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
夜幕里,有一道身影飄蕩在小鎮長街上。
只是雙腳不落地。
身影在長街上,處處碰壁,因為這一條長街,有不少人家,都張貼了門神。
那些百姓口中可以驅邪避祟的門神,其實很少有人相信,真的可以驅邪避祟,但實際上一些孤魂野鬼,的確是面對這些門神畫像,有些畏懼的。
這道身影,臉色慘白,一身尋常布衣,實實在在其實就是一只野鬼了。
修士身死,要么徹底身死道消,要么轉世投胎而去,很難成為所謂的鬼物,但尋常百姓身死,只要怨念或是執念足夠強,再碰上特定的時節,就很有可能成為修士口中的野鬼。
只是即便如此,這些野鬼,大多也不會對世俗百姓有什么影響,白日里,陽氣太重,野鬼只能藏身一些極陰之地,像是井底之類的地方。
晚上即便可以出來游蕩,想要進入百姓家里,也要看那家人是否張貼門神畫像,或是家中有無擺放驅鬼之類的物件。
就拿東洲來說,百姓家里,幾乎都會供奉附近的宗門牌位,每日上香,光是這宗門牌位,就足以震懾大部分的野鬼。
退一萬步說,就說這些都沒有,一般野鬼潛入百姓家中,對于百姓,要么就是在那百姓夢里嚇一嚇他,要么就是壓在他身上,造就所謂的鬼壓床,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只有一些怨念極重的野鬼,才能夠真正讓百姓看到自己,然后就能嚇人了。
不過要是碰到意志堅定的那些尋常百姓,其實也沒什么用。
那些邪修以秘法強行剝離的生人魂魄,不在此類中。
此刻的這只野鬼,好不容易地擔驚受怕走過一條長街,來到一座小院面前,又被那門前的兩張門神畫像擋在門外。
看著那兩張由自己生前親自張貼上去的門神畫像,野鬼深吸一口氣,用力撞了上去,但一瞬間,那門神畫像就綻放一片金光將這野鬼彈飛出去。
野鬼一身黑氣,瞬間黯淡不少。
已經無比虛弱地野鬼沒有再嘗試,只是跪倒在那門神前,幽幽開口,“門神老爺,求求您,我就進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行。”
聽著聲音,這原來還是個女子。
這女鬼在這里不斷祈求,聲音凄慘,帶著哭腔。
只是那門上的門神畫像卻好似是真正死物那樣,不言不語,冷眼旁觀。
女鬼不斷磕頭,要是人還活著,大概地上早就有一灘鮮血了。
那門神依舊無動于衷。
女鬼也不管這么多,只是不斷磕頭,似乎這就是她唯一的辦法了。
就在此刻,她身后忽然響起一道聲音,“好好好,意外之喜,沒想到這小地方還能有一只不是怨念成就的女鬼!”
女鬼身后的那道身影,是個中年男子,手里拿著一個八卦盤,此刻看著身前的這女鬼,沒有任何的畏懼,而是驚喜。
世間的野鬼不少,但大多數都是生前有怨念太重,大概都是因為慘死,想要復仇的,這樣的野鬼,對一些修士來說,也算有用,但太普遍,就不值錢,反倒是像眼前這個女鬼這般,明顯是因為舍不得自己在人間的親人,這才會成了野鬼飄蕩世間,她心中有執念,用來給一些法器滋養,效果極好,要是運氣不錯,未必不能讓這野鬼鳩占鵲巢,成為器靈。
女鬼很快也發現了身后的這個中年男子,她先是驚慌后退,眼瞅著就要撞到身后的門神,依著她的這鬼魂,要是再撞一次,說不定就肯定要灰飛煙滅。
那中年男子趕緊伸手,將那門上的門神抹去,這倒不是他心善,只是要讓這只女鬼魂飛魄散,那自己一路追尋,豈不是白白浪費自己這一夜功夫?
女鬼沒能感受到痛苦,這才看到身后的門神畫像掉落于地,她又驚又喜,趕緊給眼前的中年男子磕頭,“謝謝神仙老爺,謝謝神仙老爺!”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好說好說,只要你能挺著,就好了。”
說著話,中年男子便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爐,打開蓋子,抓起女鬼就要將其塞入其中,女鬼驚慌道:“神仙老爺你要做什么?”
中年男子并不打算回答眼前的這女鬼,只是引動氣機,要將她裝進爐子里。
女鬼苦苦掙扎,最后哀求道:“神仙老爺,能不能讓我去看我那閨女一眼,看完之后,我就跟你走!”
中年男子笑而不語,并不打算泄露天機,這女子本就是憑著執念成就的鬼魂之身,要是讓她沒了執念,當即便要消散,到時候還有什么用?
想到這里,中年男子說道:“你先跟著我走一趟,等幫完我的忙,我就送你來看你閨女。”
女鬼一怔,瞬間抗拒便弱了不少。
就在此刻,不遠處有個身材修長的男子緩緩開口,“道友這般做事就有些過分了,她已經是鬼魂之身,還要這般相欺?”
中年男子循聲看去,只是剛在夜色里看到來人長相,心中就生起一股厭惡感!
眼前那個家伙,生得也太狗日的好看了些吧?
來人自然是占據高瓘身軀的年輕劍修。
本來察覺到這邊陰氣之后,周遲想要返回自己那身軀之后,這才前來查看的,誰知道,可能是第一次施展,一時間竟然不能離開,只好在這身軀里待著,等著一個時辰期限到了之后再回到自己身軀里。
“道友不會不懂規矩吧?這女鬼是在下先碰到的,道友若是無事,還請離去。”
中年男子面無表情,的確,看著眼前這個家伙的容貌,他真的嫉妒地發狂。
周遲微笑道:“規矩自然明白,只是既然碰到了,就是緣分,能不能打個商量,我愿意出些梨花錢,買下這只女鬼,”
中年男子果斷拒絕,“不賣!”
周遲無奈道:“我還沒開價呢。”
中年男子冷笑一聲,“賣給誰都行,就是你,不賣!”
周遲一頭霧水,但看了一眼那女鬼,深吸一口氣,“那若是我非要呢?”
中年男子瞇了瞇眼,“道友這就是想要殺人越貨了?”
“不殺人,只是我看那女鬼可憐,想要幫她一把,再說了,其實不是什么值錢物件,我這里有一千梨花錢,價錢已經足夠了,如何?”
周遲緩緩開口,只是話還沒說完,對面的中年男子的衣袖里,驟然撞出兩柄袖珍飛劍。
飛劍極快,讓人猝不及防。
周遲沒能第一時間躲過去。
但實際上還是因為第一次神游進入高瓘這身軀,所以有些不適應。
但很快,那兩把袖珍飛劍,分別撞到周遲的眉心和心口。
可下一刻,只是閃出一片火花,兩把飛劍,無功而返。
中年男子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驟然發難,自然是想著的一擊必殺,但誰能想到,自己這傾力出劍,甚至沒能在對面這家伙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中年男子臉色難看。
周遲默不作聲。
只是如今頂著高瓘身軀和容貌的他,還是忍不住感慨,高瓘這身軀,的確是他娘的堅韌啊!
云霧境的武夫身軀,的確不是一個天門境的劍修飛劍可傷的。
只是這一擊不成之后,中年男子就如遭雷擊了,對面竟然是遠勝于自己的一位武夫,一旦出手,打死自己,也就是一拳的事。
而且自己之前還對他出手了!
中年男子面如死灰。
結果就看到對面那武夫丟出一袋子梨花錢,說道:“道友這會兒是不是愿意割愛了?”
中年男人沒有猶豫,趕緊打開爐子,任由女鬼離開,說了些軟話,沒有敢去拿那袋子梨花錢,轉身便遠離此地。
生怕這個武夫后悔。
周遲也沒去追,只是笑著看向那女鬼,輕聲道:“去看人的時候,最好離得遠一些,不然你身上陰氣重,會影響人的。”
女鬼才經歷過這么一遭,此刻正是失神的時候,哪里聽得進去什么話。
周遲只好走入那座小院,拂袖打開一間屋子的窗戶,然后看著緩緩飄進來的女鬼,說道:“就在窗外看看吧?”
女鬼點點頭,跪在周遲面前,先磕頭,感激涕零。
周遲只是說道:“看完了之后,執念消散,大概就會魂飛魄散了,好像就沒法子轉世了,不過即便轉世,也都記不得這些了,其實也沒什么所謂。”
女鬼一直搖頭,說是沒關系的。
周遲不再說話,只是在這邊看著那女鬼飄到窗邊,看向屋子里熟睡的小姑娘。
小姑娘眉頭緊鎖。
女鬼飄在窗外,看著里面的閨女,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么,就唱起了一首搖籃曲。
小姑娘依舊眉頭緊鎖。
女鬼看著自己那閨女,竟然有兩行清淚流淌下來,晶瑩剔透,不似一般眼淚。
周遲一怔,倒是沒想到,居然能看到這東西。
野鬼流淚,極為難得,其實是一件極為難見的物件。
人化成野鬼之后,七情六欲都還有,但能哭,卻無淚。
能真正有淚水出現,那就是大造化。
周遲想了想,還是接住那幾滴眼淚,這不收起來,就消散在天地之間,屬于暴殄天物。
收起這幾滴眼淚,周遲問道:“要不然入夢一見?”
女鬼心動,但還是很快猶豫道:“神仙老爺不是說會影響到她?”
周遲說道:“我來解決。”
聽著這話,女鬼這才放心下來,飄入屋內,和自己那閨女此生最后一見。
要知道,自己三十多才終于得了自己閨女,可惜生她的時候,自己難產而死,她一面都沒能見過。
這些年,她化成野鬼,飄蕩在這邊,只為見自己閨女一面,除此之外,并無所求。
周遲站在窗外,等了大概一刻鐘,看著那小姑娘眉頭漸漸舒展之后,那女鬼飄然而出,身子已經有些看不真切。
周遲看著女鬼,然后伸出手,揮袖打散那小姑娘身上的一絲殘留黑氣。
女鬼這才心滿意足地朝著周遲再行大禮,“不知道如何報答神仙老爺,只愿神仙老爺逢兇化吉,一生太平。”
周遲對此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之后周遲返回客棧那邊,取出自己的身軀,正好一個時辰,神魂回到自己身軀里。
扭了扭脖子。
周遲想起那中年男子衣袖間的兩柄袖珍飛劍,心想這樣的劍修之法,東洲從未見過,要知道東洲的劍修,都是溫養一柄本命飛劍而已,而且飛劍樣式都沒有什么區別。
這座西洲,果然是劍修如云,這些劍修之法,千奇百怪。
對此,周遲并不意外,畢竟連那位劍道青天,也在此間。
想到此處,周遲更是期待起來前往那座天臺山了。
天亮時分,那座小院里,有男人去喊自家閨女起床,小姑娘迷迷糊糊睜開眼,輕輕說道:“阿爹,我昨夜看到娘親了。”
男人鼻頭一酸,只是摸了摸閨女的腦袋,輕聲道:“娘親一直都陪著小草呢。”
那中年男子返回宗門,是一座劍氣森森的劍道宗門,跟自己的道侶說起昨夜的事情,心有余悸。
道侶只是安慰了幾句,說活著回來就好,只是多問了幾句那男子的容貌。
聽過之后,那女子劍修之后遇到了幾個要好的姐妹,也說起來了那些事情,很快半日工夫就傳遍了山中。
女子嘛,從來是愛聊這等事情的,尤其是俊美男子,更是愿意拿出聊。
很快這件事就傳到了那宗門宗主那邊。
宗主也是個女子劍修,聽過之后想起一樁舊事,便去山中找到了某位早就已經不理世事的長輩。
同樣是個女子劍修。
準確來說,應該是劍仙。
那女子劍仙聽過之后,臉色微變。
等那位女子劍修宗主離開,這位山中輩分最高的女子劍仙眼神迷離,有些不可置信地吐出兩個字,“高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