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
數日前。
豐寧府,黃花觀。
秋天的時候,后山的黃花開得更甚,一山黃花,蔚為壯觀。
今日不知道多少觀里大人物都各自放下手上的事情,來到了后山,來到了那座木屋不遠處。
其間有修行多年不曾在觀里走動的師叔伯,也有平日里忙著許多觀內事務閑不下來的長老執事。
但如今,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放下手里的事情,來到了這后山的花坡前,駐足而立,看著那黃花里的木屋。
到了秋天,黃花本該在數日前便結束花期,此后花謝,頹敗,漸漸等著冬日到來,但這些日子,黃花非但不謝,而是越發的盛開,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要發生什么事情。
既然是這么了不起的事情要發生,那么誰又愿意錯過,所以齊聚在此,等著見證。
之前帶著白溪一行人去參加東洲大比的灰衣道人站在人群里,笑著感慨道:“說實話,雖說一直知道溪兒冠絕東洲,但實際上在東洲大比上看到那個重云山的年輕劍修破境,還是會有些忍不住遐想,溪兒什么時候能破開這道桎梏。”
聽著這位師兄開口,便有青衣道人笑道:“其實師兄完全多想了,那位重云山的年輕劍修雖說劍道天賦展露,注定也會有一番成就,但是哪里能和溪兒相提并論。”
“是啊,想起來也有些可笑,如今東洲的那些年輕人,還在想著誰來將溪兒從初榜第一拉下來,卻沒想到,溪兒是要放下初榜第一的名頭,但卻不是被人拉下來。”
有道人附和感慨,眼眸里滿是欣慰之意,“忽然想起溪兒當年上山,堅定要選擇武道修行,我等還說武道艱難,縱然一般男子也難受其苦,畢竟那打熬身軀的艱難,真是苦滋味,因此世間女子在武道一途上,幾乎很難有站在高處者,沒想到一晃眼這么些年過去,溪兒不僅不曾退卻,甚至還走到了如此地步,這般來看,反倒是我們,當年實在是短視了。”
“溪兒這樣的人,當然不可以常理視之,師弟,你看那些云霧之間,哪縷流云是隨著我們的心意而成形的?”
一道聲音忽然從遠處響起,眾人不由得神情一凜,因為知道這句話的份量,也知道說這話的人的份量。
遠處的黃花里,有個紫衣道人從遠處走了過來,他生得尋常,不過中年模樣,發絲已經摻雜了許多白發,眼角也有了些皺紋,這樣一看,便知曉此人的年齡絕對沒有像是表面看著這般。
道人擅養生,這一脈的修士,更是有許多養生手段。
而紫衣從來尊貴,能穿紫的,身份自然不低。
“見過觀主。”
隨著紫衣道人來到此間,道人們紛紛行禮,開口說話,同樣有些震驚,沒想到今日之事,還能驚動觀主。
原來此人便是黃花觀的觀主,白木道人,也是白溪的師父。
黃花觀主來到眾人之間,看了一眼那里面的木屋,好似知曉眾人想法,淡然笑道:“就算是沒有觀主身份,我也是溪兒的師父,自然要來看著。”
灰衣道人笑道:“師兄,剛才所說,不是虛言吧?”
他問起了剛才黃花觀主來到場間說的第一句話,那言語里明明蘊含著白溪以后或能成圣的說法,要知道,即便眾人都知道白溪是東洲這百年以來最頂尖的天才,會想著她以后成為一位登天武夫,在東洲毫無疑問的占據武道第一,甚至是修士第一,但大概不會真的想著她能成為東洲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圣人。
因為那云太高,又太難琢磨。
黃花觀主微笑道:“怎么會是虛言?當初我等看溪兒,覺得她三十歲的時候大概能夠萬里,四十之后或是能看到那歸真門檻,甲子之前,必能成為歸真修士,但如今她不到二十,便能踏足萬里,什么時候歸真,你們難道還能猜到?”
甲子歸真,在東洲也幾乎是不曾有過的存在,其實當初眾人對于白溪的期盼也無比高,只是相比起來如今的說法,還是不同。
“其實這也是好事,我等境界要是看不對,那就是大好事。”
他這話也頗有深意,畢竟他們沒有人走到過那樣的境界,如果他們能看清楚白溪的未來,那么白溪能走到何處去?
眾人紛紛點頭,對黃花觀主所言頗為贊同,繼而再看向那木屋,已經更多期待。
就在此刻,眾人眼前的黃花忽然無風而動,搖曳起來。
一道氣息已經從木屋里溢出,四周的天地氣息,也開始卷動起來。
修行界從來有共識,尋常修士苦苦修行,最終才堪堪破境,所以不會驚動什么,而像是白溪這等天才,破境太早,上天對此也會欣喜,所以才會有些動靜。
至于動靜大還是小更好,其實修行界這些年也一直在爭論,沒有答案。
但有動靜總是好的。
隨著黃花擺動,四周氣息紊亂,此地終于起了一陣大風,眾人的道袍被吹得獵獵作響,尤其是最前面的黃花觀主。
黃花觀主的道袍獵獵作響,將他瘦弱的身軀暴露在眾人身前,才有道人忽然想起一件讓他們無比疑惑的事情。
白溪是武夫,修行的是武道,可她的師父卻不是,那么這些年來,白溪在修行上的疑難,又是誰替她解決的?
要知道白溪從來沒有向他們這些人討教過,實際上黃花觀中,也沒有幾位武夫,對于武道修行,并不擅長。
難道白溪之前修行,從未遇到過難題?
還是這位觀主其實也對武道頗有研究?
但怎么看都不像。
就在眾人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那些黃花停下了擺動,那些道袍也停下了擺動,一切復歸如常。
然后木屋打開了。
一身白衣的白溪走了出來,揉了揉眼睛。
她看著好像是睡了一覺,才醒來,看到門外的眾人,卻沒有害羞,只是有些奇怪。
道人們看著眼前的白溪,眼眸里情緒不同,有贊嘆,有羨慕,也有欣喜,更多的,都是期待。
眾人已經看出來了白溪已然破境。
灰衣道人說道:“十八歲零三十二天,絕對是這百年以來,最年輕的萬里境!”
他很興奮,雖說白溪不是他的弟子,但卻是整個黃花觀的驕傲。
黃花觀主笑了起來,朝著白溪招了招手,說道:“很不錯。”
白溪明白這些長輩都是為她而來的,要見證她破境這件事,但白溪卻微微蹙眉,有些不理解。
破境這種事情,又不是頭一次,更不是最后一次,有必要這么鄭重嗎?
黃花觀主作為白溪的師父,自然知曉這個丫頭在想什么,說道:“到底是不一樣的,萬里之前,都是小打小鬧,踏足這個境界之后,到底就可以拎出來說一說了。”
“還不來給你的這些師叔伯問好?”
白溪雖然還是覺得沒什么道理,卻沒有反駁自己這位師父,只是走過來朝著各位師叔伯問好。
眾人紛紛開口,都說了一些鼓勵的言語,有些長輩甚至送出一些禮物。
白溪也不客氣,不管用不用得上,盡數都收下。
之后小半日,道人們這才四散離去,各自還有事情要做,也沒法子繼續閑聊。
最后只剩下黃花觀主和白溪。
兩人坐在木屋前,腳就在花海里。
白溪脫了靴子,兩只腳光溜溜的,像是兩塊白玉。
黃花觀主慈愛地看著眼前的白溪,很多年前,他在山下將她帶回了觀中,然后便成了他的師父,修道之人很少有留下子嗣的,結道侶的也很少,所以弟子便是他們最親的人。
黃花觀主只有白溪這么一個弟子,當然沒有人會勸黃花觀主再收些弟子,因為看遍東洲,沒有第二個年輕人能比得上白溪。
所以黃花觀主再看不上別人,在情理之間。
“這次要下山多久?”
黃花觀主看著花海,過去那些年,白溪每次破境,都會下山去磨礪境界,和那些邪道強者一戰,用于打熬自身,如今破境,自然也不會幸免。
白溪說道:“弟子想去東洲之外看看。”
之前破境,她都是在東洲行走,但已經將九座州府都看遍了。
“之前走過的那些地方,最喜歡什么地方?”
黃花觀主沒有回答白溪的問題,同樣也是沒有對她的想法做出回應,只是問了些別的。
“好像都差不多,走來走去,好像都不如觀里。”
白溪揉了揉臉頰,從腳邊摘下一朵花插在發絲里。
黃花觀主笑道:“那為何要下山?”
白溪想了想,忽然狡黠一笑,“那就是騙師父的,其實最好的地方,是故鄉的小鎮,只是當年離開之后,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那又是為什么?”
黃花觀主笑著開口,說著一些閑話,這樣的人物,說這樣的話,其實總是很難得的。
白溪嘆氣道:“故鄉沒了故人,回去干什么?”
黃花觀主說道:“但好歹也是故鄉,還是可以回去看看,就算沒了故人,只怕還是有些好吃的,吃下肚去,就能想起以前的東西。”
白溪默不作聲。
黃花觀主這才說道:“東洲之外,就是不算妖洲,也還有五洲之地,他們那邊或許有著無數比你還要天才的年輕人,碰到了,可能打不過,不灰心?打不過,或許會死,不害怕?”
白溪搖搖頭,“當然不。”
“那你去吧。”
黃花觀主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說道:“許你五年,游蕩一番,算是增長見識。”
白溪好奇道:“師父怎么這么爽快?”
“有些人既然攔不住,為什么要攔,更何況,既然東洲沒有出過圣人,那么是不是說明在東洲修行便成不了圣人?”
黃花觀主說道:“有很多人都曾去過東洲之外,但回來的卻不多,不知道你會如何?”
白溪皺眉道:“我自然不會忘本。”
離開東洲而不歸,好似是因為外洲有更廣闊天地?
就像是山野里的孩子,見識了郡城的繁華,似乎也不愿意再回到那片貧瘠的土地。
黃花觀主卻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嘆氣道:“或許是想歸而不得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