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
回到太子府的周遲第一時間就被李昭找到,這位大湯太子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精神不是太好。
周遲坐下之后,先取出一個酒葫蘆,里面是葉游仙送出來的劍仙釀,自顧自喝了兩口,這才又拿出一壺酒。
海棠酒,這個比較適合李昭。
李昭看著眼前的酒杯,卻沒有什么心情。
周遲看著自己這個朋友,說道:“到這會兒,還是覺得你那位父皇太絕情了些?”
李昭在別人面前是大湯太子,在周遲面前倒是沒有那么多講究,沒有藏著掖著,苦笑了一聲,“本來覺得總有些什么難言之隱,或是總歸會有些什么東西在,卻沒想到,都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周遲對此只是喝了口酒,沒有急著說話。
世上的父子,本來就是天底下最親近也最疏遠的兩人,有太多太多話,父子之間都不會說透的,就像是他周遲和自己的老爹,雖然兩人都真心實意為對方好,但到最后,不也都沒說出來嗎?
像是他們這樣的父子,太多太多。
“想要安慰你幾句,但很抱歉,你的那位父皇,好像真沒把你當成兒子看過。”
周遲看了李昭一眼,說起了他跟大湯皇帝的對話,當時大湯皇帝讓他不要告知李昭,但周遲也并沒有打算瞞著李昭。
說完之后,李昭有些動容,剛要開口,周遲就搖了搖頭,“李昭,不要這樣。”
周遲很少直呼李昭的名字,即便平日里不稱殿下,也不會這么直白地叫李昭的名字。
“只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這樣是不對的。”
周遲盯著李昭,平靜道:“尤其是在這種事情上,我們應該想想,再多想想。”
李昭一怔,剛才那一瞬,他的確一瞬間,就已經想要往某個方向想去了,但這會兒這么一說,他及時拉回了自己的思緒,微微皺眉,不言不語。
周遲看到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這才說道:“他能坐穩那把椅子,就不會那么簡單,你我能看到的,大概只是他想給我們看的。”
“我們要把他給我們看的那些給拋開,才能看到真的東西。”
李昭沉思了片刻,抓起酒杯喝了口酒,才算徹底的平靜下來,“那依著你來看,他最終的目的是什么?”
周遲看了一眼李昭,然后輕聲說了一句話。
李昭醍醐灌頂。
他沉思片刻,認真道:“應該是這樣了。”
周遲沒有接話,只是說了自己在潮頭山跟玄機上人的談話,許多事情,在旁人看來,是在常理之中,但周遲總喜歡再想想,多想想。
這是他人生經歷導致的。
李昭聽完之后,手心就已經出汗了,因為在這個時候,他就已經想到了某種可能,在這樣的可能之下,那么他從頭到尾都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想到這里,他又抬頭看向周遲,如果沒有周遲,那么自己大概還在棋盤里,但有了周遲,他似乎就已經掙脫出來了。
這種處境,不只是周遲的境界足夠強大,帶著重云山成為他的助力,還有因為他對于局勢的判斷。
在父子相爭的局面里,周遲始終都扮演著一個局外人,自然而然要看得比他更為清楚。
“感謝的話就不用說了。”
周遲喝了一口劍仙釀,笑瞇瞇地開口,“反正是一條船上同病相憐的家伙了,你太子府里,應該還有些梨花錢吧?”
看著李昭要開口,周遲自顧自開口說道:“我之前的那些劍氣符箓,都在和西顥一戰里損失殆盡了,現如今雖然補充了一些,但數量不多,很是頭疼啊。”
玄機上人說的那些話,真真假假,但有一些,周遲還是可以確保對方說的是真話的,就比如暗處肯定有一位歸真巔峰的老鱷,在等著自己,找機會就要打殺自己。
李昭點點頭,“能動用的,我都拿出來為你購買劍氣符箓,你這會兒可不能死了,要是死了,別的不說,我怕白道友就要來找我的麻煩。”
周遲扯了扯嘴角。
黃花觀那邊的事情,他跟李昭說得有些多了,讓這小子這些日子一直拿這件事調侃他。
“不過說真的,我還是很佩服,那位白道友,明擺著是個眼光高得可怕,這你都能搞得定?”
李昭忽然好奇起來,周遲跟他說的黃花觀事情里,沒有包括他和白溪是從小就認識這種事。
周遲小口喝著劍仙釀,一副少見多怪的表情,“太子殿下,別的不說,光是這張臉,其實就夠了。”
李昭皺起眉頭,“白道友什么時候瞎的?”
周遲白了一眼李昭,揉了揉臉頰,然后又仰頭灌了一大口劍仙釀,這會兒,是真有些想孟寅了,這家伙,什么時候能返回東洲?
許久不見,現在很是想念了。
“這段時間,我要閉關幾日,應該會有一段太平日子了。”
周遲看了李昭一眼,說完這句話之后,忽然想了想,又說道:“有個人,其實在帝京里很重要,你多看看。”
李昭略微思索,就知道周遲說的是誰,點了點頭,“只是會有些難辦吧?”
他有些擔憂。
周遲笑道:“事在人為,先試試看就好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周遲沒有再離開太子府,而經歷兩次朝會之后,帝京城平靜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許多人惴惴不安,許多人則是在安靜等著那對父子的第三次對峙。
老狐貍們很清楚,這件事,絕對不會這么悄無聲息地就結束了,這么多年不曾走出西苑的皇帝陛下,即便會遇到一些麻煩,也不會就此停手的。
若是真能這么簡單就結束,那么他何必走出那座道觀呢。
只是誰也沒想到,未來的好幾個月時間,帝京城都很平靜。
李昭仍舊看著朝政,在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地方安插進去自己的人,越來越多朝臣,在暗地里選擇站在了李昭這邊。
當然這背后,更多的,還是姜氏的手段。
至于孟長山,雖然已經表露心意,但其實這位老大人,也只需要表露心意就好,用不著過多做些什么。
而周遲這些日子,事情就做得比較單一了,除去寫符修行之外,會常常和重云宗主切磋。
這位重云宗主,境界早就來到了歸真巔峰,是這東洲真正的大人物之一,他傾力出手之下,其實就連西顥,也不是他的敵手。
如今陪著周遲切磋,他給周遲的壓力也很大,不過周遲這些日子的進步,他也看在眼里。
這日兩人切磋結束,在屋檐下,周遲取出一壇仙露酒,兩人小酌。
喝了幾碗酒的重云宗主微笑道:“很多人一輩子大概只能做好一件事,在修士來看,如果只能這樣的話,那就全力將做好修行這件事就是了。”
“但我看你,好像你想做什么,都能做好,我之前還擔心你的修行會受影響,如今來看,好似完全沒有。”
重云宗主輕聲道:“是有些佩服的,我做這宗主這么多年,其實沒有太多精力放在處理宗門事務上,但即便如此,修為提升,也是很緩慢啊。”
周遲大汗淋漓,這會兒喝著酒,聽著這話,也只是說道:“宗主你這么說,我也不會做宗主的,別打這個主意。”
重云宗主尷尬一笑,說這些話,是有這個想法,但沒想到就這么直接的被周遲點穿,不過他倒是很快便自然地換了個話題,“那日去見那位皇帝陛下,看出他的境界了嗎?”
周遲說道:“露出來的是萬里上境,但我不信。”
“萬里上境?那其實也很厲害了,這位皇帝陛下開始修行的時候,怎么也是而立之年之后的事情了。”
重云宗主說道:“要是潛心修行,歸真肯定沒什么問題。”
他這話的言下之意,大概還是那位皇帝陛下這些年,其實心神沒有都放在修行上。
在一座小道觀里,仍舊看著一座大湯。
周遲說道:“我隱約感覺,他會很棘手。”
有時候那些境界足夠高的修士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境界很高,也很有腦子的修士。
這樣的人,應付起來,千難萬難。
當然了,這也是為什么周遲這么難殺的緣故。
“所以我說你很厲害,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重云宗主又把話題扯了回來,不過只是開了個頭,就又換了個話題,“這趟出門,遠游東洲之外,再回來,有沒有落差感?”
“就好像是見過了高門大戶,回來還得每日都算計自己這一畝三分地的得失,會不會有些失落?”
周遲搖搖頭,“別人的東西再好,都是別人的,又不會平白無故給我,自己的東西,一點點攢起來,心里踏實,什么東西有什么用,在什么地方,看著心里有底,踏實。”
“要是非要給我一座大得不行的宗門讓我去做什么掌律,估摸著我得每天擔心受怕,覺著能不能做好,晚上睡不著,白天飯也估摸著吃不好了。”
周遲摸了摸心口,喝了兩口酒。
重云宗主搖頭笑道:“不會的。”
“像是你這樣的人,能把你擺在什么地方,你就會做什么樣的事情,沒有可能做不好的。”
重云宗主瞇了瞇眼,“真是人才,很是難得了。”
“宗主,不要再試探我了,我又跑不了,怎么還這么擔心?”
周遲經歷過西顥的事情之后,的確對這位重云宗主親切了很多,實際上早在之前,他就在用自己的方式,護著周遲,他這個人,其實怎么來說,都不會差的。
重云宗主笑道:“因為還是有些擔心,有些事情想做,還有些牽掛,所以放心不下,這些日子,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重云宗主也很坦然,沒有什么藏著掖著的心思。
“看起來宗主是有些感悟,看到了那登天的一線感悟?”
周遲看了他一眼,到底還是不笨,猜到了這個結果。
重云宗主點頭道:“本來很多年就都在這一線之前了,這些日子經歷了這么多事情,就好似忽然想明白一些事情,許多東西,原來想不清楚,現在還行,不過到底還差一腳。”
“所以我覺得,此間事了,差不多就會有些機會了。”
重云宗主深吸一口氣,眼眸里有些期待,“我輩修士,大概還是只有在破境之前,才會覺得修行真有意思吧?”
周遲聽著這話,只是默默喝了口酒,這才笑道:“對我來說,最有意思的,大概是別人惹了我,或是見到不平事,能干脆給對方一劍,讓他知道做了這件事,是要償命的時候,那才最有意思。”
重云宗主看向周遲,一時間,沒有說話。
周遲揉了揉臉頰,“不過我怎么都說不上是那種濫殺的人吧?”
重云宗主笑道:“自然不算,我覺得世上應該多一些你這樣的人,那這個世道就會變得更好,要是多一些我這樣只知道埋頭修行的人,那世道就會變得很不好了,沒有意思。”
周遲想了想,搖頭道:“其實有宗主這樣的人,這個世道也很好,要是連宗主這樣的人都沒了,世道會更糟糕。”
重云宗主想了想,說道:“那還是你這樣的人,要更多,境界更強一些,那才會更好。”
周遲無奈撓頭,“有沒有覺得咱們這樣會像是在互相吹捧?”
重云宗主想著這個,認真點了點頭,“是有些,不過這樣,有些舒坦。”
周遲不再說話,就只是喝了幾口酒,然后往后倒去,想著等會兒要寫多少張劍氣符箓才好。
而重云宗主這會兒,也是看著天外的那些流云,想著一些有的沒的。
這些年,做宗主的時間不多,修行的時間多了些,好像是不是有些自私了?
不過也還好。
重云宗主去拿酒,發現酒壇已經空了,然后就看向周遲,周遲只好再給他取出一壇。
這一次,重云宗主自己給自己倒酒一碗,然后自顧自喝了幾口,才笑瞇瞇地說道:“其實很期待登天那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