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夜深人靜,月光灑在青磚灰瓦上,胡同里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可計委的單位筒子樓宿舍,還有個房間仍舊亮著燈,里面的主人并沒有睡去,而是靜靜坐在屋內的沙發上,捧著手里的文件看著。
他專注的在看文件,或者壓根心思不在其上。
因為整整四個小時,厚厚的項目報表就連一頁都沒有翻過。
他偶爾會失神的盯著身側臺燈底下的電話出神,偶爾又會抬腕看一眼自己的手表。
這會兒看去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等了整整四個小時的時間。
沒有一通電話打來。
沒有任何警告和提醒。
也沒有任何詢問和質疑。
今天的日子,平靜的就像是從前許多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日子。
咕咕咕!
很快,沈玉京的腹中傳來咕咕的叫聲,他這才意識到從下班到現在,憂慮的思緒讓他忘了自己還沒有吃過任何食物。
于是他自嘲的笑了笑,走進廚房。
窗邊的五花肉泛著迷人的油漬,他取了圍裙穿上,仔細的洗了個手。
接著取下五花肉開始切骰子塊。
洗凈了蔥姜末后開始熗鍋,再舀一勺六必居的黃醬混甜面醬,一起放入鍋中用慢火熬,等油潤紅亮時再撒一把蔥花。
沈玉京又迅速的開始揉面,麻溜的做出手搟面,等到過了涼水,瞧見面條根根都透著筋道,這才把準備的菜碟一個個擺在木盤中。
很快,黃瓜絲、蘿卜纓、黃豆嘴、芹菜末都入了碟子,青花在大碗底鋪一層,面條垛成小山,再澆兩勺滾燙的炸醬。
筷子一攪和,這一碗炸醬面就成型了,他低頭嘗了一口,滋溜吸進嘴里,臘八醋往里一戳,那叫一個舒坦!
端上木盤來到客廳,他連圍裙都沒摘,就坐在餐桌旁準備大快朵頤的嘗一嘗今天的杰作。
他已經忘記上一次自己弄老燕京炸醬面是什么時候了……
是十數年前剛剛在司里升任副司長的時候?
還是剛剛被分配到科技司里擔任干事?
他忘了。
時間久遠到,他似乎都忘記了分配到這個宿舍,是不是在副司長上任時了。
因為這里……他許久沒有住過了。
每兩天,會有人過來打掃,維持住有人常住的假象。
菜也會有人定期采購放在屋里,有人會做,有人會吃,也有人會去倒垃圾。
他回來時,屋里就只有他一個人。
安安靜靜的坐在桌邊抽完了煙,沈玉京這才抓起筷子吃上一口。
他的臉上很快便浮起一絲不悅。
味道還是原來的味道,配方還是熟悉的配方。
不知道是這碗炸醬面是真的變了,還是坐在這屋里吃它的人,已經變了。
吃慣了珍饈美味的沈玉京,現如今對這碗炸醬面,已經覺得索然無味。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他放下筷子,咀嚼著口腔中剩余的面條和肉絲,覺得惡心。
他張開口,想吐。
咚咚咚!
可就在這時。
一陣急促、響亮又毫無顧忌的敲門聲忽然響在門口。
這陣動靜,像極了午夜兇鈴,仿佛陰曹地府勾魂使者的鈴鐺。
咚咚咚,咚咚咚!
震的整個屋子都在響,整個空間都在顫動。
“咕嚕!”
沈玉京不由自主的咽下了口中的食物,等到他確定是自己的門被急速敲著的時候,忽然瞳孔顫了顫,扭頭看向了一側的電話。
“開門,沈司長,請開門!”
外頭傳來一聲呼喚,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餐盤,起身將沙發上的項目報表拿起放在了餐桌上,隨即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強行鎮定自己的精神,邁步走向門口。
吱呀!
房門被他打開。
一張搜查令赫然出現在視線之內。
“你們是……”沈玉京整個人一驚,卻不敢將內心的慌亂表現在臉上,疑惑不已道:“你們找誰?”
“你是沈玉京?”
文先平冷冷的問。
“是我!”沈玉京點頭。
他剛一回答,文先平便揮了揮手,“進去搜!”
“噯,你們……”沈玉京臉上浮起不悅,“你們是誰?干什么呢?就是這么對待國家干部的?你們哪個單位的?搞什么?”
“沈司長,我勸你別嚷嚷!”文先平背著手后退了一步。
沈玉京咬了咬牙關,扭頭看向筒子樓的走廊。
已經有房門打開了,橙黃的夜燈將走廊的黑暗照的透亮。
還有披著衣服出來的鄰居,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往這里看。
“……”沈玉京左右看了看,陰沉著臉退入房內,扭頭看了一眼正在屋里翻箱倒柜找東西的人,默默走到了餐桌邊坐下。
他把項目報表合上扔在桌上,“你們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文先平笑著走進屋,輕輕將門關上,提醒道:“沈司長應該看清楚了剛才的搜查令吧?”
“我看不清,大晚上的我視力不好!你有事兒就說,想搜什么?我找給你!”
沈玉京氣憤的坐在桌邊,不悅的抓起筷子。
“沈司長,我想找的東西太多了!”文先平也在桌邊坐下,“比如沈司長這家里,到底有多少錢……”
“錢?”
聽到這話,沈玉京都氣笑了,他指了指這六十來平方的屋子,“同志,你真幽默,我有錢我還住這?你自己瞧瞧這屋子多大,兩室一廳,但凡我要娶媳婦兒生了娃都挪不開地兒……”
文先平伸手在書柜上抹了抹,摩挲了一番,笑道:“沈司長工作這么忙,家里的衛生搞的倒是挺像樣的,一塵不染嘛!”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我再忙,家里的衛生也得搞啊!”沈玉京瞪他一眼,一口一口吃起炸醬面來,“你見過哪個貪官大半夜的只能吃這個的?我說你們這些同志就喜歡拿雞毛當令箭,查查查,放著那些巨貪大貪不查,就喜歡查我們這些小人物,同志啊,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啊!”
文先平正在翻他桌上的項目報表,聞言笑了笑。
“沈司長怎么知道我們是要查貪官?你得到消息了?”
“我好歹是個司長,你們這個架勢,傻子也猜到了!”
文先平把項目報表放在桌上,胳膊搭在桌面上,視線在幾個手下身上收回,扭頭看向沈玉京。
“那沈司長可否告訴我,你貪了沒有?”
沈玉京的瞳孔猛地縮成麥芒狀,喉結在松弛的脖頸上滾出波浪,喉間發出\"咯\"的一聲。
他左手突然攥住桌沿,指節泛白得像曬脫的魚肚皮,右手卻不受控地抖起來,筷子在碗里劃出脆響。
“你開什么玩笑?!我沈玉京會貪?我是出了名的清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