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良在秣陵的主要活動場地就是西南塘研究基地,更親近些的人就直接拉到雞鳴寺前的住處見面聊天,沒有再搞像沈園那樣的私密接待之所。
不過,有些不方便在西南塘研究基地以及住處的見面,偶爾也會借用沈君鵬在秦淮河畔的云渡茶舍。
蕭良辭任星視董事,與鄭仲湘的矛盾公開化,無法借鄭家狐假虎威,在秣陵也很有可能誘發難以預測的變數。
這段時間,蕭良也是基本每隔一兩周,就會在沈君鵬的云渡茶舍,邀請蘇安建、鄒志林等人見面喝喝茶,互通消息。
夏夜微涼,庭燈幽暗,不遠處河畔波光粼粼,也沒有蚊蟲相擾,坐在茶舍的竹棚下喝茶,也甚是愜意。
“我與星視的高層接觸,發現他們的發展思路,多少有些混亂。荃灣信息港二期建設方案經過調整后,將配套建設一批高端住宅樓,以此平衡收益,原本也沒有什么,但比例好像太高了一些,模糊了荃灣信息港的定位,沒想到港府竟然還是同意了規劃修改……”
蘇安建夜里還是先參加了接待鄭仲湘一行人的晚宴,才趕到云渡茶舍來,跟蕭良見面,聊起他這段時間對星視的觀察跟思考。
朱鹮電子空降派這段時間又重新活躍起來了,但蘇安建在中層、基層管理以及集團數萬職工心目里的地位,是十多年來朱鹮電子高速成長所奠定的。
還有一件事,就是去年底長虹電子就已經有囤積顯像管的跡象。
在蕭良的提醒下,蘇安建力排眾議,搶先以較高的價格,與同城發展的華瑞電子,簽署顯像管供貨協議,成為國內今年以來,極個別未受長虹電子壟斷顯像管事件影響的黑電廠商。
在進入液晶電視時代之前,國內花費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將電視工業的國產化率提高到95以上,包括在國內建設了一批顯像管工廠,也涌現出如長虹電子、康佳、創維、tcl、海信、海爾等二三十年后都為人們耳熟能詳的彩電巨頭。
受空降派的制約,朱鹮電子這三四年來已經跌出第一梯隊,但每年上百萬臺的彩電銷售,也是其不容忽視的核心業務之一。
可惜的是,近年來國內電視市場的火爆,已經令個別彩電巨頭忘乎所以了。
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早在八十年代末,夏普等日本電子巨頭就已經掌握了新一代的電視顯示技術,九一年更是率先在日本掀起大規模建設薄膜晶體管液晶顯示器的狂潮。
雖然液晶更早商用于筆記本電腦等高端計算機電子產品,但液晶電視以及前世一度與液晶爭鋒的等離子電視,在日韓市場都已經出現成熟的家用版本了。
誰能夠想象,彩電巨頭,年銷量一度突破千萬臺的長虹,竟然會在這個時候,與國內最主要的八家顯像管加工廠,簽署獨家供應協議,妄圖通過壟斷彩色電視的核心部件,搶占更多的市場份額?
且不管長虹之后的悲催命運,但長虹的這一決策,對今年的彩電市場卻造成難以想象的惡劣影響。
朱鹮電子與秣陵同城發展的華瑞電子集團,雖然都隸屬秣陵市政府國資控股,但兩家集團間的關系一直以來就是磕磕碰碰,近年來更為惡劣。
原因也很簡單。
朱鹮電子與華瑞電子成立之初,省委省政府以及市委市政府的意愿,就是希望他們能各有擅長、產業鏈上能夠互補。
這種強捆綁關系,在改革開放的初期可能還好,但隨著各自利益關系網對兩家集團的供應鏈,進行越來越深的滲透,就決定了這種強關聯、強捆綁,成為這些各種利益方的障礙。
比如華瑞電子生產的顯像管,如果說按照早年設定的流程,如數出售給朱鹮電子,還能容得下那么多人上下其手嗎?
唯有兩家集團鬧得不可開交,誰都不搭理誰,才能更多的利益溢出啊!
蘇安建年前趕在長虹電子之前,主動找華瑞電子簽署采購協議,拿下華瑞電子九八年新建兩條顯像管生產線的全部產能,在朱鹮電子內部也是承受很大的壓力。
好在當時蕭良還沒有跟鄭仲湘翻臉,空降派在朱鹮電子內部還是受壓制的,不敢太活躍。
今年以來,蘇安建更是多方籌措,增加顯像管的采購。
四月份之后,國內多家彩電巨頭就明顯受到顯像管緊缺的影響,庫存日益緊張,無法滿足市場的需求。仦說Ф忟網
朱鹮電子年后又趁機加大彩電業務的市場廣告宣傳力度,第二季度的彩電銷量直接出現翻倍增長,令朱鹮電子近年來都很疲軟的黑電業務,出現強勁的復蘇。
蘇安建目前在朱鹮電子內部還是穩如泰山,姚成毅這些人還不足以對他形成威脅。
哪怕明知蘇安建跟蕭良早就形成默契,涉及朱鹮電子的一些事務,鄭仲湘等人也會找蘇安建商議;畢竟沒有辦法繞過蘇安建。
蘇安建也通過這些事,也慢慢摸清楚星視內部存在的一些嚴重問題,也能看出星視高層在業務發展上的一些分歧。
“韓振亞、韓振國兄弟想以宏亞集團的名義再搞一次更大規模的融資,星視應該會參與,但宏亞后續的發展側重點,還是能看出陳逸森與袁可飛、林杰存在一些分歧,”
蘇安建現在成了情報小能手,透露最新的消息給蕭良他們知道,
“陳逸森更看好宏亞數碼商城的發展,袁可飛、林杰則希望星視這兩三年來,能集中更多的資源,在信息電子制造領域能有真正的突破。對了,你對宏亞數碼商城的發展前景怎么看?”
“專心致志做一件事,應該都有不錯的發展吧!”蕭良沉吟道。
做空調經銷發家的江寧電器集團,經過十年的發展,積累逾十億的資本不說,今年也毅然決然砍掉賴以發家的空調批發業務,在新街口籌建全國單店營業面積最大的綜合電器門店,已經半步跨入連鎖家電經營的殿堂之內了。
宏亞沒有搶在江寧電器之前,進入家電連鎖行業,雖然上限沒有那么高了,但能在九九年,就在專業性更強的珠江路開設了第一家綜合電子商城,發展空間肯定還是有的。
前世宏亞也確實一度成為國內3c連鎖零售行業的巨頭,通過各種眼花繚亂的資本操作,控制上千億的資產,前后在江省輝煌了近二十年才玩崩掉。
蕭良眼窩子沒有那么淺,看不得別人發財。
他現在極力推動的,還是想在互聯網泡沫破滅之前,盡可能促使星視將更多的資金、資源,真正投入到國內的信息電子技術產業發展中來。
當然了,哪怕更多的資金砸到添美網、趨勢網這些互聯網科技公司,也遠比鄭仲湘明年初傻乎乎拿數百億美元,從大東電報局手里買下香港電訊強一百倍。
雖然大東電報局最終只套走兩百億美元,雖然星視為收購香港電訊,額外承接的一百多億美元巨額債務,也最終予以歸還,但蕭良痛惜的是,星視這一愚蠢的行為,是對香港最后所剩無幾的新興產業資本,打擊是毀滅性的。
“如果說,”蕭良站到水邊,看著夜色下的粼粼波光沉思了良久,轉頭問蘇安建,“我是說如果啊,星視提出收購朱鹮電子的手機、筆記本電腦代工業務,你能否就這件事保持沉默?”
“為什么?”蘇安建驚問道,“你要知道,我們是不能這么對話的。”
“蘇總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嚴重,我只是說如果,”蕭良笑了笑,說道,“而且朱鹮電子在跟愛立信以及摩托羅拉的合資制造公司里所占的股份,售價也不可能有多高,出售也不會對星視此時的市值造成多強的影響。我就算直接請求你同意出售相關業務給星視,也不會構成操縱股票罪,”
蕭良從馮薇玲手里拿過一份早就準備好的文件,遞給蘇安建說道:
“國內實在是不關心國際市場的變化啊,不要看愛立信手機在國內還如日中天,但我們還是要看愛立信截止五月份在全球手機市場的詳細數據啊!特別是五月份,初步統計愛立信占全球手機市場份額,同比去年已經下跌超過3,跌到13.2。趕在資產大幅跌值前出售,怎么都不能算虧損的買賣吧?”
“出售跟摩托羅拉的合資電腦制造業務還容易一些,摩托羅拉筆記本還沒能在國內打開市場,全球市場也很拉垮,摩托羅拉的中國公司,都想將合資工廠的股份出售掉,”蘇安建說道,“但是跟愛立信的合資工廠,上半年給朱鹮電子提供了超過近一億四千萬的利潤,后續還有星視通訊電子的代工業務,想要出售,根本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
“不用你做主,你保持沉默就好了。”蕭良說道。
“星視目前是緊缺實質性業務支撐股價,你怎么不考慮出售一部分鋰電業務?”蘇安建問道。
“就算鄭仲湘捏著鼻子忍我,但他未必能出得起價啊!”蕭良說道。
“星源時代已經實現盈利了?”蘇安建心神一動,難以置信的問道。
“哦,年后第一個月就實現盈利了。現在國際匯率變動還是太大,產品又主要出口匯率下跌最多的日韓,為了保證在日韓也能有足夠的價格競爭優勢,不得不繼續往死里壓價。唉,現在就算有出口退稅,盈利還很有限,”蕭良說道,“等日韓經濟復蘇,又或者國內的鋰離子電池需求起來,這個狀況才能得到根本性的改變!”
此時日元兌人民幣的匯率,比前年均值還是下跌了將近40。
這意味著星源時代的鋰電池,以九七年國際鋰電定價(人民幣或美元定價)一半的價格出口到日本,實際僅比日本當地出產的鋰電低10而已。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星源時代竟然在今年第一個月就實現了盈利,蘇安建簡直難以想象。
要是隨著wap手機先在歐美流行起來,又或者高端手機以及筆記本電腦的制造,從日韓轉到國內,星源時代的鋰離子電池直接出售給國內的制造廠商,又或者直接出口匯率變動不大的歐美地區,利潤率將高到什么程度?
難怪蕭良敢說星視都出不起價了。
星視市值是高,但是現金儲備也就一百多億。
星視就一百多億的現金儲備嘛,收購朱鹮電子手里的手機、筆記本電腦代工業務,卻是合適的。
蕭良坐回到這段時間很少回國內,一回國內就要將他榨干的馮薇玲身邊。
不要說蘇安建了,他提出這個建議,都是異常的艱難。
他從前世的記憶里,是清楚知道朱鹮電子將來會變得有多衰敗,但是現在,手機以及筆記本電腦代工,卻是朱鹮電子最為核心的盈利業務之一,出售將涉及整個集團發展方向的根本性調整。
更為關鍵的,是相關業務倘若出售給星視,后續還得到進一步發展(這個可能性還是很大的),那他蘇安建這輩子就極有可能被釘在朱鹮電子的恥辱柱上。
這不是蘇安建保持沉默就行的。
他是朱鹮電子的董事長、黨組書記兼總裁,這么重大的事項決策,他保持沉默,算怎么回事?
除非在出售這些業務之后,蘇安建能將朱鹮電子帶向更高的輝煌。
“手機代工公司,也是以愛立信為主,”馮薇玲張嘴說道,“如果星視動了這個心,應該會先做愛立信的工作——比較難的是如何讓他們動這個心。愛立信目前在全球手機市場確實下滑得厲害,卻又看不到他們有在手機市場振作起來的樣子,說不定鄭家出面,星視能夠將愛立信在合資公司里的股份都收購過來呢。到時候朱鹮電子僅出售部分股份,還保留一部分,蘇總的壓力應該要小很多!”
蘇安建點點頭,說道:“如果這些數據是真實的,蕭總應該嘗試說服星視,去收購愛立信手里的合資公司股份!”
他帶領朱鹮電子走到今天的局面,他是在朱鹮電子上市之后,才拿到五十萬的年薪,更多是將青春跟熱血奉獻給了朱鹮電子,實在沒有勇氣去冒這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