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情種多生于大富之家。
阮凝玉想,大抵要跟前世那樣對他,沈景鈺才會徹底心灰意冷。
即便…他會恨她。
但她只要果,因便不重要了。
前世的沈小侯爺太苦,老天爺讓她重生一世,大抵便是要讓她從根源來斬斷恩怨。
她重生的時間段,剛剛好。
果然,阮凝玉在被背叛的少年臉上看見了跟前世一般的刺痛目光,里頭有癡情、受傷、惱怒、厭惡和憎恨,以及……一絲悱惻復雜的怨。
他看了她一眼后。
便別過眼,一言不發地下了馬車。
阮凝玉目光平靜。
但心緒竟也被剛才少年沉默的態度給影響到了,不由得心生煩躁。
在沈景鈺下車后不久,她也掀開了車簾要下。
豈料車簾之后,竟是一雙幽淡無波的眼睛。
阮凝玉嚇得差點掉下去,趕緊攥住車簾才穩住。
謝凌站在馬車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束冠玉簪。
昨晚半夜雨水剛停,周圍的葉子都凝著露珠,如翡翠般水綠綠的。
晨風拂過,他衣袖翩翩,氣質又淡然出塵,猶如內斂的水墨畫,詩文里謫仙降臨也不過如此,孤高又清寒。
他不知道在車外站了多久,又聽了多久。
只是單站在那,便有著刻在骨子里的長兄威嚴,甚至隱隱還有前世首輔的森冷威儀。
阮凝玉有些恍惚,見慣了前世宮墻下高官顯赫的男人身穿紫袍官服的樣子,如此清雅絕塵的謝大人,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謝凌三十載人生唯一的缺憾,大抵便是他太薄情了。
她曾保了他堂妹謝宜溫的性命,可他以一句“夫人喜靜”,便將她的婢女拒之車外。
半月過去,大明宮傳來噩耗,皇后娘娘薨了。
她曾經跟很多人覺得,他沒有人的感情人的體溫,直到前世見到他娶了許清瑤,她才知道,原來謝大人也是有心的。
民間有傳,皇后娘娘恩將仇報,要逼死兄嫂,其惡毒令人發指。
賜婚一事后,謝凌就變了,褪去了圣人皮囊,殺人不眨眼。他成了她的死敵,也從四品官員搖身變成了功高震主的人臣。
他參她妖后誤國,殺她的親信和家生奴才,滅她的忠臣良將。好多時候他險些置她于死敵,是皇帝保的她。
有人說,謝凌愛妻心切,他之所以會挾勢弄權,視人命如草芥,都是為了報當年牡丹宴愛妻受辱之仇。
他同她之間,有太多的仇與恨。
重生一世,阮凝玉當真是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眸里的強烈情緒,謝凌有所察覺,竟慢慢抬起睫。
能當上首輔之位的人,絕不是善茬,何況他是謝凌。
阮凝玉垂下眼簾,面不改色地下車。
她輕輕喚了聲:“表哥。”
男人不語。
阮凝玉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離開了數米,依然能感受到身后男人那道探尋的目光。
她心臟一跳,不由得加快腳步。
果然,該死的謝凌還是疑心這么重,她昨晚沒有藏拙,怕是引起了他的猜疑。
但又想到平時在謝府她這個表姑娘素與他交集不深,阮凝玉這才稍微放心了些。
他們眼下要在這個驛站歇息一個時辰。
阮凝玉肚子已經餓了,抬腳進了驛站的館子。
自從她下了謝凌的馬車后,抱著劍的負雪跟她寸步不離,一直在監視著她。
她倒是不覺得什么,只不過負雪自從見到她后眼里的厭惡就沒有消停過。
臭著張臉,卻不得不每時每刻守在她身邊。
阮凝玉剛進館子,就見到了剛剛才離開不久的沈景鈺。
可能她說的話對這位紈绔的沈小侯爺實在是個暴擊,性子單純的沈小侯爺的信念都崩塌了。
他見到她,黑了臉,竟沉默寡言地抱著桌上的食物,冷臉上樓去找個配房吃。
故意躲著她。
阮凝玉想,可能是看到她覺得惡心,吃不下飯吧。
見效果這么好,她心情不錯地彎了眼眸。
前世機緣巧合下,她曾被空明法師批命,說是命犯桃花,桃花無數,乃一朝紅顏禍水,至于她的命運,或福或禍,皆看命數。
好在跟她去護國寺一同祈福的是趙姨娘,才將此事隱瞞了下來。
所以,掐掉了一朵桃花,阮凝玉很是舒心。
她找了個位置坐下,找跑堂點了簡單的吃食。
吃完后,歇息了一會,便繼續啟程。
當天夜晚很快抵達了下一個驛站,也在此地留宿,明早繼續出發。
驛站的廂房都很簡陋,上輩子當皇后用慣了云錦絲衾,褥子也蓋著不舒適。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許久,復盤自己這兩日跟謝凌的短暫交鋒,沈小侯爺離開前決絕的猩紅眼睛又時不時浮現在她的眼前。
護國寺佛祖下那道孑然的背影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想到沈小侯爺青燈古佛,終生無妻。
她心臟便刺痛了一下。
阮凝玉嘆氣,努力盤點著前世近期大大小小會發生的事情,一邊制定著計劃,一邊又悵然難眠。
亥時,她腦袋發沉即將要睡過去的時候,她隱約聽到有人在窗邊叩擊了一聲。
又一聲。
之后,便再沒了點聲息,深夜寂靜獨剩蟬鳴。
于是困倦不已的阮凝玉只覺是出現了幻聽,于是便將臉埋進繡枕,一頭扎進夢境。
她對沈景鈺坦白說的話似乎比她意料中的更有成效。
沈景鈺徹底放棄了私奔的念頭,路上奔波的這些天,到了很多個驛站,他都再也沒有來找過她。
每當他被蒼山看守著下車,偶然瞥到她一身羅裙站在不遠處時,便會擰眉,默然不語,移開目光。
阮凝玉看了眼他的背影,表情平平。
站在她身邊的負雪沒忍住,出言嘲諷:“怕不是沈小侯爺終于看清了你朝三暮四的真面目,開始遠離唾棄你了吧?”
阮凝玉笑瞇瞇地轉頭看向他。
“你怎么知道本姑娘有了新的目標?”
蒼山和負雪本是孤兒,當時不過幾歲,謝凌在街上見到他們乞討,覺得可憐,便留在身邊,訓練成侍衛。
這對孿生兄弟武功高強,待謝首輔奪權后,一個后來成了將軍,一個成了校尉。
這些都是明面上,據說謝凌暗中還培養了一支屬于自己的暗軍,堪比慕容皇族的“白龍兵”,更有通往京城四四方方的不知其數的秘密暗道,令朝廷百官聞風喪膽。
想到這路上負雪都沒有給她好臉色過,前世還以許清瑤馬首是瞻,是謝夫人最好用的一條狗。
在皇宮宴席上,負雪曾讓她這位皇后娘娘親手給謝夫人剝葡萄。
阮凝玉便實在看不慣他。
負雪怔住了。
接著,便見眼前的女人眼波流轉,從他的臉再一路看到他腹部的腰帶。
負雪耳根瞬間躥紅了起來。
這不知廉恥的表姑娘,怎么能!
阮凝玉存心逗弄他,正要上前一步時。
“負雪,過來。”
阮凝玉怔住,只覺背后仿佛有一道凌厲的目光射了過來。
回頭一看,便見謝凌駐足在不遠處,不知道注視著這一幕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