶隨著動作甩出凌厲的弧度，看著謝南華沒好氣的說道：“清江經濟開發區是省級重點項目，當初招商引資時承諾三年建成科技產業園，現在五年過去，荒草比人還高！周邊百姓眼巴巴等著就業機會，你們卻把土地當金融杠桿玩！”
他的聲音在會議室回蕩，驚得角落里記錄的秘書鋼筆尖在紙上洇出墨團。
所有人都能夠看的很清楚，這位沈組長非常的生氣！
謝南華的后背已經濕透，冷汗順著襯衫領口往下滑。
他想起今早出門前，妻子還在炫耀新購的翡翠鐲子，兒子剛換的限量版跑車。
此刻那些奢靡的畫面與沈青云眼中的怒火重疊，讓他喉嚨發緊。
“沈組長，我們馬上調整開發計劃，一定盡快開始建設。”
謝南華馬上對沈青云表明了態度。
如果是二十年前，他或許會選擇熱血沸騰的跟沈青云拍桌子怒吼，但隨著自己生意的洗白，他已經明白民不與官斗這句話的深刻含義。
權力的力量有多大，如今的謝南華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是馬上，是立刻！”
沈青云抓起桌上的《土地管理法》手冊，重重拍在謝南華面前，震得報表散落一地，大聲的說道：“根據規定，閑置土地滿兩年未開發，政府有權無償收回。我現在就可以啟動收回程序！”
他的聲音突然放緩，卻帶著比怒吼更令人膽寒的威懾，看著謝南華一字一句的說道：“謝董事長，你是想當違法囤地的典型案例，還是配合整改重新做人？”
會議室外傳來隱約的蟬鳴，謝南華盯著手冊封面上鮮紅的國徽，終于顫抖著摘下眼鏡，用袖口反復擦拭鏡片。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說道：“沈組長，我申請會后立即召開集團董事會，三日內提交具體開發方案。”
當他再次抬頭的時候，鏡片后的眼神已沒了最初的倨傲，只剩劫后余生的惶然。
沈青云重新坐下，慢條斯理地整理散落的文件，淡淡地說道：“謝董事長，巡視組會持續跟進。記住，土地是民生之本，不是資本游戲的籌碼。”
說完這番話，他翻開筆記本寫下最后一行字，鋼筆尖劃破紙面的力道，就好像刺破資本迷霧的鋒芒。
看著老老實實告辭離開的謝南華，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哪怕是身為清江市委書記的杜曉峰和市長林晨曦兩個人，也都非常驚訝，他們怎么都沒想到，巡視組竟然掌握了南華集團這么多問題。
“杜書記和林市長留一下。”
沈青云看到其他人站起身，便淡淡地說了一句。
聽到這句話，眾人都有點意外，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按照沈青云的吩咐去做了。
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這位還是省委巡視組的組長。
這要是放在古代那個時候，沈青云就是欽差大臣，那是有先斬后奏權力的。
所以，沒有人敢得罪他，也沒有人敢觸霉頭。
杜曉峰和林晨曦兩個人都有點奇怪，但同樣還是留在了會議室。
“杜書記，林市長。”
等所有人都離開之后，沈青云看著兩個人，平靜的開口說道：“南華集團的事情，你們市委市政府有什么方案么？”
“啊？”
聽到沈青云的這個問題，兩個人面面相覷，都有點詫異。
“沈組長，您這是什么意思？”
林晨曦客客氣氣的對沈青云問了一句。
他是真的不明白，沈青云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是啊。”
杜曉峰也一臉不解。
在他們看來，南華集團明明已經答應馬上進行開發，難道是沈青云對此并不滿意，還有別的想法？
想到這個可能性，兩個人的臉色都有點難看起來。
畢竟南華集團在清江市可是很有名氣的，可現在沈青云分明就是不打算放過這家公司。
這也太不給人面子了吧？
真是一點不把清江市這邊的看法放在眼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