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湖這一夜,一樣難眠。
老袁早早去歇息,在他眼里,只要自己還在皇城,這天就塌不下來。
一盞燈。
一杯茶。
白幽月望著門外茫茫的雪湖,正自發呆。
原來答應了自己徒兒,不再過問世間之事,安安靜靜修行長生經,爭取早些踏破這一方天地。
卻在目睹了梅茶谷之戰,見證了鬼見愁跟荒原之戰后,她怒了。
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刻,就要破境。
至少在離開之前,他不能留著王金明這個禍害。
雖然王賢不怕,但是她這個師尊不想世間太多的人,惦記自己的徒兒。
長夜漫漫,她突然想起去了荒原的王賢。
于是將目光望向書院,跟竹林里的先生聊了起來。
正閉目養神的先生聽了白幽月的一番話,也嚇了一跳。
心道我只是打了一個盹,你就在皇城揮劍殺人了。
沉默片刻,才緩緩回道:“他在荒原上,天譴之下,雙腿盡斷遇上一個有意思的家伙,現在去了明月城。”
“他的腿又斷了?”
白幽月一聽怒了:“這老天是不是瞎了眼,老是來折騰我們師徒。”
先生嘆了一口氣:“天道不是人間道,他的眼里沒有對錯,只有殺戮王賢此行殺戮太重,降下懲罰,那是他的命。”
白幽月喝了一口茶,嘆道:“好吧,他不去皇城,跑去明月城做什么?”
先生笑道:“一個瞎老頭告訴他,明月城中的明月湖,等到明年夏日,會有奇跡他現在去了皇城也是白搭,于是先去了明月城。”
先生言語之中,既有驚訝也有悵然。
他也沒想到王賢竟然把自己的雙腿玩斷了。
更沒想到,竟然讓他等到了明月城中百年難遇的機緣。
“那也不錯!”
白幽月笑道:“沒想到,他也喜歡待在湖邊。”
“從離開昆侖之后,他便一直馬不停蹄沒有安生過,便是在書院也沒能安安靜靜生活一年”
在白幽月看來,或許只有斷了路的蠻荒之地,才是王賢的天堂。
只要他老老實實,不會惹事,又有誰知道昆侖山的小殺神,竟然去了蠻族之地?
在她眼里,當下的金陵皇城才最危險。
先生卻說起了今日之事。
認真說道:“你想過沒有,倘若你明日去了皇宮,只怕身份很難再隱藏了”
白幽月卻皺眉回道:“有些事情你不屑去做,我不能給王賢留下太多的麻煩,我的日子好像不多了”
先生一愣,疑惑問道:“這么快?”
白幽月猶豫了一下,點點頭:“王賢從東凰禁地得到了長生經,原本他也看不見。”
“這次前往南疆,機緣巧合之下,竟然讓他看到了如天書一樣的經文,他看到,自然我也看見了”
先生聞言,久久無語。
沉默良久才回道:“倘若事情鬧大,只怕書院你也待不下去了。”
“還有一個地方。”
白幽月想了想回道:“我在斷龍山遇到了老猿,倘若在書院待不下去,我覺得斷龍山也不錯。”
聽到斷龍山之后,先生的眼神有些復雜。
想著那一夜神龍渡劫飛升,自然是一塊風水寶地。
而白幽月竟然將自己最后的日子,選在了斷龍山,莫說他,恐怕是王賢也想不到。
輕嘆一聲,先生回道:“斷龍山巔,倒是一個渡劫的好地方。”
白幽月蛾眉一皺,問道:“你要不要一起?還是說,這一方世界你還沒看夠?”
嗯了一聲,先生輕聲回道:“走不了。”
白幽月有些疑惑,當真是因為天地限制,還是因為自己否極泰來,比先生的運氣還要好?
只不過,她可不是龍驚羽,陳大路之輩。
她有自己的看法,先生怕不是不能離開,而是不想離開。
如此,就算她發出了邀請,恐怕書院的先生也不會離開。
突然想起一件事,白幽月問道:“王賢在南疆的蠻族,會待上多久?”
先生沉默半晌沒有說話。
畢竟這是王賢的事,遇到任何情況都有可能改變。
離開之后事,他又從何說起?
過了良久,先生才回道:“他的事情只怕誰都做不了主,一切都要看天意。”
白幽月仔細思量一番,淡淡一笑:“一想到離開之前,竟然不能見他一面,我這心里就難受”
王賢是她唯一的弟子,她希望先生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先生久久無語。
不知過了多久才回道:“于你而言,這方世界太小了”
先生不想說太多,白幽月卻聽明白了。
沉默片刻之后,嫣然一笑:“你若得空見到我那徒兒,把我的事情告訴他我會在另一方世界等他”
先生一愣,苦笑道:“好。”
兩人一個在書院的竹林,一個在皇城煙雨湖畔。
想說的話一句都沒說出口,只是說了一堆沒用的話。
連關于王賢的那番話,白幽月也知道,自己的寶貝徒兒只怕要不了十年,就會踏破這一方天地。
十年很短,她等得起。
就像她等竹林里的男人,已經等了百年一樣。
對于明天還要面對的人和事,在她眼里,那都算不上事。
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徒兒以后不受在暗算,這深水,又何必是她去攪動?
長夜難熬,那是皇城的老爺。
早起的白幽月睡了一個安穩覺,將福伯喚來,交代了一些事情。
福伯得知白幽月和老袁要離開皇城,不由得有些緊張。
小心問道:“小姐要離開多久?”
白幽月望著眼前的大湖,輕聲說道:“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王賢若回到皇城,會來見你。”
福伯一聽傻眼了,忍不住問道:“少爺要是回來,見不著你,怎么辦?”
白幽月嘆了一口氣,想了想回道:“告訴他,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就去書院找先生。”
神伯這才松了一口氣,作揖道:“請小姐保重。”
白幽月淡淡一笑:“你若閑著無事,不如找個老婆陪你吧。”
只有她知道,王賢留給福伯的財物,就算他兩輩子,怕也花不完。
只要他不作死,去金鉤賭坊。
福伯聞言一哆嗦,笑道:“我就在這里給小姐,給少爺看著宅子。”
老袁端著一鍋粥走了進來,笑道:“趁熱先吃粥,再出門。”
白幽月淡淡一笑:“看來今天,我們要去山上看雪了。”
老袁趕著馬車來到了皇宮外。
白幽月撐開一把油紙傘,遮住了天空緩緩落下的雪花,也遮住這一片天。
老袁嘀咕一句,趕著馬車緩緩往不遠處而去。
他等在樹下,等著小姐辦完事,回書院。
眼下他的心思,都跟書院的那些孩子們差不多,妥妥就是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伙。
他也知道,皇城的事鬧得越大,離兩人離開的日子也就越近了一些。
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踏著冰冷的雪地,舉著一把紙傘,白幽月就這樣走到了禁軍的面前。
早就守在這里的吳鑫眼看來了一個小姑娘,嚇了一跳。
想著昨天夜里的傳言,不由得上來親自檢查。
就在禁軍們警惕的目光之中,白幽月將手里的玉佩給吳鑫看了一眼,又輕聲說了一句只有吳鑫才聽得到的話。
吳鑫二話不說,揮揮手讓禁軍放行。
然后陪在后面,兩人一起來到皇宮內院一處不起眼的大殿外。
想了想問道:“這會皇上”
白幽月想了想說道:“你去吧,不過要給我半個時辰,有些話,我要跟那家伙說說。”
臥槽!
吳鑫一聽,差一點就嚇得跪倒在地。
倘若這姑奶奶一不高興,舉起刀來,只怕皇上也擋不住啊?
嚇出一身冷汗的吳鑫小心說道:“能不見血最好,畢竟大將軍還沒回來。”
關于虎門關的事,關于皇城的事,他不敢多嘴。
就算在皇上面前,他也只能乖乖地聽而不敢多說一句。
只是想到今日是自己當值,若真出的大事,只怕皇上不怪罪,皇后娘娘,幾位貴妃也得在他身上出氣。
白幽月蛾眉一皺,想了想回道:“我曉得。”
吳鑫又松了一口氣,替她推開虛掩著的大門。
看著白幽月收了紙傘,一腳往門內踏入,才一聲大喝:“諸位大人聽著,有貴客來訪。”
他怕大殿里的憨貨把白幽月當成了刺客。
又怕那些不知死活的愣頭青招惹這個殺神,只好吼了一嗓子提醒。
踏進這道門,再發生什么事,就算他暫時也無能為力。
不等大殿里的官員反應過來,吳鑫便轉身快步往皇宮內院而去。
白幽月說要半個時辰,他可不敢真的等上半個時辰。
他要立刻見到皇上。
白幽月聞言一愣,心道你這是有多么怕我啊?
往年入宮也不見你如此乖巧,難不成,是昨夜百花樓一事,把你嚇壞了?
一步踏入大殿,看著眼前這些目瞪口呆的官員們,白幽月淺淺一笑。
說道:“各位大人,早上好。”
正低頭看著奏折的右相,聞言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少女,心里咯噔一聲。
不好,人家竟然不請自來,真的入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