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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車碾過燕京城寂靜的午夜街道,車燈劈開濃重的夜色。
李向南坐在副駕駛,身旁是開著車的二舅哥秦涇川——戍京部隊的最年輕的營長,也是他這次能迅速打通關節求助部隊的關鍵。
車后座上,兩名剛驗明正身的RH陰性血戰士正襟危坐,盡管臉上帶著連夜奔波的疲憊,眼神卻亮得灼人。
李向南的運氣果然是好的。
在前五百人的采樣中,把最關鍵的四個熊貓血篩選了出來!
而接下來的兩個熊貓血戰士,卻一直挨到了最后兩百人才最終確定。
可時間卻已然過去了十幾個小時!
幸運的是,最為關鍵的那三個小時,血源得到了最好的補充!
車子駛入念薇醫院大院時,已是凌晨一點。
住院部大樓只有零星幾個窗口還亮著燈,像堅守在黑夜里的哨兵。
李向南推開車門,腳步有些虛浮,連續三十多個小時的奔波、焦慮、輸血,鐵打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了。
秦涇川趕緊扶了他一把,低聲道:“撐住,馬上就到了。”
他們快步走向產科所在的三樓。
走廊里的燈光比離開時似乎更慘白了些,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夏夜的悶熱,凝滯不動。
然而,預想中依舊劍拔弩張的場面并未出現。
走廊長椅上,四個先一步趕來的軍人歪靠著墻壁,竟然都睡著了。
他們顯然也是疲憊到了極點,有的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有的微微張著嘴,發出極輕的鼾聲,軍裝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沾著塵土和汗漬。
但他們即使睡著了,眉頭也微微蹙著,仿佛在夢里依舊惦記著那個陌生的、需要他們鮮血的生命。
周吳兩家人涇渭分明地坐在走廊兩側,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睡覺。
周躍進蹲在產房門口,把臉深深埋在手心里,肩膀時不時抽搐一下。
吳家老娘靠著墻,眼睛腫得像核桃,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周家三叔公則閉著眼,手里的拐杖卻無意識地一下下輕點著地面。
之前的爭吵打鬧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種被漫長等待煎熬后的麻木和死寂。
聽到腳步聲,他們齊齊抬起頭,目光先是茫然,待看到李向南和他身后風塵仆仆、同樣穿著軍裝的戰士們時,眼中才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的火光。
李向南對秦涇川使了個眼色,秦涇川立刻帶著新來的兩名戰士輕手輕腳地走向采血室,避免驚擾熟睡的戰友。
他則走到周躍進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躍進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干裂的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只是用眼神傳遞著無盡的詢問和未知的恐懼。
他蠕動了半天嘴唇,終于說出了聲:“血源跟上了……桂主任說……孩子太大了,要慢一點兒……”
“別擔心!桂主任對生產這事兒很在行!”
李向南用力按了按他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爬行。
窗外的天色由墨黑漸漸轉為靛藍,啟明星在天邊亮得耀眼。
就在這黎明前最黑暗也最寧靜的時刻——
“哇——!”
一聲極其響亮、中氣十足的嬰兒啼哭,如同破曉的號角,驟然刺破了產房厚重的門板,穿透了走廊凝滯的空氣!
這一聲啼哭,像一道閃電,瞬間驚醒了所有人!
那四個睡著了的戰士幾乎同時猛地彈了起來,瞬間進入警戒狀態,眼神銳利地掃視四周,待反應過來那聲音的來源,臉上的警惕迅速化為巨大的驚喜和不知所措。
他們互相看著,又看向產房,憨厚的臉上咧開傻乎乎的笑容,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
周躍進像被電流擊中,猛地從地上蹦起來,整個人撞在產房門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不管不顧,把耳朵緊緊貼在門板上,渾身劇烈地顫抖。
吳家老娘“嗷”一嗓子哭出來,卻是笑著哭的,雙手合十不住地作揖:“老天爺!蒼天有眼啊!”
周家三叔公的拐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老人扶著墻,老淚縱橫,嘴唇哆嗦著喃喃自語:“生了……生了……祖宗保佑……”
產房的門終于打開了。
護士抱著一個襁褓走出來,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彎成了月牙:“母子平安!是個大胖小子!七斤八兩!”
“轟!”
走廊里瞬間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哭聲、笑聲、叫喊聲、掌聲響成一片。
之前的隔閡、爭吵、怨恨,在這一刻被新生命帶來的狂喜沖刷得干干凈凈。
吳家二哥突然走到周家三叔公面前,這個之前嚷嚷著還要掀房頂的漢子,噗通一聲就跪下了:“三叔公!我混蛋!我不是人!我太混賬了!對不住啊!”
說著就要磕頭。
周家三叔公慌忙彎腰去扶,聲音哽咽:“起來!快起來!是俺老糊涂了!迂腐!差點害了晚春!俺對不住你們老吳家!”
周家幾個叔伯也圍過來,和吳家兄弟抱在一起,互相拍打著后背,又是哭又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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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人們站在一旁看著,也跟著憨笑,眼眶發熱。
“護士,我……我媳婦兒呢?”
周躍進顫抖的雙手,在自己的衣褲上狠狠的揩著汗水,想伸手去摸自己兒子的臉,卻又怕弄臟了這可愛的小寶貝,縮了好幾次手之后轉而把大胖兒子遞給了母親。
“媽,您先看看!”
“哎哎哎,我來看看我孫兒!”陸阿姨早已情不自禁的流起淚了,此刻幸福的哭成了淚人。
“護士,我……我媳婦兒呢?”周躍進立馬關心的看向產房里。
“還要兩個小時的觀察期,你媳婦兒已經徹底脫離危險了!不要著急!”護士笑著解釋了一句。
“好,好,那我等著!”周躍進這才稍稍放寬心。
漫長的兩個小時后,產房的門再次打開。
吳晚春被推了出來,臉色蒼白虛弱,卻睜著眼睛,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周躍進撲過去,想抱又不敢抱,只會抓著妻子的手,眼淚鼻涕流了滿臉,嗚嗚地哭得像個小孩子。
吳晚春是聾啞人,她說不出話,但她清澈的目光緩緩掃過丈夫、親人,最后落在李向南和那些軍人們身上。
她吃力地抬起虛弱的手,比劃著,眼神急切。
李向南立刻明白過來,慌忙從隨身挎包里掏出那個印著紅山口機修廠字樣的工作筆記本和一支鋼筆。
周躍進趕緊接過來,墊在自己手掌上,遞到妻子面前。
吳晚春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在本子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三個歪歪扭扭卻重逾千鈞的字:
周謝李
她抬起眼,看著李向南,眼淚無聲地滑落。
意思是,孩子叫周謝李,謝謝李向南。
周家,會永遠記得李向南的恩情!
沒有他李向南,她吳晚春和孩子周謝李將只能有一人看到明天的太陽!
走廊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李向南。
李向南的眼圈霎時紅了,他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指著筆記本上那個“李”字,對著吳晚春,又指指那些站得筆直的軍人們,用力地搖了搖頭。
他拿過筆,在“李”字上輕輕劃了一道,然后在旁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另一個字:
周謝軍。
謝的是所有軍人,謝的是那血脈相連的情義,謝的是這危難時刻最堅實的依靠。
吳晚春看著那個字,愣了愣,隨即明白了,她含著淚,用力地、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
周家三叔公突然高聲喝彩,用力鼓掌。
“周謝軍!好名字!”吳家二哥擦著眼淚喊。
“敬禮!”
不知是哪個戰士喊了一聲,所有軍人,包括秦涇川,瞬間挺立如松,齊刷刷地抬起右手,向產床上偉大的母親,向這個承載著希望的新生命,致以最崇高的軍禮!
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晨曦帶來的微白終于開始驅散黑暗,啟明星的光輝灑滿長廊,照亮每一張淚痕未干卻洋溢著喜悅與希望的臉龐,照亮戰士們軍裝上閃亮的帽徽,也照亮了那個剛剛降臨人世、名叫“謝軍”的嬰兒紅潤的小臉。
軍民魚水,情深似海。
這個名字,便是最好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