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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周遲離開朝云峰后,重云宗主這才伸了個懶腰,重新坐到崖邊,謝昭節去而復返,來到這邊,緩緩坐下之后,欲言又止。
“師妹那些話,其實沒必要說的。”
重云宗主笑了笑,“到這會兒了,還不爽快,師妹的性子,真是變了?”
謝昭節皺了皺眉,“那些話,我說出來,才是真正叫做打開天窗說亮話,不說那些話,反倒是會讓咱們始終有層窗戶紙,黏黏糊糊,這才麻煩。”
重云宗主哦了一聲,主動說起最后兩人獨處說的那些話,“最后我問他,誰適合做宗主,你猜他怎么說?”
謝昭節毫不猶豫地開口,“依著現在山里的這些弟子來說,鐘寒江最適合。”
重云宗主一怔,有些意外,“可鐘寒江是蒼葉峰弟子啊。”
謝昭節譏笑一聲,“師兄啊師兄,別的不說,在看人這一點上,你就不如西顥,要是西顥認為他會對蒼葉峰其余弟子不依不饒,做不到毫無私心,那么回山的人,就不是他了。”
“既然西顥都認了他,那其實我們也該認了,不必多想什么。”
重云宗主輕輕點頭,看著流云,就只是想著西顥最后的那些話,說來說去,自己的確不如西顥。
只是做宗主這種事情,稍微要比西顥更適合一些。
揉了揉臉頰,重云宗主招了招手,白池從遠處走來,重云宗主笑道:“小白,我走了,這些日子,你聽他的,要是他不在山里,就聽謝師妹的。”
白池嗯了一聲,謝昭節有些擔憂說道:“師兄,小心些。”
重云宗主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返回玄意峰的周遲,在藏書樓前,見了那三位新入門的內門弟子。
兩男一女,兩個少年,一個叫做游遠,一個叫做谷印,都是江陰府人。
少女叫做黃枝,來自涇州府。
三人的境界,如今都在方寸境,之前的內門考核,三人都算是有驚無險的通過,已經可以說是有些了不起了,畢竟在周遲之前,這玄意峰的內門弟子,一直只有柳胤一人而已。
如今這位曾經的內門大師兄,如今的新掌律返回玄意峰,倒是沒有藏私,在這里給三人詳解了一番玄意經,其實原本的玄意經最怕的就是一個解字,旁人的經驗和路傳給后人,往往就讓后來人修行變得千難萬難。
玄意經本來的修行方向,其實就一個字。
看著那本玄意經,悟出自己的路來。
但后來人,天賦不見得足夠,悟性也不見得高,所以才會修行困頓,舉步維艱。
而周遲離開東洲一路上做的事情,其實還是把玄意經拉回了那個解字上,他解了一條適合大部分劍修的路來,將門檻完全壓低了。
解完玄意經,周遲又為幾個名義上的師弟師妹解了一些劍道上的疑難,然后才說道:“按部就班修行說不上錯,但如果有自己的想法,不乏大膽嘗試,或是拿出來跟同門聊一聊,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別總擔心偏離道路會萬劫不復,或許真正的路,就在你的偏離之下,走出的那條新路。”
三人若有所思。
游遠忽然問道:“掌律師兄,要是將這玄意經修行到極致,就能成為天下最了不起的那一撥劍修嗎?”
他開口發問,其余兩人也一臉期待地看著周遲,想要從這位毫無疑問的東洲年輕一代最天才的劍修嘴里得到答案。
“天底下沒有最好的劍經,也沒有最厲害的劍道,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周遲微微一笑,“就想這本玄意經,我不解它,你們能看明白嗎?”
三人都有些臉紅,之前他們的確看過那本玄意峰的鎮峰之寶,但都是如讀天書一般。
其實誰沒想過以后自己會成為第二個周遲,會同樣揚名東洲,但只有真正經歷了之后,才會知道這其中的差距。
當然,也是知道其中的差距之后,才會對周遲更加欽佩。
有些人,本就是天上的明月,無法追趕的時候,好好欣賞就是了。
三人最后對著周遲行禮之后,這才離開,腳步緩緩,都很珍惜和周遲這位掌律師兄相處的時光。
不過他們此刻所想,大概已經不是追上周遲,而是什么時候才能從峰主的記名弟子變成入室弟子而已。
等三人離去,一直等候的姜渭急不可耐地開口,“師兄,該我了,該我了!”
周遲瞥了她一眼,這個姜氏嫡女,可實打實的天賦不俗,已經是御雪的嫡傳弟子了,至于能否以后成為關門弟子,就得看自己的造化了。
不過姜渭如今和其他三人不同的是,她其實更多還是在原本的那本玄意經里悟自己的路,旁人有些提點,但只是提點而已。
“怎么來?”
周遲笑著看向這個已經到了靈臺巔峰,馬上要踏足玉府的少女。
數年時間,能走這么快,實際上也是一等一的天才了,只是誰叫玄意峰有周遲在,所以才顯得其他人沒有那么出彩。
“師兄壓著境界,在靈臺巔峰,跟我一戰?”
姜渭取出自己的飛劍,是一柄秀氣的碧綠飛劍,看起來,要比之前周遲的懸草,好得多。
看著周遲目光落在那飛劍上,姜渭挑眉道:“這可是師父特意在山下花了大價錢給我找的。”
周遲哦了一聲,只是隨手折了一截桂樹枝,“來啊。”
姜渭有些不滿,總覺得自家師兄這樣是輕視自己,不過半個時辰之后,周遲的那截樹枝,還是輕飄飄地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姜渭咬著牙,有些生氣,“師兄,來真的啊?你就不知道讓讓我,假裝被我打贏了不行嗎?”
周遲嘖嘖道:“那師兄也很沒面子啊。”
故意落敗,也不是不行,就看自己這位師妹有沒有錢了。
要知道之前的一次故意落敗,他可是賺了二十萬梨花錢。
姜渭嘟了嘟嘴,“師兄,你這樣的性子,會沒有女孩子喜歡的。”
周遲微微一笑,對此并不反駁。
只是一場算不上什么巔峰之戰的斗劍結束,周遲開始為姜渭講解劍道上的疑難,這一下子,就花了半日工夫。
等到黃昏時刻,姜渭才不情不愿離開。
之后周遲來到藏書樓二樓窗邊坐下,有夕陽余暉落到他的身上。
在玄意峰的那些日子,他幾乎每日都在這里修行,如今再出來,心境天翻地覆,處境也是如此,很難不讓人心生感慨。
“師弟。”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聲音在他身后響起,周遲轉過身來,看著有些局促的柳胤,笑著問道:“師姐,有什么事情?”
柳胤輕聲道:“有件事想問問師弟,沒有打擾到師弟修行吧?”
周遲搖搖頭,回山之后,肯定是先處理一大堆雜事,這種事情,回來之前就預料到的,不算意外。
修行的事情,要暫時緩緩。
“裴伯前些日子下山,現在都沒回山,山中修士都說沒有見過,我實在是有些擔憂他,我想問問師弟有沒有法子尋到裴伯,實在不行,我下山去找他也行。”
柳胤還是擔心裴伯,過去那些年,御雪一直閉關,裴伯跟她相處的時間最長,兩人的感情,說是父女也不過分。
當然了,這是柳胤的想法,不見得裴伯也會這么想,這么個大劍仙,看了不知道多少人,想法不可隨便琢磨的。
周遲搖搖頭,“我在山下見過裴伯一次,老人家在一個地方待煩了,到處云游走走停停,不好找的,不過師姐可以放心,裴伯在山下,不會受人欺負的。”
說到這里周遲都想笑,依著裴伯的境界,恐怕能欺負他的,就是那九個人了吧。
柳胤聽著這話,這才放心不少,松了口氣,“裴伯沒事就好,我這些日子老是擔心他在山下受欺負,沒被欺負就好,裴伯不回來,也沒什么的。”
話雖然這么說,但柳胤的語氣里,其實還是有些傷心的。
周遲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裴伯會不會回來,興許玄意峰此后,都很難再繼續在這里看到一個沒事就喜歡抽旱煙的小老頭了。
但人生大概就是這樣,相聚和分開,都會有的。
別的不說,那些個高高在上的大修士,誰沒有經歷過身邊人一個個先他一步離開的事情呢?
柳胤收拾好情緒,小聲問道:“師弟這幾年在外面辛不辛苦?”
不等周遲回答,她又自問自答,“肯定是辛苦的吧?一個人要走那么遠的路,遇到那么多人,要和那么多人打交道,有些時候,說不定還有很多人想要置師弟于死地。”
周遲笑了笑,看了看那輪已經與山相擁的落日,“師姐之前那些年撐著玄意峰,不也沒喊累嗎?”
柳胤搖搖頭,“不一樣的,師弟要做的事情更多,我要做的事情,就這么點東西,不多的,也不麻煩。”
周遲輕聲道:“我做的事情多,事情麻煩,但我境界也要比師姐更高的,師姐做的事情好像不多,但也是盡力而為了,都是一樣的,只是有些人,總是不知道站在別人的角度想一想,所以才會有那么多的……不可理喻。”
柳胤眨了眨眼睛,“師弟你好像出門走了一趟,知道了很多事情,話也多了不少啊。”
周遲笑道:“讀書人說的讀萬卷書不如走萬里路嘛。”
說起讀書人,周遲就忍不住想起孟寅那家伙了,這家伙現在到底在哪兒溜達?
許久不見,倒是有些想念。
本來已經聊無可聊的柳胤最后還是鼓起勇氣說道:“要是不打擾師弟,師弟能不能跟我說說一路上的見聞?”
周遲微微一笑,自然沒有拒絕。
之后他花了兩個時辰說了自己一路見聞,柳胤眼見窗外明月高掛,這才說是要回去了,讓周遲早點休息。
只是等柳胤離開之后,周遲依舊坐在窗前,要迎來今日最后一個要見的人了。
峰主御雪,果然很快來到這邊。
這位玄意峰的峰主開門見山,“周遲,現在我對上你,有幾分勝算?”
周遲沒有說話。
御雪微笑道:“可以直白一些,反正也沒有外人。”
周遲說道:“要是分生死,峰主大概一分可能都沒有。”
御雪嘖嘖道:“真是自信,不過也有道理,那年我破關戰西顥,他收著打,我也沒有勝算,他能死在你手里,我的確不會是你的對手。”
“不過咱們劍修嘛,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就算知道不行,也要先試試,所以,來啊!”
御雪喚出飛劍,劍氣肆意。
周遲趕緊從窗口躍出,要是在這座藏書樓里打,那明兒就得重修了,而后御雪追了上去,劍氣森然。
依舊是半個時辰,周遲返回二樓,神情淡然,御雪也跟著返回,只是大汗淋漓,胸前不斷起伏,很顯然剛才一場大戰,御雪落在下風。
御雪一屁股坐下,也有些生氣,“怎么?如今做了掌律,就這樣子不留半點情面?我好歹還是玄意峰的峰主!”
周遲有些說不出話來,敢情師妹姜渭就是跟著御雪學的?
御雪擺擺手,“技不如人,算了,這會兒還能浪費你半個時辰,說不定過幾年,對付我,就是一劍的事情了。”
周遲不說話,只是想著,這會兒半個時辰,其實放水頗多的,只是這種話就不說出來了,再說就真不留情面了。
“其實你這會兒可以收徒了,不過你們這種天才,估摸著眼高于頂,看著不如自己的,是不是都覺得是朽木不可雕也?”
御雪挑了挑眉,“要不然我把姜渭讓給你?”
周遲在玄意峰并沒拜御雪為師,如今成了掌律,其實順理成章可以把輩分再提一提的。
周遲搖搖頭,“教徒弟太麻煩,事情還很多,哪來的精力?”
御雪哦了一聲,也不勉強,不過就看著周遲回山的作為,以后玄意峰來新弟子,他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就是了。
“早知道當初我就該舔著臉收你為徒,現在往外去說,也有不小的面子。”
御雪似乎有些感慨,但實際上并不是,只是玩笑而已。
“我已經拜了裴伯為師,老人家說收我當記名弟子。”
周遲笑道:“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成為老人家的嫡傳弟子啊。”
御雪先是一愣,然后這才懊惱道:“我早就覺得裴伯有些古怪,只是幾次試探都沒試出來什么,早知道就該直接跪地磕頭的,這老家伙肯定境界不低,怎么也是個劍仙了吧?”
周遲挑了挑眉,“大概要加個大字。”
御雪瞪大眼睛,這位性子一直冷清的玄意峰主滿眼悔意。
周遲輕聲道:“不出意外的話,老人家大概不會回來了。”
藏著身份,才活得自在,現在身份藏不住了,再回來就沒有當初的感覺了。
御雪也嘆了口氣,要是這樣的話,還不如裴伯一直都是那個只會抽旱煙的小老頭。
只是一些事情,都總不會遂人愿的。
仔細想想,尋常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