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王賢夸張的表情,跌坐在祭壇上的老人笑了起來。
還沒等王賢回過神來,老人更是說了一句讓他目瞪口呆,甚至是驚世駭俗的話來。
“不僅僅是神龍谷在妖界,傳說中的魔界,也在妖界跟北俱蘆洲的交界之處,那地方,我曾去過......”
臥槽!
如天雷滾滾,從王賢頭上落下。
老人一番話,將他劈得外焦里嫰,如那烤熟了的兔子一樣。
他做夢都沒想到,就是一句人人忌諱的話。
便在不經意之中,輕飄飄地從老人嘴里吐了出來。
天山深處有魔淵。
來到西牛賀洲的妖界,再一次讓他聽到了魔界這個名字。
電光石火之際,他被深深地震撼住了。
臉上一凜,望著老人問道:“我還是想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耗費兩株神藥編織出這樣一個陽謀,來陷害前輩?”
“換作是我,就算自己一個人偷偷吃了,也不會這樣做。”
祭壇上的老人聞言,神情頓變。
他沒想到,眼前這個連渣渣都算不上的少年,竟然敢用這種語氣質疑他的過往!
當下冷冷看了王賢一眼,眉梢一挑,恍然間有一道若有若無的黑霧,往四下蔓延。
王賢也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之語,卻觸動了老人的心底的脆弱。
在他看來,這只是自己最真實的想法而已。
直到一抹魔氣涌到身前,才驟然一驚。
還沒等他揮手一道神龍之火。
卻被神海深處沖出來的混沌氣息剎那吞噬。
這一抹氣息來無消息,去無蹤影。
還沒等祭壇上的老人反應過來,王賢已經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只是靜靜地望著一臉怒意。
曾經入魔,或者已經是一條魔龍的老人。
不知為何,老人竟然沒有暴走。
而是靜靜說道:“我經在魔界修行了一些日子,接觸了一些關于魔界修行的功法,整個神龍族,恐怕只有我對魔界了解最多。”
王賢點了點頭。
老人嘆了一口氣,像是在回憶當年叱咤風云的歲月。
“我當時的想法很簡單,想將神龍族的心法跟魔界的功法合而為一,如此一來,就算無法縱橫天下,也能在妖界稱王。”
“只是到后來,我卻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什么問題?”王賢問道。
“我忘記就算自己能做到肉身無敵,可是在妖界這些目光短淺的家伙眼中,魔道跟他們所謂的正道一直都是水火不容的存在。”
老人嘆了一口氣道:“不知誰,將我在魔界的經歷捅了出來......于是,他們便在青云山深處,設了這個生死殺局!”
王賢瞬間明白了過來。
果然修仙之人,跟下界的江湖沒有任何分別。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叢林。
哪怕是妖界這樣的地方,哪怕這里有一半的修士,是妖族修士。
哪又如何?
還不是一樣互相算計,恨不能置對手于死地。
沉默片刻,忍不住說道:“他們這是打不過青云宗的祖師,所以想借前輩的手,讓你們兩敗俱傷,然后他們坐收漁翁之利?”
“沒錯,他們只是花費了兩株萬年神藥,卻讓我跟東方云那瘋子,在此山間相遇!”
“那家伙自詡為正道宗師,欲將我除之而后快,更不要說,當時我們各自得到了一株萬年神藥。”
說到這里,老人臉上露出一抹憤怒的神情。
冷冷喝道:“想不到,青云宗的掌門,也是一個貪心之人......”
王賢一聽呆住了。
財帛動人心,更不要說一株萬年神藥,足以在妖界掀起一番血雨腥風。
更不要說,還有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
只要他斬了入魔的老人,就算他奪取了老人身上的萬年神藥,世間也無人敢對他指手畫腳。
老人這一番話,王賢聽罷竟然找不到任何破綻。
就算將心比心,自己是眼前的老人,最后的決定也會跟當年的東方云決一死戰。
只是,如此一個恐怖的老人坐在自己的面前。
就算去過九幽地府的王賢,依舊會隱隱感覺到一些不安。
他在等。
老人仿佛感覺到王賢的不安和恐懼,忍不住一聲長嘆。
然后左手拈花伸向空中落下的光芒......
王賢一眼望去,便震驚住了。
他差一點就要驚叫出來,卻瞬間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老人手兩截然不同的的力量,自空中落下的金光中,演化出一道神圣的氣息。
王賢差一點喊出:“一枯一榮!”
老人卻靜靜看著頭上演化出來的一幕,臉上帶著寧靜祥和的表情。
喃喃說道:“這便是我的神輝。”
一條神龍,自老人面前緩緩升起,欲要破天穹頂之上那塊巨大的水晶。
讓人驚駭的是。
這樣一條縱橫天地之間的神龍,一半是金光燦燦,一半卻是黑霧纏繞。
這樣的一幕,恐怕就算是花玉容見到,也會絕望甚至跪倒在老人面前。
只有王賢不會。
他甚至想說,自己在昆侖山下,吞噬了百花谷長老的神海之后,就已經學會了這一招。
一枯一榮。
一生一死。
甚至當下的王賢已經是不死!不死!不滅!
便是天下人視眼前的老人為魔龍,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因為他是王賢。
老人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注意到王賢臉上的冷漠之意。
漸漸的,老人指間的光輝漸漸淡去。
頭上那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的神龍也好,魔龍也罷,消失在萬道金光之下。
老人恍若沐浴著天穹落下的這道神圣氣息,也漸漸平靜下來。
想了想,王賢問道:“道魔相融,也能成神?”
“應該能吧!”
老人臉上帶著一絲得意的神情,笑道:“千年以來,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魔亦有道,自然有存在的道理。”
“就跟天地之道一樣,如果我能將神龍之軀修煉到極致,再加上魔界無敵的心法,最后為何不能成神?”
“仙是什么?神又謂何物?不都是從天地之道演化而成?”
“你說呢?”
聽著這番話,王賢再次震驚。
老人的這些話,在任何人聽來,都是大逆不道之言,甚至有可能被天譴。
只是王賢卻能一種深深地體會,甚至,他比眼前的老人感悟還是深上幾分,因為他的不死長生經。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問道:“倘若再修行了佛法呢?”
臥槽!
王賢只是一句話,便讓老人嘴角狠狠一抽。
抬頭望著頭頂落下的金光,喃喃自語道:“佛門在南贍部洲尤為鼎盛,當年我一念之差,就往那片世界去了......”
“你說得不錯,若有人能將佛道魔三門心法俱修,最后的成就怕是四大部洲的天驕,也無法思量......”
“而在世間那些所謂的宗門眼中,我是神龍谷的叛逆,因為我已經入魔了。”
王賢搖搖頭:“什么是佛,什么是魔?”
他甚至想安慰眼前的老人,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
甚至在四大宗門的眼里,消失在自己只怕依舊是他們心里的魔女之徒,人人得而誅之。
甚至殺了自己,便能一夜之間天下成名。
老人淡淡一笑:“這個道理我無法為你解說,因為我真的沒有修行過佛法。”
王賢一時默然,心道便是神龍族,難道就沒有人修行過佛法?
四大部洲何其遼闊,不論是哪片大洲,連著妖界,應該也有佛門的存在。
心里尋思,卻無法跟老人探討。
因為兩人不同道。
因為他在心里時時防備眼前的老人,就像他當初在斷龍山下,防備突然出現的神龍老人,以至于后來的老猿一樣。
世間之人,不,應該說是他遇到的高人,一個個都想打他的主意。
想想,還是扮成一頭豬比較安全。
至少一個螻蟻,在任何人的眼里,都不會成為他們的敵人。
只是他忘記了一件事。
忘記眼前的老人是一個填飽了肚子,用一壺米酒滋潤了干枯身體的絕世高人。
一個集神龍跟魔道于一身,甚至有一些邪氣的老人。
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到花玉容的夫君,那頭白發蒼蒼的老人,不知從哪個佛門修士口中學的那句話。
“千年暗室,一燈即明。”
只可惜,他不是老人的明燈......估計在老人的眼里,他就跟之前那只被老人吃掉的兔子一樣。
一個隨時都可以吞噬的螞蟻。
想到這里,王賢笑了。
心道,螞蟻有了翅膀,也會飛上天的。
老人繼續說道:“佛門人喜歡說一念成佛,一念入魔!”
“而魔界修士追求的只是極致的力量,力量本身哪有善惡之分?就算有,那也只是每一個不同的修士,他們的本性帶著善惡之分。”
“你手里的劍可以用來救人,也可以用來殺人!一條魚可以在你垂死之際救你一命,而你殺了那條魚,你算不算惡人?”
“修行到了我這種境界,一花一草皆可殺人,而萬物無罪,有罪的只是將它們當成殺人兇器的人。”
“道魔之分,于我來看只在心,跟性情無關。人能入魔,一念之間殺人無數;魔道修士,也會舍生取義,救下無數的族人。”
“那么,你告訴我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老人如講故事一般,將世間最晦澀的道理,用最簡單明了的語言,為王賢解釋了一番。
王賢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在想老人的經歷。
換成自己,在此一坐千年,千年的孤單與寂寞,與世隔絕的枯燥無味,甚至絕望。
如果自己坐在這里,最后一日脫困,會怎樣?
他不相信只是一場春風化雨,便能將老人千年的怨恨洗刷得干干凈凈。
這是千年的怨恨,不是一件弄臟了的衣服。
可以揮手之間扔掉,再買一件新衣。
不知過去了多久,又或者說是老人剛剛滋潤的嘴唇又說干了。
于是他停止了為王賢說法,只是神情溫和地望著不遠處的少年,臉上若有所思的神情。
像是注視,又像是在謀劃。
靜靜說道:“天意讓你來到這沉寂了千年的山洞之中,看來老天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要放我離去。”
王賢聞言一驚,脫口問道:“你要如何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