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曹濱低聲呵斥。
龍輦尚未到春熙宮門前,頭前探路的小內侍就跑回來了。而遠遠地瞧著,兩扇宮門緊閉,小內侍顯然并沒把門叫開。
本來按慣例,圣駕到達哪里,哪里都要敞開大門提前恭迎的。
“師父,昭妃娘娘已經睡下了。”
小內侍悄聲告訴曹濱。
曹濱眉頭皺起,只覺這徒弟太笨了,這么簡答的差事都辦不好。
“你沒說陛下來了嗎?”
“說了……但是守門的人說,昭妃娘娘今天不舒服,好容易才睡下,不好驚動……”
“糊涂!再去通報,務必叫那守門的往里通稟。”
曹濱暗道這是哪個守門的宮人,如此不懂事。別人來了不能驚動,陛下來了還不能?知道這皇宮是誰家的嗎?
小內侍匆匆調頭又跑。
半閉著眼睛,倚著金龍出海紋雕金靠背的皇帝聽到動靜,漫聲問:“怎么回事?”
曹濱跟隨在御輦旁,連忙稟報:“陛下,昭妃娘娘今兒有點不舒坦,已經睡了,奴才已叫人去叩門。”
皇帝聞言立刻睜眼,俯視瞪著曹濱:“你自己去,先去問問昭妃怎么不舒坦了,晚膳用了多少,有沒有按時吃藥。”
“是!”
曹濱連忙拔腿就跑,去追那個小內侍。
到了春熙宮門口,先前的小內侍正黑著臉呢。
曹濱吩咐:“先別通稟了,問問情況再說。”
“師父……不好問啊,里頭那蠢貨好像聽不懂人話!”
曹濱問:“誰啊?”
“一個小宮女,說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銀珠,還說她不怕我稟告圣上,就算是陛下親自來了,她都不給開門,因為她家娘娘需要休息,您說氣不氣人?”
曹濱踹了小內侍一腳。
“銀珠是個傻的,你跟她纏磨什么……”
話音未落就聽身后皇帝的笑聲響起。
龍輦已經到了跟前。
“昭妃身邊,還有這樣忠誠的宮人?曹濱,你叫她出來,朕要當面賞她!”
曹濱連忙行了一禮,讓小內侍閃開,自己上了臺階,親自跟里頭說話。
誰知好說歹說,里頭就是不開。
銀珠隔門放話:“曹公公,您甭騙我,半夜三更陛下怎么會來。您有什么話要傳,就直接說吧,明天我轉告娘娘。”
“真的是御駕在此!快開門!”曹濱急了,“你自己打開門看看!讓陛下久等,你該當何罪?”
威脅起了作用。
只聽門栓響,兩扇宮門漸漸打開。
卻只開了一道縫。
銀珠探了半個腦袋出來,往外一瞄。
呆呆“呀”了一聲,“還真是御駕??”
曹濱低聲呵斥:“見駕為何不跪!”
“哦。”
銀珠眨眨眼,回神,在門里跪了:“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萬萬歲!”
“開門啊……”
曹濱心說你能不能開了門再跪。
一瞧銀珠那呆頭呆腦的樣子,干脆伸手,自己去推門。
誰知,門栓未卸,兩扇門只推開了半尺左右,就卡住了。
“曹公公,我奉命守門呢,娘娘要休息,不能打擾她睡覺。陛下來了,就更不能進了,因為別人可能只說兩句話就走,可陛下很可能在這里過夜,會攪得娘娘更加睡不好。萬一還要叫水,那就更麻煩了,太醫說過許多次,娘娘不能勞累。”
銀珠跪在門里,口齒清晰,一板一眼解釋。
曹濱深吸口氣,控制住想罵人的火氣。
早知道昭妃宮里有個腦袋不靈光的小宮女,以前他來辦事傳話,偶爾遇見這丫頭還覺得她笨笨的怪有意思的。
今兒自己攤上了,才知道能被她氣死。
什么過夜叫水的,能隨便當眾說嗎!
陛下顏面何在!
“你快點開門!”
曹濱語氣加重,低喝。
銀珠氣鼓鼓的,“曹公公,陛下就在你身后,你竟敢當著陛下的面,隨意發脾氣,這是不對的。我們當奴才的,不能在主子跟前大喜大悲大怒,您的教導嬤嬤是誰啊,她沒教過您嗎?要不,改天您有空時過來,我把自己的教導嬤嬤介紹給您吧。她雖然很嚴厲,但是規矩很嚴,絕對能幫助您。”
曹濱:“……”
昭妃養了這么個蠢貨在眼前,沒被氣死也真是厲害啊。
“哈哈哈!”
龍輦上,皇帝笑了。
覺著昭妃這個小宮女怪有趣的。
他施施然步下龍輦,負手走到宮門前。
透過半尺門縫,笑瞇瞇望著門里的粉衣小宮女。
“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陛下,奴婢名叫銀珠。”
“哪兩個字?”
“銀子的銀,珠寶的珠。”
“你識字?”
“嗯!娘娘讓學的!”銀珠眼睛亮亮的,“娘娘對我們所有宮人都特別好,說她自己讀書認字很辛苦,所以也讓我們跟著一起苦,她看了才高興,這叫同甘共苦。”
皇帝又發出一陣朗聲大笑。
揪出銀珠言語里的漏洞,道:“這分明是讓你們‘共苦’,哪有‘同甘’啊?”
銀珠認真解釋:“有啊。娘娘看我們吃苦,她高興。我們看娘娘吃苦,我們也高興。大家都很高興,就是同甘。”
曹濱真想捂住耳朵不聽。
這也太蠢了!
皇帝卻笑得前仰后合,深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驚飛了附近樹上安眠的雀鳥。
銀珠立刻提醒:“陛下,別笑了,小心驚醒了我家娘娘!她今天身上又疼又癢很難受,折騰了好久才睡著的!”
曹濱低喝:“大膽,竟敢對陛下無禮!”
銀珠很是困惑:“怎么叫無禮呢?陛下不是寵愛我家娘娘嗎,奴婢提醒陛下別吵娘娘,不合陛下心意嘛?難道陛下是只顧自己笑自己高興、一點不怕把娘娘吵醒的人嗎,那么陛下對娘娘的寵愛是真是假啊?曹公公,您伺候在陛下身邊,連陛下的心意喜好都摸不清楚,御前大太監是怎么當的啊?”
你管我怎么當的!我但凡要是瘦一點,立刻擠進門里揍你一頓!
曹濱氣壞了。
“陛下,這宮女……”曹濱指了指腦袋,“她這里有點問題,您請息怒,奴才回頭讓人好好教導她。奴才這就叫人翻墻進去開門……”
正要叫后頭跟著的御前侍衛來開門。
卻見皇帝擺了擺手:“罷了。”
看了看銀珠,皇帝含笑冷睨曹濱。
“你這奴才,是當真不懂朕的心意!她說的有錯嗎?”
“陛下……”
曹濱立刻跪地。
“朕對昭妃的寵,是假的?”
“不是……”
“朕只顧自己高興?”
“不是不是!”
“那你斥她作甚!”
皇帝臉色一沉。
曹濱只好俯首告罪。
“銀珠,你起來吧,朕不打擾你家娘娘便是。”
皇帝吩咐一聲,轉過身,慢慢步下臺階。
腳步比來時猶豫了幾分。
銀珠的話讓他如遭當頭棒喝。
如果他只是顧自己高興,不管昭妃的感受,那他的寵,是真的嗎?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他一直覺得,自己對緋晚足夠好,第一好,比任何人對緋晚都好,緋晚也是宮里頭如今最享受盛寵的嬪妃。
可是,一個笨笨的小宮女,尚且知道不打擾昭妃睡覺。
而他,卻在春熙宮門口放聲大笑,當時絲毫沒考慮到是否會吵醒緋晚。
他自知懷疑過緋晚,也利用緋晚。
但他覺著,這很正常。
宮廷聯結著朝堂,宮里的女人,和他的關系自然不僅限于男女之間。
他寵誰,冷落誰,除了出于喜好,也要考慮對前朝的影響。
他很喜歡緋晚,所以在考慮前朝之余,會盡量將對她的喜歡,變得更濃更多。
給她很多賞賜。
很高的位份。
協理后宮的權力。
他以為足夠了!
然而……
小宮女銀珠的疑問,也讓他對自己產生了疑問。
一瞬間,他竟然有種錯覺——
他,似乎很差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