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峰都有樹。
青溪峰柳樹最多,玄意峰桂花香飄十里,朝云峰中榕樹遍地,而蒼葉峰滿山都是柏樹。
蒼葉峰的山道兩側有著無數高大的柏樹,這些柏樹,遮擋了大部分的天光,讓一條山道仿佛四季都宛如陰雨天般陰沉。
每個第一次走上這條山道的蒼葉峰弟子,都會覺得這條山道極為壓抑,好像四周的柏樹里有無數雙眼睛正在看著他們。
那些眼睛不會說話,但卻會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按照正常的流程,周遲上山是要有一位蒼葉峰執事帶著他一起上山的,但他才在內門大會上讓蒼葉峰顏面掃地,所以當他來到山腳的時候,那位蒼葉峰的執事只是漠然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自顧自走上山道,很快便沒了蹤影。
周遲站在山腳,看著那條悠長深遠的山道,自然知道這是蒼葉峰給他的下馬威。
換句話說,這也是他們想要借此找回些顏面。
他并不如何在意,他只是內門弟子,哪怕已經是內門大師兄,但始終還是內門弟子,蒼葉峰的長老也好,執事也罷,是絕不可能在明面上對他出手的。
既然如此,就沒什么好怕的。
想到這里,他朝著山上走去,看著四周的柏樹,聞著柏樹特有的味道,整個人無比平靜。
只是剛踏上山道,他便感受到了一股特別的氣息,這種氣息和當初拜入重云山登山時候接受的考核差不多,但卻要比那些氣息更為濃郁,充滿著肅殺之意。
登山入重云時,那些氣息很淡,畢竟只是考核沒有修為的常人是否道心堅定,但這條山道里的肅殺之意,像是橫在身前的刀劍,仿佛要將走上山道的人千刀萬剮。
這些肅殺之意,有高有低,低的不過靈臺,而高的,已在天門之中。
換句話說,山道上就好像有無數個修士在嚴陣以待,等著周遲走上來。
忽然,山風驟起,柏葉隨即簌簌作響。
那些虬結的枝干在陰影中扭曲成刀劍,肅殺之氣驟然凝成實質,千百道細密的柏葉自樹影間迸射而出!
宛如無數飛劍的柏葉掠過,帶起陣陣風聲。
那些聲音摻雜在那些柏葉掠過的氣浪聲,擾亂著周遲的神識。
光是這一開始,一般的弟子,只怕就會被逼出山道,這些柏葉并無殺機,蒼葉峰也定然沒有想法要在這里殺了一位新的內門大師兄,他們只是想要將周遲逼出山道,讓他出丑。
以找回一些顏面。
周遲也可以退去,等再次踏上山道的時候,肯定就要輕松順遂許多。
但他沒有。
他在那些柏葉迫近眉睫的剎那,他驟然并指如劍,以指尖輕叩最先來到他身前的那片柏葉。
一抹劍氣落到那柏葉上,那柏葉瞬間破碎,化作一片綠意跌落,但那抹劍氣并未就此作罷,而是在一瞬間,便驟然在這里撕開一條口子,劍氣掠走,一路之上,柏葉紛紛被斬開,攪碎。
山道上,瞬間便一地綠意。
他青衫微擺,身側浮現一道劍氣屏障,那些柏葉從四周掠來,撞到這道劍氣屏障之后,紛紛破碎。
如飛蛾撲火。
周遲趁勢往前走出數步。
身后柏葉碎片落了一地,竟然堆成了一個小山。
身前的劍氣不斷開路,將那些山道上的無數柏葉盡數攪碎,身側的劍氣屏障在最開始攔下那些激射而來的柏葉之后,無數條劍光已經四散而去,開始不停斬碎那些四周的柏葉。
被動挨打,從來不是周遲的風格,既然蒼葉峰要擺出這個陣勢,那就別怪他要反擊。
無數條劍光從山道而起,很快驟然遠掠,深入兩側山道之中,掠過一棵又一棵不知道有多少樹齡的那些古柏。
咔嚓的聲響在此刻,不絕于耳。
一棵棵足有數人環抱那般大小的古柏在此刻轟然倒下,驚起一片蟬鳴聲。
吱吱地聲音不斷響起,那些夏蟬離樹而去,但尚未飛出多遠,便被漫天的劍光斬開。
夏蟬尸體無辜落下。
周遲已經往前走出極遠,身后肉眼可見,已經是一片狼藉。
想來當下一次新的蒼葉峰內門弟子從此處上山的時候,就會要詢問自家的師兄師姐,為何這山道兩側有那么多齊整的樹樁。
難不成重云山這樣的仙府,也要砍柴生火做飯?
到那個時候,知道內情的蒼葉峰弟子,又該如何回答呢?
山頂某處。
聽著轟隆隆的聲音,看著那些高大的古柏倒下,林柏感慨道:“這些樹又招誰惹誰了?”
在他身側,弟子柯峽悶聲道:“那些古柏用來煉體很好,怎么這就斷了?”
蒼葉峰弟子都知道,柯峽這位純粹武夫最好每日清晨……撞樹。
這蒼葉峰已經有不少古柏被他撞斷了。
林柏笑罵道:“你這傻小子撞十天半個月都不如人家出一劍,劍修殺力如何,你沒領教過?”
世間劍修,最會殺人。
劍鋒最為鋒利,就連修士的頭顱,也是說斬開就斬開了,就更別說什么古柏了。
柯峽點點頭,“周師……兄的劍,的確很兇。”
雖說周遲現在已經是內門大師兄,但他還是不太適應,畢竟那一切,實在是有些太過夢幻了。
對于蒼葉峰來說,更是如此。
“劍修殺力高,但最難纏的,還是咱們這些武夫啊。”
林柏笑瞇瞇道:“好生修行,把體魄練好,在方寸之間,劍修的飛劍,不見得能撕開你的體魄,但……你的拳頭,一定能砸開劍修的腦袋。”
柯峽重重點頭,但林柏隨即便給自己這個弟子澆了一盆冷水,“不過你這輩子,多半是沒法子砸碎他的腦袋了。”
林柏理所當然說道:“那是自然,都是同門,哪里能生死相見。”
林柏嘆息一聲,有些無奈,心想你這個傻小子,怎么連為師的這句話都聽不明白?
山巔傳來一聲古鐘嗡鳴。
鐘聲悠悠,山道上回音不絕。
原本被周遲劍氣攪碎的柏葉忽然懸停半空,葉脈間滲出了無數暗金色的紋路。
林間疾風四起,一條條金色的絲線從遠處掠了過來。
玉府里,懸草已經掠了出來,顫鳴不已。
“去。”
周遲吐出一個字。
懸草如今已經與他心意相通,隨著他的心念一動,掠起一片劍光,便朝著四周而去,同那些金光廝殺在一起。
只是那些鐘聲還在山間游蕩,有些肉眼不可見的漣漪正在山道上層層疊加,好似潮水,一浪高過一浪。
周遲眼眸里泛起一抹劍光。
體內四座竅穴的劍氣涌動在經脈里,如同江河奔騰,隱約之間,周遲自己甚至也聽到了那些奔騰的聲音。
有潮水想要淹沒登山的自己。
該怎么辦?
躲嗎?
在此處,還能怎么躲?躲出山道,那就遂了蒼葉峰的意。
遂了蒼葉峰的意,蒼葉峰當然就很開心,可你開心,我就不開心啊。
所以……周遲出劍了。
他要斬開這道從上方奔騰而下的潮水!
劍氣在體內轟鳴,懸草斬開周遭的金線,然后從山道外掠回周遲手中。
一條劍光,自下而上,拉開一線,撞了出去!
一陣大風隨即而起,山道兩側的柏樹都搖晃起來。
簌簌葉落,宛如一場大雨!
而那一線劍光,在墨綠之間,宛如將山道自下而上,一分為二。
陰陽割昏曉。
山頂處,早就聚集了不少知曉今日周遲要上蒼葉峰的弟子,之前山道的動靜,自然又引來更多的蒼葉峰弟子在此處觀望。
“內門大師兄?要是連山道都上不來,那就笑話大了。”
有蒼葉峰弟子臉色不怎么好看,因為提及內門大師兄幾個字,他們就自然而然會想到之前周遲在內門大會上帶給蒼葉峰的恥辱。
如今有機會讓周遲出丑,他們自然樂見其成。
“也好要讓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是當上了內門大師兄,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顧的!”
弟子們紛紛開口,應者眾多。
雖說他們如今已經走了不止一次山道,但對于第一次走上山道的感覺記憶猶新,這次周遲登山,那山道肯定不會這么簡單。
峰內師長們的手段,哪里是他一個內門弟子能夠應付的?
弟子們想著這事,心情好受不少,但下一刻,便有人忍不住驚呼一聲。
聽著聲音,弟子們紛紛抬頭,然后便看到了一襲青衫出現在了山道盡頭。
他青衫飄飄,正在那邊微笑看著他們,一側的酒窩,十分明顯。
弟子們的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就像是活生生吞了一個死耗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