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南兩人進屋的時候,桌上已經放了三杯熱氣騰騰的茶。
徐七洛正仰著腦袋站在墻邊看著一張掛在墻上的合照。
捂著肚子坐在一邊,單手倒騰著兩個水杯涼水的龔新梅苦澀道:“那是我帶的最后一屆完整五年級的班主任!徐七洛就在班上!后來家里出了事情,我壓力太大,學校為了照顧我,就不讓我帶班主任了……”
李向南和回頭的徐七洛對視了一眼,后者指著墻上唯一的一張一寸照片問道:“龔老師,這就是葛東旭小時候的照片吧?”
“是的!”龔新梅的手微微一抖,剛剛涼好的水從杯中濺了出來,她苦澀的笑了笑,“不過那是他上一年級的時候照的,東旭他爸有個同學家里買了相機,他帶著東旭一起過去討著照了張相片!”
走到近前,李向南瞧見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將葛東旭抱在腿上,兩人笑的既靦腆又燦爛。
那個時候葛東旭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六歲孩子!
徐七洛伸手在葛東旭的照片上擦了擦灰塵,朝李向南道:“我想進去馬上跟他談一談,你有沒有什么想交代我的?”
搖了搖頭,李向南直言不諱道:“雖然這話有些矯情,但我還是想說,祝你成功!把他帶出來!”
“……”徐七洛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龔新梅喝完了自己的肝藥,滿心期待的走到了兒子的房門口,把門打開了。
徐七洛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等到視線稍微適應了屋里的黑暗之后,又不假思索的走到了床前。
跟著他走到門邊的王德發回頭看了一眼李向南有些詫異。
“小徐這公安可真不是蓋的!”
李向南笑了笑。
公安干警,啥情況沒有遇到過?
這屋里只是衛生狀況堪憂,遠遠比不上命案現場那么讓人作嘔!
“李醫生,王醫生,你們抽煙!”
這時龔新梅從五斗柜上拿來了一包煙,拆開之后散給兩人抽。
“龔阿姨,你不用特意給我們買煙的!”王德發搖著頭拒絕。
“王醫生,都已經買了,您就抽吧,不是什么好煙……”
“胖子!抽吧!”李向南把紅梅煙接過來,拍了拍胖子的胳膊。
一包煙不說多便宜,但也算是龔老師的一片心意。
“哎!”王德發嘆了口氣,拽了兩個板凳出來,跟李向南一左一右守著門口,聽著屋里的動靜。
這時,徐七洛已經在屋里待了一會兒了,她沒有用公安命令式的語氣說話,而是輕聲細語的說著當年小學的事情。
那年那人那蟬。
兩人一直在聽屋里床板顫動的聲音。
從剛開始的瑟瑟發抖,震的床板兒不停顫動,到了現在顫聲漸歇,有了明顯的改觀。
李向南有些詫異。
這種效果,靠他,靠德發,甚至靠若白,可能都不一定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看來陰差陽錯的找來徐七洛,反而“因禍得福”找對了人,把葛東旭的社交堅冰給打破了。
“走,抽根煙去!”李向南把夾在耳朵后頭的煙取下來示意了一下,領著胖子出門。
“有點效果啊!小徐這丫頭不錯的!”王德發一出門就咧嘴笑了起來。
“套近乎,確實可以很快的破冰!”李向南笑了笑,“小徐比咱們都有這個優勢!等等消息吧!”
原本以為有了這樣的開局,進展絕對會很順利!
可一直到黃昏時分,眼看五點將至,燕京城的人們都要下班了,葛東旭都沒能被請出來,就連徐七洛自己都急了。
“你趕緊吃點東西墊一墊,中午都沒見你出來,也多喝一點水!”
把徐七洛喊到屋門口,李向南趕緊叮囑她多吃點東西。
“你慢點兒,別噎著!”王德發端過來一杯水遞過去。
瞧徐七洛狼吞虎咽的就著饅頭吃咸菜,噎的脖頸兒直翹,兩人是一邊想笑,一邊又很無奈。
“師公,不行,情況比我預想的還要嚴重!一般人被我說這么久,心里早就松懈了!看來當年他爸的事情影響太大,當時他太小,過去這么多年心里反復被這件事情牽扯,他的心理狀態很嚴重!這不是簡單說說就可以做到的!或者,師公,你多給我半個月的時間,我每天都來試試……”
徐七洛咽著饅頭,說完這話整整啃完了一整個饅頭,才有些猶豫道:“要不……你用強?”
“要是想動粗帶走他的話,我們不需要這么來回折騰……”
揉著眉心,李向南也很躊躇。
他瞧著屋里坐在爐子邊忐忐忑忑不時抬眼看向三人的龔新梅,一咬牙道:“看來得上點兒猛料了!”
他站起身,啐道:“你們等我一會兒,我去打個電話!”
說完推著車出了院子,直奔來時路過的電話處而去。
十分鐘后他折返回來,朝徐七洛揮手道:“你跟我進去!”
徐七洛和王德發對視了一眼,不禁張口問道:“你給誰打電話了?”
李向南搖搖頭,進屋的時候提醒道:“德發,好好陪著龔阿姨!”
說完,他朝胖子遞了個眼神。
這是要瞞著龔阿姨?
德發秒懂,馬上便拉起家常道:“龔阿姨,您跟我說說東旭的那些同學吧……”
見他已經開始聊天,李向南這才朝徐七洛點了點頭,走進里屋把門關了起來。
“你要做什么?”
徐七洛有些忐忑。
李向南徑直走到床前,把小板凳放下,把手電打開,照了照自己的身上,等到徐七洛也坐下來之后,便開門見山道:
“東旭,我是附近醫院的醫生,我昨天來過!我的聲音你很熟悉,我不是壞人!我想你明白我今天來是為了什么!”
“你才十九歲,我想讓你恢復正常的家庭生活!”
“你完全可以放心我的身份,你瞧,旁邊這位大姐姐,她是公安!如果我是壞人,她已經把我抓走了!”
木板床開始震動,李向南透過手電瞧見葛東旭的腳抖動的厲害。
他微微嘆了口氣,單腿跪在了地上,一手扶著床向下探了探腦袋。
“東旭,你媽媽她這十年憂慮你的情況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她得了肝癌……”
徐七洛猛然間瞪圓了眼睛,攥緊了自己的手,她不太明白李向南為什么要在此時此刻把這個消息透露給葛東旭。
然而更讓她驚訝的是,李向南似乎還沒準備結束。
“上午我讓醫生給你母親做了活檢穿刺,剛剛我問過了結果!現在她體內的癌細胞已經擴散的到處都是,肝里肺里骨頭里淋巴里,你能夠想象的地方,都有癌細胞的存在!”
李向南深深的吸了口氣,用最不愿意的語氣袒露道:“也就是說,你的母親……她只能活兩到三個月了!”
這一刻,得知如此清晰診斷的徐七洛也忍不住心頭的驚駭,簌簌的落下淚來。
而床板底下,有壓抑到極點的哭聲,哭聲從胸腔最深處擠出,像是一只受傷的小獸在嗚咽。
手電光之下,李向南瞧見葛東旭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碎玻璃。
葛東旭猛地抬起頭,一雙猩紅的眼睛里藏著復雜到無法形容的眼神,他張了張嘴巴,想大喊,想質問,想乞求,可所有聲音都被床底的塵埃吞噬。
此刻,他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在顫抖,卻發不出完整的音節。
喉嚨里堵著一團灼熱的東西,它不斷膨脹,灼燒著氣管,幾乎讓他窒息。
李向南平靜的伸出手,定定的看向他。
“如果你不出來,你殘生里,將永遠后悔今天的決定!”
他的話音剛落。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霎時握住了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