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凌的聲音落在耳旁,沒有半分虛浮,穩重又可靠。阮凝玉雖然她對他只是利用,可是此時還是不免心頭微顫。
她又撲在了他的懷里。
“謝玄機,你怎么這么好。”
她送的東西,無論是正經的還是胡鬧的他都很重視。之前她不過是掉了一枚手帕,也被他小心翼翼地保存了起來。或許前世的謝凌說不定也曾拾過她的手帕,只不過后來她變成了皇后,這枚手帕歸還給她也變得不合時宜了。
謝凌低頭,便能看見她的腦袋和柔軟的發絲,以及見到她的臉依偎在他的胸膛上。
他并沒有告訴她,他多派了幾個暗衛監視她。
他想知道,她會不會背著他,和沈景鈺、慕容深見面。他想知道,她有沒有將他的話當耳旁風。他沒辦法不去懷疑她,他試圖壓下那份不該有的疑慮,可他不受控制。
在被她接連數次地戲弄后,懷疑的種子早就種下了。
若她真的斷了舊情,沈景鈺又為何會頻頻送來東西?
謝凌離開的時候,阮凝玉跟著人群去送了他。
因為他的親人都在,她只遠遠地看到了他一個側臉,便見到他上了馬車,謝易書騎著馬給他送行。
而這次,書瑤被帶去了江南侍候他,負責管理他的屋子,南京宅子里的丫鬟都不成氣候,辦的事不讓他舒心,便決意讓書瑤調教。
謝凌在謝家留下了幾個眼線,日日監視著阮凝玉,以免阮凝玉對他不忠,去招惹別的男人,他心高氣傲,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日頭漸高的時候,城墻之外的背景皆蒸騰模糊一片,馬車剛緩緩駛出城門沒多久,車輪碾過細碎石子,窗外依稀掠過幾棵柳樹,幾只白鷺飛向天際。
恍恍惚惚之中,謝凌恍惚地覺得,阮凝玉還像昨夜那樣,躺在他的懷里。
可是睜開眼,見到的卻是一路的塵土。
忽然馬車停了下來。
外邊的蒼山很快通報。
“大公子,世子來了,說是要給公子送行。”
謝凌整理了衣冠,掀簾下車。
沈景鈺上前,“學生聽聞先生此行要往杭州,丈量土地、查勘水路皆是要緊事。這《江南水道考》是學生尋來的孤本,還特意請了幾位精通江南水文的老儒逐頁注解,標注了各處淺灘、暗礁與水道變遷,若能對先生的差事有幾分助益,便不算白費功夫。”
謝凌讓蒼山收下。
“蒼山,把書收好。”
在謝凌離開的當日,阮凝玉便去見了蕓娘生下的孩子。
算算日子,已經足月了。
話說蕓娘生下私生子后,謝誠寧越看越喜歡,更覺得蕓娘跟家里頭的那個母老虎不一樣。謝誠寧便偷偷娶了蕓娘,還擺了酒宴。
蕓娘回頭對著阮凝玉冷笑道:“他說得好聽,他跟我'成婚'不過是在哄我開心罷了,假意捧著,沒過禮,沒有文書,我照樣沒名沒分的,豈不可憐?”
阮凝玉聽完了之后,只淡淡得道,她倒是看得通透。
蕓娘苦笑道:“誠寧給了我不少私產,可是我又不是傻子,他的正妻遲早發現我,即使誠寧贈了我一套宅邸和田產,只要何洛梅去告官府,我擁有的一切便能付之東流。”
“誠寧雖然疼愛蘭兒,可是他不把我帶回家,蘭兒便不可能認祖歸宗記入謝氏族譜,便半點家產都分不到,何況他遲早會遇到更年輕貌美的女子,我抓住一時的寵愛又有什么用?誠寧就算再待我好,他的夫人日日為他打理家中瑣事,早已成了謝府的一把手,他怎么可能舍棄掉?”
阮凝玉壓低聲音道:“你可真準備好了?那何洛梅是出了名的善妒狠辣。當初有個丫頭不過與謝誠寧有些首尾,她便私下將人打殺了,還故意割下那丫頭的頭發和口舌,扔在誠寧必經的廊下……那般駭人的場面,謝府上下卻硬是捂得密不透風。”
“那又如何?我偏要賭這一把。若成了,便是世家的貴妾,從此錦衣玉食,我兒也能有個錦繡前程。這世上,哪有比做人上人更強的道理?”蕓娘目露蛇光。
夜晚謝誠寧便跟蕓娘商量了一下,便讓她先從謝老太太下手。
謝老太太最是心軟,只要先瞞著何洛梅,便能先讓她進謝家安身,即便等到何洛梅發現了,謝老太太也對這個孫兒有了感情,便不可能讓他們母子給趕走。
謝老太太是金馬寺的常客,就在她下山的時候,蕓娘便抱著孩兒忽然跪在了她的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謝老太太起初不知道她是誰,待她解釋清楚后,謝老太太的臉色都綠了,謝氏是清流世家,最是避諱兒孫在外養外室,正想將她趕走時。
誰知蕓娘抱著孩子哭訴道,說是謝誠寧打罵她,決定不養她這個孩子,還說若是謝老太太不肯幫她,她便走投無路了,回去就帶著孩子一起跳河。
謝老太太信佛最是忌諱人命,眼見謝誠寧這般對母子二人不管不顧,孩子也剛出生,先前對蕓娘的些許不滿早被“孩子無辜”的念頭強行壓了下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謝老太太見蕓娘沒有地方睡,便先隱瞞著兒媳,將蕓娘接進了謝府,對外就說你是楊嬤嬤遠房來的女兒,來府里幫襯著做事。
這事,何洛梅暫且還不知道。
謝家后山草木蔥蘢,鮮少有人踏足,成了謝誠寧和蕓娘二人私會的去處。他們避開府中耳目,在樹蔭掩映的僻靜處廝混,先前還需遮掩的見面,如今倒變得輕易起來。
何洛梅來榮安堂的時候倒是有見過蕓娘,見她衣著比別的丫鬟華麗,便以為她這個新婢在老太太當前正得臉,遂沒有放在心上。
謝老太太原打算等安排好了蕓娘的去處后,便將她送出去,誰知蕓娘抱著不足一歲的孩子成天在她跟前晃,久而久之,老太太便舍不得蘭兒了,謝家已經很久再也沒添過兒孫了,這些年人丁不旺,看著蘭兒,又是朝夕相處,哪里還舍得讓他跟著蕓娘離開?
趁著何洛梅不在家中的時候,蕓娘避人耳目,來到了海棠院。
她原以為阮凝玉不過是個寄住在謝家的表姑娘,住處再好也有限,頂多是個整潔雅致的小院,斷不會有多講究。
可她跨進院門的那一刻,她卻徹底愣住了。窗牖掛著茜紅紗簾,廊下掛著成色極好的宮燈,連階前的石子路都鋪得精巧別致,屋里的擺件更是透著說不出的貴氣,竟讓她恍惚間以為自己誤闖了皇宮。
她偷偷跟著謝誠寧去了何洛梅的住院里,可何洛梅的屋子根本比不上這里。
“我的天,這……這也太富貴了吧?”蕓娘忍不住驚嘆出聲,聲音里滿是難以置信。
一旁的春綠和抱玉聽了,卻只是相互看了一眼,一時沒接話。
大公子早把自己將來娶正妻用的私庫,全挪到了阮姑娘這里,這般光景,又怎么可能不奢華呢?
阮凝玉取了幾只自己平日不用的簪子,皆是成色上好的赤金鑲珠款,給了蕓娘戴。
蕓娘接過,忙夸姑娘大方寬厚,因此對她更為忠實。
在她看來,阮凝玉絕不是謝府里的表姑娘,背后定有靠山在給她撐腰。
蕓娘的消息,終究紙包不住火,瞞不住了。
一個月過去,何洛梅不知從哪聽來的消息,說是謝誠寧娶了個小老婆,還將將私房錢給外室保管著。
蘇嬤嬤知道了,便安慰她,說是無中生有的事。
可何洛梅卻漸漸冷靜了下來。她覺得是真的,這半年多來,謝誠寧行跡可疑,可她卻忙于料理后宅事,不曾理會。
更重要的是,她已經很久沒跟謝誠寧通過房了。
為了讓謝誠寧多瞧自己兩眼,她費了不少心思,有時又學著小姑娘的模樣,可每次見面,謝誠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既沒夸過她的裝扮,也沒露出半分在意,那份興致缺缺,像一盆冷水,次次澆滅她肚子里的期待。
聽到風吹草動后,趁著老太太不在府中,何洛梅便帶著幾個婆子風風火火地去榮安堂找那個狐媚子。
很快,便找到了水井旁打水的蕓娘。
眼見蕓娘穿著一煙粉繡錦合歡花長裙,頭邊斜插了只花絲鳳尾簪,當時何洛梅第一回見到她的時候,便見她戴了這只簪子,當時她覺得眼熟,但老太太向來對大丫鬟大方,她便沒放在心上。
如今她瞇眼細細一看,便更覺得眼熟。
她將人押住蕓娘,又命婆子將鳳尾簪取來。
何洛梅拿在手心一看,頓時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冷得她手腳冰涼。
這只花絲鳳尾簪,原是上次元宵宮宴上,陛下賞給謝誠寧的物件之一。她當時很喜歡,便央著謝誠寧將這只花絲鳳尾簪給她,謝誠寧當時含糊其辭地答應了,說是過兩人讓人來拿給她,結果便沒有回音了,但因為何洛梅每日處理的家事太多,早就忘了這件小事。
可沒想到,這支御賜的花絲鳳尾簪竟被謝誠寧給了他養在外面的小老婆,戴在了這個賤蹄子的頭上!
何洛梅氣得手都在抖。
她還記得有一次謝誠寧抱著她,原本正溫存著,誰知謝誠寧看著她,突然說了一句,“你的腰怎么這么粗。”
她當時就覺得不對勁。
她的腰絕不算粗,在那群官婦里算身材保持得很好的,謝誠寧過去幾年還總是夸她苗條纖細,而現在她身材跟過往幾年都差不多,一點變化都沒有,她也從不過度飲食,謝誠寧忽然說出這句話,實在讓她覺得莫名其妙。
謝誠寧說完這句話后,便一點心思都沒有了,只親了一下她的紅唇便敷衍了事。
可如今見到蕓娘,瞧著她那纖瘦的身形,蕓娘又比自己年輕了十歲,何洛梅如今一切都能想明白了。
感情是遇到了蕓娘,他心里有了比較,覺得她的腰比蕓娘粗!
何洛梅攥緊簪子,氣笑了,“來人,把她的臉給我抬起來。”
她倒要看看是誰。
蕓娘被逼無奈,只好楚楚可憐地抬起頭。
見到這張臉后,何洛梅如同被雷劈了。
“怎么是你?!”
這不是當初跟陳世樓一起大鬧謝家,還坐在地上撒潑打滾的村婦么?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蕓娘在地上不安分,掙扎著要逃跑,蘇嬤嬤扇了她一巴掌,“賤人,說!你是怎么跟三爺淫奸茍合的?”
蕓娘頭發都亂了,戰戰兢兢地吐出實情來,“正是奴婢,當初奴婢恰好在路上偶遇到了謝三爺,謝三爺憐惜奴婢的遭遇,便出手幫助了我,出了個宅子讓奴婢安身。”
何洛梅氣得差點喘不過氣來。當初她原想著想讓那陳世樓娶了阮凝玉回家對其百般折磨,沒想到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一個鄉村野婦,竟敢騎在她的頭上?
“來人,把她的頭發給我絞了,我倒要看看她還怎么勾引男人!”
何洛梅冷笑一聲,如今謝老太太和謝誠寧都不在家,難不成她還怕一個小小的蕓娘不成?
再者說了,就算她今日讓蕓娘死在這里,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謝老太太虧欠他,謝誠寧又是個懼內的,她為家里操勞多年,她打死一個勾引主子的賤婢又算什么?
“把這個不知廉恥的爛貨捆著綁了石頭,把她按在水井里!”
當阮凝玉知道了何洛梅去了榮安堂后,便急急忙忙讓人去給謝誠寧通風報信。
就在蕓娘要被沉井的時候,謝誠寧便趕了回來。
他剛跨進庭院,便被眼前的混亂給驚到。桌椅翻倒在地,瓷片碎了滿地,幾個丫鬟縮在角落不敢作聲,而蕓娘披散著頭發,一頭青絲被剪得參差不齊,狼狽地跪在地上。
他頓時青了臉,“這是做什么?誰準你們在府里這般胡鬧!”
何洛梅見他回來了,眼底蓄著的淚意強忍著沒掉下來,嘴角卻是勾起一抹帶著苦澀的冷笑:“動她?謝誠寧,你先問問自己做了什么!你在外頭瞞著我養外室,全然不顧謝家的規矩與顏面,如今還敢把人藏進府里,讓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你這般所作所為,眼里還有我這個正妻,還有謝家的列祖列宗嗎?!”
誰知蕓娘在地上磕頭哭著道:“不關三爺的事,是奴婢對三爺心懷感激,是奴婢引誘的三爺,夫人要罰便罰我吧!”
謝誠寧看到了她這頭短發,又聽到這句話,心里的憐惜便越發不可收拾。
何洛梅氣笑了,沒想到蕓娘都這個時候還假惺惺地替謝誠寧說話,難不成她還看不出這個狐媚子的手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