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對于吳建國的話,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所謂官樣文章、官樣數據,在他的認知里,是不少單位經常的事情。
公安部門倒是還好,一些政府部門更喜歡在數據當中注水作假。
數據造假也有講究。
憑空直接修改數字的手段太過低級,也很容易露出馬腳,因此必須玩點花樣。
而固定資產投資和招商引資則是數據作假的重災區。
有些地方過去的年度數據里面的固定資產投資數據都大于當年的國民生產總值,這里面的水分有多大,簡直讓人難以想象。
根據沈青云的了解,這其中一種情況是地方政府和投資者私底下簽一個合同,投資金額、投資年度等數據都由地方政府自己隨意填寫,投資額往往是實際投資額的幾倍甚至幾十倍。
另外一種情況,就是項目連有都沒有,虛報投資項目,而且不少地方政府對投資數據的要求是每年都要增加,報上去后無論落實與否數據都降不下來。
甚至于,為了保持投資增速,還連年追加。
再就是招商引資方面的作假了。
招商引資一直以來是地方政府重點關注的指標,因為外資的引入往往還伴隨著國外先進技術、管理、設備等,容易成為地方政績的亮點。
主要造假方法一種是地方政府將人民幣匯到港島或其他境外,注冊成立殼公司,然后將人民幣轉成港幣其他外幣,再匯回本地作為外資進行投資,其中的匯兌損失則由地方財政局負責。有些地方政府甚至成立引資專項基金,實際上是應對匯兌風險的資金池。
還有就是直接買外資,政府花錢請外商注冊成立殼公司,或者有專門中介公司,一段時間后把資金轉走。
另外,一方面就是進出口數據造假,主要做法是出口企業讓物流公司的貨柜車不停變換牌照,反復進出關,同一批貨物多次報關通關,虛增出口額,同時騙取出口退稅。
尤其是在保稅區,由于區內關外的政策優惠,這種做法實施起來更是簡化便利。
某些地方的物流公司甚至已形成成套的業務模式。
至于財稅方面的造假手段那就更多了,沈青云之前在地方工作的時候,就曾經聽說過類似的案件。
之所以一些地方會選擇在稅收上面做手腳,是因為稅收收入是地方公共財政收入的主要組成部分。
最省事的辦法就是征收過頭稅。
說白了就是預收一年或者幾年的稅款,或者利用各類名目加重當年的稅收。
另外一種常見的方式是利用稅收空轉達到虛增財政收入的目的。
稅收空轉主要是指政府通過預征稅款、實行完稅獎勵、無償出借財政資金給應稅單位繳稅的做法。
實際上是,資金以稅款的名義經過納稅人、銀行、稅務局、財政局周轉一圈后,又回到其原始位置的周轉活動。
第三種就是構造虛假交易,例如兩家國企進行一筆無實質意義的賬面土地交易,錢從政府的左口袋進,右口袋出,但是這個過程中產生了稅收。
為什么后世很多地方的稅務局,對于個人所得稅退稅非常抗拒,就是因為按照規定,這個退稅的一部分是從地方財政出的,他們不愿意花這個錢。
只不過。
沈青云還真沒想到,這云山市公安局的這幫人,膽子竟然這么大,敢在刑事案件的破案率上面弄虛作假。
但仔細想想,這倒是也很正常,畢竟對他們來說,除非是省廳下來調查,否則誰會管這個事情?
更何況。
即便是自己,面對這種情況,其實也不會太過責罰的。
“算了。”
沈青云想了想,對吳建國說道:“把沒有偵破的刑事案件找出來,整理一下,回頭咱們開會的時候說。”
“好的。”
吳建國自然明白沈青云的意思,沒有再說什么。
時間很快就來到了中午。
眼看著到了吃飯的時候,沈青云正準備帶著督導組的人離開,王富貴卻出現在了會議室的門口。
“沈廳。”
王富貴恭恭敬敬的對沈青云說道:“蓮花區公安分局的人,已經把周川帶來了。”
“呵呵,這不是能帶回來么?”
沈青云淡淡地看了一眼王富貴,不咸不淡的說道。
“是我們工作存在失誤。”
王富貴連忙點頭道。
他又不是白癡,這種事情上面,當然不敢觸沈青云的霉頭,真要是把這位惹急了發飆,自己可承擔不起那個責任。
“行,那就先押起來。”
沈青云淡淡地說道:“咱們吃個飯,然后再去審問他。”
“是。”
王富貴連忙點頭答應著。
下午一點鐘。
市公安局的審訊室里。
昏黃的燈光在略顯陳舊的走廊里搖曳,映照著墻壁上斑駁的痕跡,審訊室的門緊閉著,仿佛將外界的一切喧囂都隔絕在外,只留下一片死寂。
周川此刻正坐在審訊室里,他身材魁梧壯碩,身上穿著一件定制的黑色襯衫。
領口微微敞開,露出結實的胸膛,袖口隨意地挽起,露出粗壯的小臂,上面刺著一些模糊不清的紋身,彰顯著他過往復雜的經歷。
他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幾分不羈與傲慢,眼神中卻隱隱透露出一絲不安,不時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沒辦法,今天被抓的實在是太突然了,他根本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這個時候,審訊室的大門突然被打開,吳建國和云山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支隊長秦勇邁步走了進來。
吳建國走到周川對面,拉開椅子,動作干脆利落的坐了下來。
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先上下打量了周川一番,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周川的偽裝,直擊他的內心深處。
周川微微抬起頭,與吳建國對視,臉上擠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容,試圖營造出一種輕松的氛圍,可他微微顫抖的雙手卻暴露了內心的緊張。
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紋身,似乎這樣能給他一些安全感。
“周川,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吳建國率先打破沉默,聲音低沉而有力,在狹小的審訊室里回蕩著:“今天找你,是想問你一些十幾年前的事。”
周川聞言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警惕。
他微微皺眉,眼神閃爍,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說道:“這位警官,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這些年一直本本分分經營公司,沒做過什么違法的事。”
說著話,他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襯衫領口,似乎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加鎮定。
吳建國冷笑一聲,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啪地一聲拍在桌上,冷冷的說道:“還在裝糊涂,十幾年前因為一個工程,你指使人去毆打薛正義,這件事你不會忘了吧?”
臥槽!
周川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但他仍強裝鎮定的狡辯道:“警官,你可不能聽一面之詞,肯定是有人故意污蔑我,我和薛正義雖然有過生意上的往來,但從來沒有指使過人去打他。”
說完這番話,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
吳建國緊盯著周川的眼睛,不放過他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周川,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既然能找到你,就掌握了足夠的證據。現在給你機會坦白,是對你最后的仁慈。要是等證據確鑿,你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吳建國一邊說著話,一邊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發出有節奏的聲響,仿佛在給周川的心理防線施加壓力。
這是警方常用的審問手段,目的就是讓犯人緊張起來。
周川的雙手在桌子底下緊緊握拳,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慌亂。
沉默片刻后,他咬了咬牙說道:“警官,我真的沒什么可說的。你要是有證據,就直接抓我好了。”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卻還是強撐著那副強硬的姿態。
“周川!”
一旁的秦勇忽然大聲說道:“你這是什么態度,這是在對抗政府么?”
周川聽到這句話身體微微一震,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懼。
但他很快恢復過來,臉上重新露出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秦隊,還有這位領導,薛正義失蹤的事我真的不知道。這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你不能隨便就把這事兒扣我頭上吧。”
吳建國知道看了一眼秦勇,沒有再說什么
想了想,他往后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語氣變得緩和了一些:“周川,我知道你在云山市經營多年,有自己的勢力和關系網。但這次不一樣,省廳督導組是動真格的,誰也保不了你。你想想你的家人,你的妻子孩子,你難道想讓他們因為你的固執而受到牽連嗎?”
聽到吳建國的這句話,周川的臉色瞬間就變得無比精彩。
他坐在那里久久不語,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可不知道為什么,站在監控室看到這一幕的沈青云,卻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