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港市。
暮色如墨,一點點浸透宋氏別墅的琉璃瓦。
這座矗立在東港城郊的法式建筑,此刻像是被籠罩在一層暗沉沉的霧氣中,往日金碧輝煌的輪廓也變得模糊不清。雕花鐵門無聲閉合,將外界的喧囂隔絕在外,只留下庭院里的噴泉在寂靜中發出單調的水聲,仿佛在訴說著某種不安。
一個中年男人倚在書房的雕花飄窗旁,指間夾著的香煙明明滅滅。
裊裊青煙在昏黃的壁燈下繚繞,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蒙上一層朦朧的陰影。
他的目光越過窗外修剪整齊的冬青樹籬,落在遠處若隱若現的霓虹燈光上,那里是東港最繁華的商業街,也是他們兄弟生意的重要據點。
省委巡視組要來的消息,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巨石,打破了他內心表面的平靜。
他的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痕跡,這是他焦慮時的老毛病。
宋奇很清楚,樹大招風,省委這個巡視組一旦下來,宋家肯定是他們的首要目標。
“大哥,你也太緊張了。”
宋峰懶散地靠在真皮沙發上,修長的手指把玩著雪茄剪,金屬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穿著一身定制的阿瑪尼西裝,襯衫領口松開兩顆紐扣,露出胸前精致的鉆石項鏈,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玩世不恭的氣息。
“那些巡視組的人,不過是來走走過場,咱們在市里的關系網牢得很,還怕他們不成?”
說話間,他將雪茄剪拋向空中,又穩穩接住,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
宋鵬坐在一旁,微微頷首,臉上掛著自信的笑容。
他年輕些,眉眼間卻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
“就是,這幾年咱們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上面的人也沒少拿好處,怎么可能真動咱們?”
端起桌上的威士忌,宋鵬輕輕搖晃著酒杯。
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下閃爍,仿佛他們的財富般誘人。
但在他低頭喝酒的瞬間,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畢竟那些灰色地帶的生意,一旦被查,后果不堪設想。
宋奇轉過身,眼神如鷹隼般銳利,掃過兩個弟弟。
他掐滅自己手里的香煙,煙頭在水晶煙灰缸里發出滋啦一聲,仿佛是他內心煩躁的寫照。
“你們懂什么”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額頭上青筋微微凸起,顯示出他極力壓制的怒火,看著兩個人,沉聲道:“這次的巡視組和以往不一樣,他們在南陽市可是動真格的,連南陽市的四大家族都被連根拔起,那些人哪個不比我們勢力大?”
“那是南陽,又不是東港。”
宋峰撇了撇嘴,滿不在乎地說:“再說了,市里的領導哪個不是我們的人,有他們在,巡視組能翻起什么浪花?”
說著話。
他從沙發上坐直身子,語氣中帶著挑釁道:“大哥,你是不是年紀大了,膽子反而變小了?”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宋奇,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快步走到宋峰面前,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雪茄剪,重重摔在茶幾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茶幾上的威士忌酒杯被震得晃了晃,險些傾倒。
“告訴你一百次了,別太狂了。”
宋奇沉聲道:“這次巡視組帶隊的是省公安廳的二把手,他要是真想查,咱們的那些小動作根本瞞不住。”
說著話,他瞪著宋峰,眼神中充滿了警告,毫不客氣的說道:“你們最好給我收起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最近老實點,否則,出了事誰都保不住你們!”
宋峰被大哥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看到宋奇嚴肅的表情,也沒敢再說什么,只是別過頭去,嘴里嘟囔了一句小題大做。
反倒是宋鵬,默默地放下酒杯,坐直了身子,他意識到事情可能真的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簡單。
他伸手理了理袖口,這個習慣性的動作,此刻卻掩飾不住他微微顫抖的手指。
猶豫了一下,他看向宋奇問道:“大哥,真有那么嚴重?”
“比你想的還嚴重。”
宋奇苦笑道:“我找人打聽了,那個省公安廳的常務副廳長姓沈,據說家里的背景是通了天的,今年才三十三歲就已經是正廳級,跟咱們那位楊書記平起平坐,你覺得他來東港,會是小打小鬧么?”
聽到這幾句話,不管是宋峰還是宋鵬都愣住了。
他們雖然囂張跋扈慣了,但也不是白癡。
三十幾歲的正廳級,家里最起碼也得有個正部級的關系,否則怎么可能升官這么快?
甚至于。
說不定正部級都是輕的,沒準更高一級。
這樣的人,確實是他們招惹不起的存在。
而且,對方的背景如此強大,他們甚至都不能做出有效反擊,否則那來的就不是巡視組,而是部隊了。
“行了,你們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宋奇揉了揉太陽穴,疲憊地擺擺手讓兩個人離開。
宋鵬和宋峰對視了一眼,也只好站起身走人。
他們都很清楚,這么多年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大哥宋奇做主,他們都是聽命行事而已。
雖然兩個人總覺得宋奇有點小題大做,但畢竟他是當家人,他們兩個也只能老老實實的閉嘴。
只不過,出門的時候,宋峰低聲對宋鵬說了一句:“二哥,你說大哥是不是太小心了?”
“閉嘴。”
宋鵬沒好氣的瞪了弟弟一眼,卻沒有反駁他的話。
兩個弟弟離開后,宋奇獨自在書房里踱著步。
皮鞋踩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卻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上。
窗外的夜色愈發深沉,風掠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他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里面整齊地擺放著一疊疊賬本,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是他們兄弟這些年積累財富的見證,也是隨時可能將他們推向深淵的證據。
宋奇站在書架前,凝視著上面擺放的各種獎杯和合影。
那些光鮮亮麗的照片,記錄著他們兄弟的輝煌,也隱藏著無數見不得光的秘密。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張與市委書記楊建波的合影上,照片里兩人面帶微笑,舉著酒杯,看起來關系融洽。
可宋奇知道,這笑容背后,是利益的交換與博弈。
他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電話在耳邊響了許久,才被接通,這短暫的等待,卻讓他感覺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終于,電話的那一邊傳來楊建波沉穩的聲音:“宋老板,這么晚打電話,有什么事?”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就像他一貫的作風,永遠讓人捉摸不透。
“楊書記,關于巡視組的事,我想和您當面聊聊。”
宋奇的聲音壓得很低,仿佛生怕被人聽見。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書房的門,確定已經關緊。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才緩緩說道:“好,老地方見。”
簡短的幾個字,卻讓宋奇心里稍微安定了些,至少楊建波愿意見面,說明事情還有商量的余地。
掛斷電話,宋奇披上一件黑色風衣,快步走出別墅。
他的黑色邁巴赫停在庭院里,車燈劃破黑暗,照亮了他略顯凝重的面容。
車子緩緩駛出別墅,沿著蜿蜒的山路向市區駛去。
一路上,他的思緒紛亂,回想著這些年與楊建波的合作,那些見不得人的交易,每一件都可能成為致命的把柄。
夜色中的東港,霓虹閃爍,車水馬龍。
宋奇的車子在城市的街道上穿梭,他的目光透過車窗,看著街邊林立的高樓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這座城市就像一個巨大的棋盤,而他們都是棋子,只不過有些人以為自己是下棋的人。
當車子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紅燈亮起,他看到路邊有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正在執勤,心里猛地一緊,手心沁出了冷汗。
車子停在一條幽靜的小巷口,宋奇下車,警惕地環顧四周。
巷子里彌漫著淡淡的霉味,昏暗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沿著巷子走了幾步,在一扇古樸的木門前停下。
抬手輕叩三下,門內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隨后門緩緩打開,露出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
“宋先生,請進。”
中年人微微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宋奇注意到,中年人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微笑,但眼神中卻透著一絲警惕。
走進門穿過一條鋪著青磚的走廊,來到一間茶室。
茶室里彌漫著淡淡的茶香,四周的墻壁上掛著幾幅水墨畫,營造出一種寧靜的氛圍。
但此刻,宋奇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寧靜,他的內心充滿了焦慮和不安。
茶室的窗戶上掛著深色的窗簾,將外面的光線完全遮擋住,只留下桌上的一盞臺燈,散發著柔和卻略顯昏暗的光。
茶室中央的茶桌上,楊建波正靜靜地品著茶。
他穿著一身深色中山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一貫的溫和笑容。
看到宋奇進來,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來,伸出手:“宋老板,好久不見。”
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握手時的力度恰到好處,既不失禮節,又隱隱傳達出一種掌控感。
宋奇握住楊建波的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楊書記,打擾您了。”
兩人在茶桌旁坐下,茶室里的氣氛一時間有些沉悶。
宋奇的目光不自覺地掃過茶桌上擺放的茶具,青瓷茶杯上精美的花紋,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與他此刻緊張的心情形成鮮明對比。
“嘗嘗,這是今年的明前龍井,味道不錯。”
楊建波拿起茶壺,為宋奇斟了一杯茶。
他的語氣平靜,仿佛只是在進行一場普通的茶敘。
茶水倒入杯中,升起裊裊熱氣,茶香四溢,但宋奇卻無心品味。
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宋奇卻嘗不出茶的滋味。
嘆了一口氣,他看向了楊建波,坦然說道:“楊書記,您應該知道我來的目的。巡視組要來東港,我們該怎么辦?”
說著話,他放下茶杯,眼神中透露出急切。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留下一道道汗漬。
楊建波放下茶壺,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腹部,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宋老板,我知道你擔心什么。這次巡視組確實來者不善,他們在南陽的行動雷厲風行,可見上面的決心。”
畢竟是市委書記,堂堂的正廳級干部,他所了解到的情況,要比宋奇更多。
回憶起自己從省里朋友那邊打聽到的消息,楊建波的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語氣也愈發凌厲,看著宋奇斬釘截鐵的說道:“宋老板,最近這段時間,你必須安撫住手下人,讓他們低調一些。如果有人頂風作案,出了問題,我也保不住。”
說到最后幾個字時,他的眼神變得銳利,直視著宋奇,仿佛在警告他不要心存僥幸。
認識這么多年,楊建波很了解宋家的那幫人,他們囂張跋扈慣了,如果不嚴加約束的話,指不定會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如果是別的時候也就罷了,現在巡視組劍指東港,說不定會牽連到自己頭上,楊建波必須要把這種苗頭扼殺在危險當中。
聽到楊建波的這番話,宋奇皺起眉頭,臉色有點不好看。
雖然心里面早已經知道了這個事情,但此時此刻聽到楊建波說出來,他還是有點意外。
“楊書記,您的意思是,巡視組已經掌握了我們的證據?”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手心也微微出汗,后背緊緊貼在椅背上,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但微微顫抖的雙腿卻出賣了他的緊張。
畢竟這關系到整個宋家未來的發展,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要萬劫不復。
“那倒是沒有。”
面對著宋奇的詢問,楊建波搖了搖頭,緩緩說道:““現在還不好說,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這次來東港,是有備而來。也許他們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但只要我們露出一點破綻,就會被他們抓住把柄。”
說到這里,他端起茶杯,輕啜一口,這才對宋奇語重心長的說道:“東港的局面來之不易,我們不能功虧一簣,你別忘了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他的話語中既有威脅,又有安撫,畢竟就像他說的那樣,宋家和自己是一條船上的人。
聽到楊建波的話,宋奇陷入了沉思當中。
他回想起這些年他們兄弟在東港的所作所為,那些灰色的交易、見不得光的手段,就像一顆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爆炸。
真要是像楊建波說的那樣,他們被省委巡視組盯上,說不定真要重蹈覆轍,像南陽市的四大家族一樣,被人家連根拔起。
沉默了片刻,宋奇抬起頭看向楊建波,臉色陰沉的問道:“那我們要怎么做,難道坐以待斃?”
畢竟是一路從底層殺上來的人,宋奇可不是任人拿捏的面團。
“你想怎么樣?”
楊建波聞言看了一眼宋奇,沒好氣的說道:“那是省委巡視組,帶隊的人姓沈,叫沈青云。你去查查前一任蘇江省委書記沈振山現在是什么職位,那是沈青云的親爹!你今天動了他,明天你全家跟我全家就都得被拉出去打靶!”
聽到這句話,宋奇陡然一驚。
之前就猜測沈青云有大背景,現在聽到楊建波的話,他總算意識到了什么。
鬧了半天,這巡視組最不能招惹的人,就是那個沈青云?
宋奇不是白癡,自己一個人被打靶和全家被打靶的分別,他還是很清楚的。
猶豫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咱們該怎么辦?”
聽到他的問題,楊建波嗎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拿起茶杯輕啜一口,隨后淡淡地說道:“首先,要穩住陣腳,讓你的人停止一切違規操作,把賬目清理干凈。”
說到這里,他平靜的說道:“其次,密切關注巡視組的動向,有什么消息及時告訴我。”
放下手中的茶杯,楊建波目光堅定地看著宋奇,一字一句的說道:“只要我們小心謹慎,應該能平安度過這次危機,另外,我會在上面活動活動,盡量拖延時間,給我們爭取機會。”
宋奇點點頭,心里卻依然忐忑不安。
他知道,這次巡視組就像懸在他們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
但他也明白,現在除了相信楊建波,他別無選擇。
就像楊建波說的那樣,這個巡視組自己得罪不起,沈青云自己也得罪不起。
兩人又聊了一些細節,包括如何處理那些可能成為證據的文件,如何安撫手下那些躁動不安的人。
茶室里的氣氛愈發凝重,每一個話題都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宋奇的心上。
直到深夜,這場密談才結束。
宋奇走出茶室,外面的夜色更加深沉,一陣寒風吹來,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坐上車子,他望著車窗外的黑暗,心中暗暗發誓,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他們在東港的一切。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暗處早就已經有一雙雙眼睛盯上了他們,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