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眼前的男子美姿容,氣宇不凡。待男人到了山腳乘了輛馬車離去后,周氏便差人去打聽了那公子的身份。
周家在京城置下的那處三進宅院,藏在杏花胡同深處。周家花了大價錢買下,又請了蘇杭的匠人細細修繕,才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安坤榮踏著暮色進院時,正撞見丫鬟端著未動的藥碗從里屋退出來,見了他便福了福身,低聲道:“老爺,太太回屋就歪著了,連晚膳都沒沾唇。”
他掀簾進屋,果見周氏半倚在鋪著錦褥的美人榻上。
“這是怎么了?”安坤榮在榻邊坐下。
他伸手想去探她的額頭,卻被周氏輕輕避開,指尖只擦過她微涼的袖口。
“累了。”她終于開了口,“什么都不想說,讓我歇會兒吧。”
安坤榮僵硬了手指,他微笑,“也好,你先歇著,餓了我便讓丫鬟將飯菜熱好送進來。”
說罷,他便輕手輕腳地離開正房。
安坤榮來到東廂房,東廂房里傳來說笑聲,原是周氏的陪嫁丫鬟蘭心正陪著小小姐用彩線纏絡子。
他將蘭心叫過來回話,語氣沉了沉,“夫人今日去了哪?怎么回來無精打采的,連晚膳都沒用,到底是遇著什么事了?”
蘭心:“夫人今日去普濟寺求了平安符,在寺廟里碰巧遇到了姨太太和謝二姑娘。”
聽到謝易墨,安坤榮的指尖頓在案上,繼續追問:“沒有別的了?”
“好像也沒別的什么……就是路上的時候夫人好像遇到了些驚嚇,奴婢問夫人她也不說,回來的路上夫人就沒怎么說話了。”
安坤榮沒再追問,只揮了揮手:“知道了,你去照看小小姐吧。”
慕容深在宮門換值,剛摘了腰牌,正好便遇見了要進宮的安王慕容晟。
慕容晟今日為了彈劾他,特意著了一身朱櫻色蟒袍,行路時志得意滿,步子邁得又大又急,腰間玉帶隨著動作撞出輕響。
此時見到他在宮門口,慕容晟聲音里裹著笑,“老七,你也有今天。”
“私自購買禁藥,你把父皇的臉往何處擱?”
上回慕容深把他算計得有多狠,今天慕容深鬧出的丑事就有多嚴重。
慕容晟只覺得胸腔里那股郁氣終于找到了出口,他指尖在袖擺下輕輕叩著那疊證據,“你說,這些東西要是擺在父皇御案前,你猜猜會怎樣?”
慕容深沒接話,只側身讓開了路。
慕容晟不住地冷笑:“怎么?如今輪到自己被架在火上烤,就想裝聾作啞了?”
“你還是想想,待會怎么跟父皇解釋吧。”
看著慕容深挺直的脊背,慕容晟忽然低笑出聲:“我猜啊,你說什么都沒用。父皇最恨旁人觸碰禁例,你這些日子苦心攢下的恩寵,怕是要化為泡影。”
眼見慕容晟嘲諷完,便心急火燎地進了宮門。
馮公公在身后擔心地道:“安王這回定是做了充足的準備才進宮的,怕不只是禁藥那樁事……說不定還翻出了些往日沒厘清的舊賬,就等著在陛下面前一并抖落,殿下如今該怎么辦?”
“急什么。”慕容深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捻過腕間的紫檀佛珠。
“禁藥那樁事,我早留了后手。至于舊賬……”他唇角勾起抹極淡的弧度,帶著點冷峭,“他以為翻出來的是我的把柄,未必不是他自己的催命符。”
馮公公這才想起,年初賑災之事后,殿下曾讓人悄悄查過安王與兵部侍郎的往來書信,當時只當是防患未然,如今想來……
慕容深目光望向天空,道:“近來安王與信王過從甚密。”
馮公公瞬間了然。
因為萬貴妃插手了奪嫡之爭,斷了安王不少路,慕容晟只好去拉攏自己的叔叔信王,也與兵部侍郎走得近,況且信王手里還掌握著兵權,再加上慕容晟自己的那一部分,不難猜出慕容晟究竟在籌謀著什么……
慕容晟身為皇長子,本以為太子倒臺后,這儲君之位便該順理成章地落到自己頭上。畢竟其他幾位皇子,要么年紀尚幼,要么資質平庸,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可他萬萬沒料到,半路上竟殺出個慕容深。
此事若真傳到陛下耳中……馮公公后背沁出一層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慕容深垂眼。
慕容晟慌了,他太急了,自己明明努力了這么多年,卻沒有人看見,父皇不寵愛他,所有人都不認可他,就連那些明里暗里支持他的人,曾經看好他的大臣見萬貴妃得勢,也漸漸轉了風向,對他日漸冷淡。
積壓多年的不甘,被利欲沖昏頭腦的慕容晟,早已沒了往日的沉穩。
慕容晟利欲熏心,自負自大,見狀便暗中培養私兵,更是頻頻向叔叔信王示好,金銀珠寶流水般送入信王府。
只是慕容晟行事這次縝密如織,送往信王府的財物從不走正門,皆由暗衛趁夜從后墻密道送入,賬目早在月終便以“賑災損耗”之名焚燒殆盡,便是與兵部侍郎密談,也是選在隱秘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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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凝玉去探望過蕓娘,回府時恰逢同樣歸家的謝誠寧,她駐足停下,斂衽行禮,輕聲道:“三舅父。”
謝誠寧腳步一頓,抬眼瞧見是她,皺眉,“是你。”
阮凝玉唇邊漾開一抹溫雅淺笑,目光落在他面上,語氣親和地問道:“舅父近來氣色瞧著格外好,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順心的喜事?”
謝誠寧面色微變,一時心虛,“你胡說些什么?!”
阮凝玉笑意不改,語氣愈發篤定:“外甥女可不敢胡言。只瞧著舅父這半年來,眉宇間總透著股舒展氣象,依我看吶,說不定是要得蒙圣恩,高升一步呢。”
這句話果真吸引住了謝誠寧,他沒忍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阮凝玉微微頷首,唇角笑意不改,輕聲道:“外甥女豈敢拿這話誆騙舅父。”
“舅父身為朝廷重臣,這些年為江山社稷宵衣旰食,勞苦功高早已刻在百姓心上,街頭巷尾誰不稱頌?便是真要升遷,那也是天經地義,合該受此榮寵的。”
謝誠寧眼睛亮了亮,卻又強壓著歡喜沉下臉:“婦孺之言當不得真。”
話雖如此,他眉梢那點松動卻藏不住。
“你這丫頭,倒比從前會說話了。”
阮凝玉笑:“外甥女只是實話實說。”
謝誠寧定睛一看,這丫頭何時變得這般討喜了?
他想起她先前私奔的事,鬧得闔府上下顏面盡失,他當時怒不可遏,握著鞭子的手都在抖,若非侄子謝凌出面,家仆的棍棒早落下去,怕是要真將這不知廉恥的外甥女打成殘廢,掃地出門。
卻見此時阮凝玉衣著素淡,在風里咳嗽了一聲。
謝誠寧面色緩和,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有沒有什么貴重物品,最后朝身后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小廝連忙從錦盒里取出支點翠簪子。簪頭是只展翅的鳳凰,翠羽在日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一看便知是上等貨色,原是他預備送給何洛梅的禮物。
“你來府里這么久了,舅父都沒有疼愛過你,舅父先前……對你是嚴苛了些。”
“這物件你且收著,全當是舅父的一點心意。”說罷又壓低聲音補了句,“此事莫要讓你舅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