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寅神色尷尬,“要不是身上的錢都花完了,我肯定請你住上等廂房。”
周遲笑瞇瞇說道:“孟大少爺這話,我肯定相信,但問題是,您老人家兜里有寬敞的時候嗎?”
孟寅家世,幾乎不用怎么深思,就知道不尋常,不過這家伙是屬于兜里有倆錢就放不住的主,平日里不知道在青溪峰送了多少師姐師妹禮物。
只是周遲也聽說這青溪峰有不少女子對孟寅有些意思,想著和他結成道侶的人,又不是沒有,可這位,也沒點過頭。
難不成真是一心一意地想著那位白雨秋師妹?
周遲鬧不明白,也懶得去多想,回了廂房那邊,便準備開始去開辟第五座劍氣竅穴,孟寅邀請他在這渡船上四處逛逛,也被他拒絕。
云海司的大渡船,船上一應俱全,除去廂房之外,還有賭坊、酒樓等物,可以說除去沒青樓之外,幾乎該有的都有。
說是為了排解修士的旅途煩悶,但依著周遲來看,這就是大湯朝廷想著好好掙一筆這些修士的梨花錢。
過往下山做事,他乘坐過多次,早已經對渡船不再陌生,倒是孟寅,這家伙第一次坐船,什么都覺得新奇。
周遲盤坐在床上,看了正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孟寅,沒有理他。
孟寅嘟囔道:“怪不得你小子境界走得這么快,這整天都想著修行,能不快嗎?”
“不過你做大師兄也是應該的,這么勤奮的人不做大師兄,誰做大師兄呢?你說是不是,周師兄?”
孟寅笑著開口,一臉的敬佩。
周遲丟出一袋子梨花錢,“借的。”
他哪里能不知道這家伙的心思,只要他一開口,喊周師兄的時候,那就絕不會有什么好事。
接過錢袋子的孟寅喜笑顏開,“放心,等回了家,我讓父親還你。”
周遲也不計較這些事情,只是囑咐了一句,“云海渡船上魚龍混雜,別想著有重云山弟子身份就不管不顧了,要是踢到鐵板,我只能每年清明給你燒黃紙了。”
孟寅扯了扯嘴角,“你小子就不能盼我點好?”
周遲不言不語,只是閉上了眼睛。
孟寅推門出去,在門口那邊笑道:“我逛逛,等會兒有好吃的,給你帶些回來。”
周遲還是沒理他,只是閉著眼睛,自顧自開始繼續開辟第五座劍氣竅穴。
他如今的境界早已經比內門大會那個時候要強出不少了,從玉府初境,已經走到了中境,其實對于這種一個境界里的小境界,從來沒有人細致的劃分過,玉府便是玉府,天門就是天門。
只是修士們會自己觀察玉府境之后,以搭建天梯接近天門的進度來劃定自己如今的境界,玉府初境就是才玉府才建造好,等到搭了一半天梯,那就是中境,天梯搭好,上境。
等到天門成型,便是巔峰。
而在其余境里,跟著不同的進展,其余修士們,心里也會有個底。
不過這些進境其實沒有太大的意義,有人數年不得寸進,忽然一朝從初境到巔峰的修士不勝枚舉,也有些人一朝頓悟,直接破境的。
而只論戰力,一境之中,初境勝過得上境的,也太多了。
修行這條路,門道太多,不能只以進展作為高低判斷標準。
別的不說,就拿現在的周遲來說,他那殺力,一般天門境,在他面前,沒有勝算,而且這還是他沒有動用劍氣符箓的前提下。
要是用著劍氣符箓,這東洲的天門修士,估摸著沒幾個能在周遲面前全身而退的。
周遲不急于提升境界,但九座劍氣竅穴是要趕緊都開辟填滿了,填滿只是第一步,之后周遲還要逐一煉化每座竅穴里的劍氣,讓自己的殺力更上一層樓。
一想起破廟里和那張選的一戰,周遲便心有余悸,再次相遇,他不想再像是之前那般舉步維艱了。
渡船上,孟寅掂量著一袋子梨花錢,四處轉悠,他雖出身不凡,但之前那些年,一直都在家中讀書,哪里這般乘坐渡船出過遠門?
當然了,就算是時常跑出家門,他其實也沒敢去什么賭坊勾欄之處,要真是去這些地方,老爺子早就打斷了他的腿。
他最喜歡做的事情,是溜出家門,去田野間尋些鄉間少年,釣魚摸蝦,在日暮西垂的時候,一眾玩伴生起一堆篝火,烤著白日里摸來的魚蝦,身側還有一些玩伴里從自家地里摘來的新鮮瓜果。
要是在夏日里,往那山坡上一躺,聞著青草的味道,聽著耳邊的小蟲叫,然后啃著新鮮瓜果,吹著山風,那日子不知道有多絕,就是給個皇帝老爺也不換啊。
所以這次老爹來信,說老爺子怒氣沖沖,讓他回家,實際上老爹在信里還隱晦提點了,實在不行不回也行,來封信說點好話,老爹就幫你這個當兒子的事兒扛了,孟寅也還是想要回去一趟,這自己在那座小鎮上,還有那老些朋友呢。
有些想他們了。
不過回去之前,總要給帶點禮物才是啊。
家里那些貴重的,山上那些修行有關的,估摸著自己送出來,哥幾個都會一臉嫌棄,當成破爛兒。
得送點他們喜歡的。
正在孟寅怔怔出神的時候,一個少年忽然撞了撞他的肩膀,等回過神來,看向那少年的孟寅沒有生氣,只是問道:“干啥?”
他身前的少年跟他年紀差不多,大概要小個一兩歲,穿了一身黃衣,臉上有些雀斑,孟寅眼尖,能認出這家伙是之前那群人里的其中一個,不過那個時候,也只有一個年輕人面露不屑,孟寅并沒有遷怒人的習慣。
黃衣少年盯著孟寅手里的錢袋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那邊有個古董鋪子,有一枚印章我很喜歡,就是身上錢不夠了,能不能跟你換些梨花錢?”
他從腰間扯下一枚玉佩,遞出來,“就拿這玉佩換,不多,就十枚梨花錢,你看行不行?”
孟寅沒伸手去接,就只是這么隔空看著。
他打量了一番那黃衣少年手里的玉佩,是個白玉老虎形狀,做工尚可,看起來雕刻玉佩的匠人是有些功力的,不過材質嘛,就一般般了。
“你這玉佩,還想換十枚梨花錢,真當我傻啊?”
孟寅挑了挑眉。
黃衣少年皺眉道:“我這可是好東西,是當年我爹第一次見我娘的時候,送的東西,絕對是好東西,我爹可有錢了。”
孟寅翻了個白眼,“那你爹肯定是個浪蕩子。”
這話聽著不像是好話,但黃衣少年卻沒生氣,反倒是一臉驚奇,“你怎么知道?”
他的那位老爹,年輕時候,還真是遠近聞名的浪蕩子,不知道招惹了多少女子,名聲一直不好,不過自家娘親卻一直喜歡自己這個行事孟浪的老爹,按照娘親的說法,就是他爹能讓那么多女子喜歡,就肯定是有過人之處的。
后來也不知道怎么的,老爹就收了心,娶了娘親,這才有了他。
孟寅挑了挑眉,對這個看起來一臉清澈的少年沒有什么惡意,笑著告訴他其中門道,“這塊玉佩做工不錯,但材質一般,肯定是尋手藝高超的匠人仿照某些大玉坊的款式做的,專門用來唬一些眼淺女子的。”
黃衣少年連連點頭,“我娘的眼光是淺的,你說的沒錯!”
孟寅也沒想到這個家伙對他說的話這么深信不疑,于是就嘆了口氣,“你也別出來瞎買東西了,估摸著你看上的那枚印章,也值不了那么多梨花錢,肯定要被騙。”
黃衣少年一怔,隨即問道:“那能不能請你幫我砍砍價,那邊要五十枚梨花錢,我身上只有四十枚,要是你能幫我砍下來,不管多少錢,多得都是你的。”
他把玉佩收回去,重新系回腰間,才期待看向孟寅,“行不行?”
孟寅眼珠轉了一圈,覺得這買賣能干,這才晃晃悠悠跟著黃衣少年一路朝著那邊古董鋪子走去,路上順道問了這家伙的名字,才知道他姓陸,單名一個由字。
是江陰府那邊長寧山的內門弟子。
長寧山在江陰府也屬于一流宗門,不過比起來那座懷草山,要差不少。
孟寅也說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陸由有些好奇地盯著他看。
孟寅臉色有些不自然,解釋道:“子丑寅卯的寅。”
之后兩人進了那間不大的古董鋪子,老板是個留著山羊胡的瘦小男子,看著陸由去而復返,笑瞇瞇道:“小友是湊夠錢了?你可不知道,剛才又來了一撥人,非要那枚印章,都加到八十枚梨花錢了。是我想著已經應下小友了,才沒賣給他們,一貨不賣二主嘛,不過小友你要是不回來,我這可就虧死嘍。”
陸由憨厚一笑,正要說話,孟寅就大手一揮,“把印章拿來我看,之前你們說的,不作數了。”
老板一怔,雖說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還是很快拿出了那枚印章笑道:“小友你好好看看,這可是黃世的手筆,當世的印章大家里,這位可說得上是第一,賣五十枚梨花錢,真不貴。”
孟寅拿起那枚印章,通體雪白,底部陽刻有知心兩個字,孟寅打量一番,忽然看向陸由問道:“買來送心上人的?”
陸由先是有些臉紅,然后才不解問道:“你怎么知道?”
孟寅懶得理會他,只是開價,“五枚,這不是黃世的手筆。”
鋪子老板一怔,隨即不滿道:“小友怎可胡說,這工筆雕刻明明就是黃世的手筆。”
孟寅指了指那兩個字,笑瞇瞇在鋪子老板耳邊說了些話,后者臉色先是一變,而后拿起印章仔細一看,臉色變幻不已,“就算不是黃世的手筆,也是上品。”
“所以才給你五枚。”
孟寅笑道:“不然五枚都不值。”
鋪子老板苦著臉,“我這進價都不止這個數。”
“那就是你的事了,自己眼力差,怪誰?”
孟寅挑眉道:“別想著再去坑別人,你要是不賣給我,我出去一定把這事兒四處說一說,大家都會知道你這東西不是黃世的。”
最終,在鋪子老板和孟寅的一番討價還價之下,這枚印章以七枚梨花錢成交。
走出鋪子,陸由一臉崇拜地遞出錢袋子,“孟哥,你真厲害啊。”
孟寅也不客氣,接過錢袋子,掂量了一番,這轉手就賺了三十多枚梨花錢,等會兒買東西,用不著周遲的錢了。
因此他心情極好。
他看著那印章笑瞇瞇道:“這東西就是黃世的手筆,不過是他早些時候做的,筆法還有些稚嫩,不過就更珍貴了,老板不識貨,你小子最好收著,免得送出去之后,那姑娘也不識貨,給她留下個壞印象。”
聽著這話,陸由就更佩服眼前這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少年了,“孟哥,你對這種事情也有了解?”
孟寅淡然道:“又不是什么難事。”
兩人一路緩行,說著些閑話,這云海渡船兩側流云不斷掠過,在提醒著這條渡船的速度有多快,但在渡船上,卻絲毫感受不到顛簸。
甚至在這渡船之上,甚至感覺不到這是一條船。
這上面街道小巷,都有。
兩人走過一條長街,在一條小巷前告別,黃衣少年陸由依依不舍,“孟哥,我舍不得你。”
孟寅板著臉,“我不喜歡男人。”
陸由臉有些紅,“我不是這個意思。”
“趕緊走吧,我還有別的事情。”
孟寅擺擺手,他要買的那些東西,此刻都還沒買。
陸由點點頭,正要說話,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道聲音,“陸師弟?”
陸由抬頭,正好看到一個年輕人出現在遠處,“閻師兄。”
孟寅也循聲看去,然后就想著還不如不看呢。
這就是那個之前嫌棄他跟周遲住下等廂房的年輕人,當時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是那個眼神,孟寅記得清楚。
“陸師弟,你跟這等人廝混什么,勿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黃衣陸由趕緊走到那位閻師兄身側,將之前的事情說了一遍,本意是想要讓自己這位師兄不要小看孟寅,但結果那位閻師兄卻勃然大怒。
“大膽,連我長寧山的弟子都敢欺辱,還不將那些梨花錢還來!”
閻師兄冷眼看著眼前的孟寅,和他手里的錢袋子。
孟寅挑了挑眉,拋了拋手里的錢袋子,嘖嘖道:“你讓我還我就還,我是你爹啊?”
閻師兄臉色難看,“你再說一遍?”
孟寅掏了掏耳朵,“完了,我這兒子還是個聾子啊。”
“找死!”
閻師兄大怒,整個人直接便朝著孟寅掠了過去,帶起一抹氣機。
“閻師兄,別……”
陸由話還沒說完,就說不出來了,因為他看得清清楚楚,沖出去的閻師兄一下子就被對面的孟寅一腳踢倒了。
孟寅低著頭,看著倒在自己面前的閻師兄,一臉詫異,“你說你多大個人了,咋還這么不小心呢?快起來快起來,地下涼。”
閻師兄一張臉,神情極為復雜,陸由則是看著孟寅,滿是欽佩,孟哥真的好厲害啊!
閻師兄沒爬起來,只是這邊的動靜,很快便引來的一眾年輕人,全是長寧山的修士。
孟寅臉色微變。
閻師兄在地面嘶吼道:“打!”
聽著這話,這些年輕修士,全都臉色不善的看向孟寅。
孟寅鎮定冷笑道:“就憑你們?沒有個天門境,也敢找我的麻煩?”
長寧山修士們一怔,眼前這個少年,看著年輕,已經是一個天門境修士了?
“真要自取其辱的話,就來啊!”
孟寅青衫微動,似乎就要出手,這一下子,倒是嚇住了這些長寧山修士,他們站在原地有些猶豫,孟寅忽然一腳踢在那閻師兄的小腹上,驟然將這位閻師兄給踢了出去,然后他不再猶豫,直接轉身就跑。
一邊跑,這位青溪峰的天才還扯著嗓子哇哇亂叫,“周師兄,救命啊!”
身后的長寧山修士們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一路追殺過來,各種術法滿天飛,光華四濺。
廂房里,周遲腰間的腰牌震動起來,感受到是孟寅傳回來的訊息,周遲睜開眼睛,滿眼無奈。
早說了要這家伙小心行事,不要張揚,可這才出去多久,就惹出麻煩了。
周遲起身,看了一眼廂房外,流云倒掠,此刻眼看著已經是出了慶州府地界,到了江陰府了。
重云山弟子,在慶州府還算好使,但出了慶州府,其實也要夾著尾巴做人,別的不說,要是真惹了不該惹的人,死在外面,毀尸滅跡,這重云山事后又能在哪兒去找人?
“周遲,你到哪兒了!”
腰牌氣息蕩開,傳出孟寅的聲音。
周遲回道:“馬上,到船邊準備跳船了。”
“你……哎,你別打臉,老子這張臉有用……誰讓你踢襠了?!”
腰牌里,孟寅的聲音有些凄慘。
周遲嘆了口氣。
心念微動,他掠出廂房。
一條小巷前,臉上有些淤青的孟寅被堵在小巷里。
一眾長寧山修士,其實這會兒也不是很好過,他們臉上,多少也有些傷勢,之前追殺孟寅,他們根本沒能討到好處。
不過現在,還是將眼前的這個少年給堵在這里了。
就在他們要出手的時候,一柄飛劍驟然掠過,從小巷里掠過,最后懸停在他們和孟寅之間。
筋疲力盡的孟寅大喜過望,那幫長寧山修士則是臉色微變,這又是哪里冒出來的劍修?
玉府境的氣息,可不低。
“你終于……”
孟寅剛開口,便被周遲打斷,“你這賊子,我尋你如此久,總算是尋到了,我定要將你大卸八塊!”
孟寅一臉錯愕,這周遲在說什么?!
周遲轉過身,看著諸多長寧山弟子,“諸位道友,此人和我有深仇大恨,可否讓我手刃了此人!”
眾人一怔,但孟寅卻是很快反應過來,怒道:“不過就是殺了你那相好,你便這么苦苦相逼,也罷,就和你把這恩怨了結了它,來啊!”
只是話音一落,孟寅便趕緊從小巷一側的墻邊翻了出去。
“諸位道友不用再管了,我去殺了此人!”
周遲提劍,直接便追了出去。
身后的長寧山一眾修士都有些木然,只有那黃衣少年陸由滿臉擔憂。
綦水郡,冬溪小鎮,白水街的孟氏老宅。
孟章接過端茶而來的孟重手中茶,讓他先下去,這才推開書房門走了進去。
書房里,一頭白發,但精神矍鑠的老爹孟長山正在翻看著一本典籍,這本典籍是孟寅平日里讀過的,上面有不少孟寅的注釋,不過大多離經叛道,胡言亂語,可有些地方的見解,就連孟長山這個當世大儒都覺得驚嘆不已。
這是最讓他難過的,臭小子要是純粹的不學無術也就算了,可這明擺著是天賦異稟,在諸多孫子里,不說找一個比他強的,就是找一個和他差不多的,都找不到。
可這樣的天賦,這家伙偏偏卻不愛讀書,這種事情才更讓他傷心。
“爹,喝茶。”
孟章將茶水放下,小心翼翼地說道:“那孩子就是還小,心智都還沒成熟,等過幾年長大了就好了。”
孟長山冷笑道:“你當我傻嗎?那小子現在都已經跑到重云山去修行了,再過幾年?你當他真的能回心轉意,再來做學問?”
孟章有些尷尬,但還是打定主意要替自己兒子說說好話,“爹,這孩子你也知道,就是鬧騰了點,其實還是個好孩子,好好說,肯定還是聽的,跑去重云山,也是一時興起,這都不是什么大事,等小寅到家,您好好跟他講道理,他最是聽您的話了。”
孟長山本來已經端起茶杯,聽著這話,就又把茶杯重重擱在了桌上,這動靜,讓孟章渾身一顫。
“孟章,那小子若不是你一直這么護著,至于變成現在這樣子嗎?!我孟長山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兒子!”
“等那小子回來,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孟長山怒視著孟章,后者沉默不語,只是在心里默默嘆氣,兒子自求多福,老爹真是幫不了你了。
屋外有美婦人眺望遠處,等自己的兒子歸家,眼眸里,喜憂參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