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雙眼睛震驚的瞧著糞坑,每一張臉上都爬滿了驚恐。
就算是見過了無數大場面的秦若白也不例外。
此時此刻,手電光的積聚光圈之中,顯露出這偌大糞坑之中的突兀人影,依稀可以判斷出是大伙兒熟悉的曾婆婆曾小寶。
六十三歲的她像截腐朽的木樁栽在糞坑里。
墨綠色的糞水漫到她干癟的胸口,腌臜物順著的確良襯衫領子的褶皺往里鉆,脖頸間漂浮著幾片被泡發的草紙,像水藻纏住落水者的咽喉。
她外頭的棉襖已經看不出來是什么顏色,似乎已經被坑中的污物完全污染成了特殊的醬色。
而她的頭發滾著黃湯,臉上擁有如糞坑岸上的人們同樣的驚恐。
綠頭蒼蠅在她耳畔狂舞,有只大膽的落在她眼皮上,六條腿扒拉著皺縮的眼瞼。
她試圖揮手驅趕,卻生怕再沉入這腌臜到不能用臟亂來形容的坑底。
糞水灌進她豁牙的嘴,咸腥直沖天靈蓋。
她本能地屏息,卻吸進滿肺腐臭,氣管像被塞進一團浸濕的棉絮……
“嘔”
轟隆隆!
抬著公廁房梁的五六個人嗷了一嗓子,全都撤開了,手里的房梁轟隆隆砸在地上,再次震了又震!
“我曹尼瑪,狗屎的徐大毛、賀大雙……趕緊來救我……嘔!”
于是立即招致了掉進糞坑里頭的曾小寶的破口咒罵。
“別過來!”
秦若白也同大家一樣沖到了公廁外頭去嘔吐,剛才的畫面“太美”,以至于見慣了腐尸場面的她都扛不住,見李向南要上來安慰自己,趕緊擺了擺手。
“若白!”
已經猜到了她看到什么場面的李向南哪里肯讓自己的妻子承受這樣的打擊,二話不說就過來把她扶住,小心翼翼的拍著她的背,“你還好吧?”
秦若白的臉已經有些慘白了,她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背死死抵住自己的嘴唇,防止自己真的吐出來。
現在大伙兒都被剛才的畫面驚到了,一旦她吐了,勢必會引起大范圍的連鎖反應。
“哎喲喂,白吃了白吃了,曾小寶你個殺千刀的,你們家真是敗家子兒,完了完了,今天這小年白過了,白過了……”
周圍立即響起不少中年婦女的咒罵聲,直叫的今天的小年夜是白過了,好不容易積攢的好東西全被曾小寶掉進糞坑這事兒鬧的吐出來了。
李向南伸手死死掐住妻子的虎口,以疼痛轉移她的注意力,扭頭看去,這公廁外頭、巷子墻周圍已經吐了一大片,全是剛才上去抬大梁的鄰居。
“若白,你就別上去了!你胃淺,”見狀,心疼妻子的李向南趕緊拍了拍她的背,喊道:“雷哥,快拿點藿香正氣液來!”
這玩意兒理氣和中,可以調節腸胃的蠕動,抑制痙攣,緩解惡心癥狀。
“來了!”雷進從兩個急救箱里,找了些藿香正氣液,兩人就手一分,便給四周的居民們發去了。
“你先抿一小口,別都喝了!”李向南拍著秦若白的背,瞅見吳小云急匆匆的從院子里出來,便揮揮手喊道:“小云嫂子,麻煩照看一下若白!”
“李大夫,你忙你的!我看著!哎喲,小秦你怎么吐這么厲害,你看你的臉都白了……”吳小云接過他手里的藿香正氣液,關心的蹲在一旁撫著秦若白的背。
“你看你也白!”秦若白仰天喘了喘氣。
“……”吳小云一抖,“咋滴了?”
秦若白搖搖頭,咽著口中的唾沫,著急起來。
“怎么樣大毛哥?”李向南將藿香正氣液發給他,問了一嘴。
“……”徐大毛不說話,擺著手,只一味的吐。
“振成哥?”
“大雙哥?”
“陳磊哥?”
后三人臉都綠了,齊刷刷的看著他。
鄭狗剩在旁已經啊呸啊呸了無數次了,瞧李向南過來發這玩意兒,忙接過去一口氣給喝了,身子晃了晃一臉懼意道:“李大夫,這咋辦啊?我奶,我奶真在下面嗎?”
“你剛才不是抬著梁嗎?你沒看到?”李向南扭頭問。
鄭狗剩搖搖頭,“我就瞧著個模糊的人影,我不確定是不是我奶……”
“還特么不確定!”徐大毛瞪他一眼,抹著嘴邊的苦水啐道:“只有你奶的口氣是那樣的,她罵人真臟……”
“我曹尼瑪……”
像是響應他似的,不遠處的糞坑里又傳出一聲嗷嗷叫。
“我說什么來著!”徐大毛聳了聳肩,攤了攤手。
鄭狗剩打了個激靈,瞬間就哭了,“李大夫,這咋辦啊,我奶她不會有事兒吧?”
徐大毛豁然站起身,擲地有聲道:“這個奶不能要了!”
一旁的秦春蓮哭的梨花帶雨的,扯了扯嘴角道:“都什么時候了,你們別聊了,快救人啊……”
袁振成擺擺手,心有余悸道:“春蓮嫂子,不是我們不救啊,剛才那場面實在是……嘔……不信你自己去看!你要是有能耐,你去撈!”
聽到這話的秦春蓮聲音都嚇變調了,“叫我一個婦道人家,我怎么撈她啊,她少說一百斤……”
見周圍人的眼神都透著害怕,她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轉向了最近正如膠似漆的自家男人賀大雙,楚楚可憐的嬌嗔道:“大雙,你趕緊救救咱媽吧……”
大雙心里苦,可大雙不肯說。
他只好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李向南。
“兄弟,這咋辦?這救也沒辦法救啊?難道要下去個人?我胃淺,我怕我人還沒救上來,我自己也歇菜了,到時候還要你們救……”
李向南還沒說話,一旁的徐大毛就哼了一聲,“啥意思?這曾小寶可是你老婆前夫哥的媽,那跟你也沾親帶故的,你還指望李醫生下去救?都說患難見真情,你好歹跟春蓮夫妻一場……”
“大毛!”賀大雙手往他肩頭一拍,認真無比,“咱好歹是連襟!”
“我曹尼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這個時候你想起來咱是連襟了?”徐大毛人都傻了!
賀大雙嘴角抽了抽,這個時候需要人幫忙,他實在不好跟大毛拌嘴了,只好又將目光投向了院子里的大爺身上,看向了喻大爺和袁大爺。
李向南一瞧這兩大爺爛慫的表情,心里頭都好笑。
喻大爺心腸不壞,可就是太喜歡和稀泥了,此刻臉上一片為難,直說此事從長計議。
袁大爺倒還算沉得住氣,手叉著腰,皺著眉頭,“今晚四九城過小年,城里事情也多,振況早就去喊公安了,指望派出所值班的公安過來,恐怕曾婆婆早就淹死在糞湯里了,還得靠咱們自己!”
可靠自己靠自己,這話說的輕巧,他袁慶山一輩子也沒遇見過今天這么離譜的事情,從沒在糞湯子里救過人,屬實是沒經驗。
立意是好的,宗旨是積極的,態度是樂觀的……
可方法是毫無頭緒的!
他看了看喻連鵬,只覺得這家伙老了老了,腦袋越發不頂用了,自己也沒個主意,只好扭頭去看李向南,商量道:“李大夫,你看這事兒怎么辦才好?這畢竟是救人的事兒,還是你專業!”
你說話可真好聽!
李向南心里腹誹了一句,臉上云淡風輕。
“我也沒想到會碰到今天這局面,先別聊了。要么是掘了糞坑把東西流出來,讓她自己從里頭淌出來;要么趕緊去找捆粗繩子,讓曾婆婆捆自己身上,咱把她拽出來!”
“這顯然第一個方法不現實,咱沒那么多地!剛才的爆炸原因不明,萬一真是誰放的炸彈,咱再掘了地,碰到了,后果不堪設想!”
“那就用第二種吧!盡可能的減少接觸!”
喻連鵬大手一揮,大聲喊道:“同志們,大伙兒抓緊時間去找繩子,要粗!”
“嘿,你這老家伙,剛才怎么沒想起來?李大夫一說,你又有主意了!”袁慶山人都傻了。
“嘿嘿,我這不也是被嚇傻了,沒了主意……”喻連鵬嘿嘿的笑起來。
袁慶山扯著嘴角道:“行,那你現在清醒了,待會兒下去撈人!”
喻連鵬臉上一僵,臉上一苦,“慶山,我這大年紀了……”
李向南懶得跟他兩個打咧咧,招呼徐大毛賀大雙等人抬走大梁和上頭的廢屋頂,朝下頭看了看被炸毀的公廁,眉頭皺了起來。
主意是想到了,可真要把曾小寶從廢墟中的糞坑救上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曾小寶雙手吃力地抓著糞坑的墻壁,顯然這下面沒有著力點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