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之中,一片靜默。
所有的紀委專員都看著處在暴風眼之中的兩人。
屋內,只有簌簌的穿堂風沙沙吹起滿地的鈔票窸窣聲。
人們這時也明白過來。
沈玉京,的確是個擁有極高心理素質的官員,他在如此鐵證如山的證據面前,面對所有官員“聞風喪膽”的文先平科長時,竟也如此巧舌如簧,幾乎把必敗的結局從死局說活了!
可事情真的會朝這個方向發展嗎?
這幫嫉惡如仇、大公無私的紀委專員們,無不默默的捏緊了拳頭,控制著自己快要到嗓子眼兒的怒火,憤怒的看向沈玉京。
“小劉,你去湖堤上迎一迎伍科長!”
但文先平卻忽然揮了揮手,打破了這份被沈玉京刻意營造出來的平靜假象。
“是!”
劉專員急匆匆打著手電出去了。
文先平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出去,落在遠處被月光照射的波光粼粼充滿夢幻氣息的湖面上。
他收回目光,猝然站起,一巴掌拍在身旁厚厚的錢堆上。
“沈玉京!”
盛怒夾雜著無名怒火瞬間在屋內宣泄。
“你真當法律是擺設?你真當我們這幫紀委的人,是傻子?你真當人間沒有正義?”
方才平靜的沈玉京,被文先平這忽然的暴起驚的兩條胳膊上的汗毛都高高的豎起,他剛要繼續乘勝追擊,將這里的一切說的冠冕堂皇,可他忽然瞧見對方朝身后揮了揮手,看到了一樣東西被遞到了文先平的手里。
那是……
沈玉京的眼睛一瞇。
檔案袋?
鼓鼓囊囊、厚厚重重的!
似乎裝了很多東西!
那會是什么?
這一刻,沈玉京心里突然浮起一絲不妙的預感。
他想起了安佑鈞去紀委的事情。
難道是她干的?
她給紀委的舉報材料?
那里面是不是她給自己受賄的證據?
瑪德,這個賤人!
八萬塊錢都出不起是吧!
她那么大的工程,這點小錢又算得了什么!
這么舍不得,非要斷我的后路,有病吧?
“4月17日,沈司長以項目缺少關鍵性支撐棉線生產線為由,第三次將我紡織廠的關于霓虹技術進口的申請駁回。第二天他給我打電話說可以進行技術指導,我們約在白玉京喝茶,他以三千六百塊的技術咨詢費為由,讓我為一壺茶買了單,我廠的技術申請才通過審批……”
忽然。
文先平清朗的聲音將一段話讀了出來,驚的沈玉京刷的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胸膛起伏著,驚愕的伸出手指著文先平,嘴唇顫抖著慌道:“你……你從……從哪兒知道這些……你們別信,我沒干過這樣的事情……”
“是嗎?”
文先平對他的驚恐模樣視而不見,將手里的文件翻開兩頁。
“4月20號,我進科技司沈司長的辦公室時,給他送了兩盒茶葉,茶葉盒里有兩千塊錢,沈司長沒收,還怒斥我想腐蝕他,叫我滾出去……”
聽到文先平這話,沈玉京顫抖的指著他,吼道:“這才是我,這才是我,我根本不會貪……”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文先平就打斷他道:“但我下樓之后,卻被他的司機蘭師傅叫住,拉著我去了白玉京茶樓,在那里,我用五千塊錢買了一盒紅茶,沈司長的批條第二天就送到了我手上!”
“……”沈玉京的臉上一僵,伸出去的手也握成拳頭,啞口無言。
文先平抬頭看了他一眼,從下方找出一份最新的日期。
“4月22日,我從東海趕來,跟燕京的朋友一起去白玉京茶樓拜訪了沈司長。來之前我就曉得規矩,所以提前早早準備好了茶水費,六千塊錢是我們廠兩個月的收入,但為了轉型做特區生意,只能采購一臺德意志的柴油發動機型號回來做拖拉機的初始模型機。我在燕京待了五天,沈司長果然把審批給我了……”
話還沒念完,沈玉京臉色慘白的跌坐在太師椅里,冷汗從他的額頭、鬢角、脖頸滲出,很快他就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全身盡濕。
“沈司長!”文先平冷冷的看著他,“這些就是進出你司要走審批程序的部分人員名單的筆錄,和他們供述的金額!”
“當然,那些被你掃之門外,不肯出錢買茶葉的人我就沒讀了!那些人的措辭,可比這些犀利多了!”
“你呀!”文先平合上材料,瞇著眼看著他:“就是個不折不扣,被金錢蒙蔽了雙眼的投機分子,為了你的私欲,你真是不擇手段!”
他拍了拍手里的材料,冷冷道:“這些人的單位我們還會去核實一次,你的真實面目只會越來越清晰!他們不惜冒著被你報復被法律判罰的風險都要舉報你,可想而知,你的貪婪多么的可怕多么的讓人憎惡!”
“你利用職權變相強賣,真以為無跡可尋?你真以為咱們紀委的人是傻子?”
“你一個小時之前還告訴我,你沈玉京,從沒有拿過群眾一針一線!”他半俯身盯著沈玉京的眼睛,冷笑道:“這句話諷刺嗎?”
“別說了!”
沈玉京瘋狂的怒吼起來,他歇斯底里的瞪著雙眼,臉上閃爍著憤怒惶急不甘的光,把這句話一遍一遍的重復著。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文先平平靜的站起來,一如許多年里他瞧見最終時刻那些貪官臉上的不甘。
他們此刻的悔恨不是在懺悔,而是在害怕面對法律的審判。
他們怕死!
尤其是沈玉京。
這一屋子的錢,槍斃十次是沒跑了。
他活不了的。
所以在剛才,文先平問他要不要先交代的時候,他早已認命了。
就連他自己都知道,這些金額,足夠他死十回了。
“文科!”
小劉專員急匆匆的跑了進來,身后跟著七八道零散的手電光。
“老伍!”文先平朝他點點頭,邁步迎了過去。
“老文,什么情況?帶銀行的人來干嘛……”
干部監督科科長伍登科說著話跟他握著手就走了進來。
可隨即,他的話還沒說完,整個人便忽然愣住。
“臥槽!這……這這……”
“這么多錢?”
“這什么情況?我銀行的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錢啊!”
就連他身后的銀行職員也全都傻眼了,被半夜叫起來的困頓惺忪此刻全都跟打了雞血似的,一個個驚呆了下巴。
“有……有電話嗎?”跟著過來的國有銀行副行長哆嗦著聲音,“我想打個電話給總行,再緊急調二十個人過來!”
屋內沒有人說話。
只有一串電話撥通的聲音傳出來。
所有的人,都被這一屋子的金碧輝煌、珍珠瑪瑙、堆積如山的鈔票、成堆的金條,驚的腳板底都在冒著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