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笙找到了一個人。
溫子晏,字澄安,出身京中世家溫氏。
祖上三代皆以清流學政立足,其父溫弘正現任禮部侍郎,溫家因操守嚴謹、禮儀周全,在朝中有“文德世家”之譽。
溫子晏年二十,與謝景同歲,也同他交好
他性情溫潤,言辭平和,從不輕易斷言拒人,極少發火。
他在內閣中雖不掌重權,但人緣極好,在朝中很能說得上話。
黎笙第一次找到他,是在國子監的講習堂外。
她等了他一整個時辰,直到他提著一卷竹簡走出來。
“溫大人。”她迎上去,“能否借一步說話?”
溫子晏看了她一眼,便已認出,“黎小姐?若有事,不妨直言。”
見他如此,黎笙便也直言,將烏黎族的事情,和自己的訴求說清了。
溫子晏聽完后,慢聲道:“此事確實艱難,不是一朝一夕可定。”
黎笙眼中閃過一絲光。
“所以,溫大人愿意幫我?”
“黎小姐,我不是不幫,但凡事需從長計議。”
聽到他這般說,黎笙心中不禁燃起幾分希望。
溫子晏是這京城里少數幾個,聽完黎笙請求后還溫和以待的人。
這讓黎笙不禁心想,或許烏黎族真的能有一線生機。
于是之后的幾日,她又去找了他一次。
傍晚。
溫子晏與謝景并肩而出,皆著官服,談著邊防權力劃分一事。
“若大理寺不肯松口,陛下便會猶豫。我們得從禮部側入,先讓那道《邊策移兵議》順理成章。”
溫子晏語調一如既往的溫潤,不緊不慢。
謝景微微頷首,“嗯,我回頭再寫一份折子,你先讓人送進宮去。”
二人一同走下石階。
前方一抹輕巧身影忽然映入眼簾。
是一個少女。
她身形纖細,穿著青紋褶裙,腰間掛著織銀小鈴,立在宮門外的夾道中,手里提著個細致的白漆木盒。
正踮腳張望,嘴角噙著一點笑,額前碎發被風輕輕拂動,發梢一束銀線隨光晃動。
天生一副令人難忘的漂亮相。
謝景的腳步頓了頓,眉頭不動聲色地蹙起。
黎笙?她怎么又來了?
他不是已經拒絕她了嗎?
更何況這里是皇宮外,宮禁重地……
忽然間,少女的目光對上了他。
她眸光明亮,接著徑直朝他走來。
謝景想要開口。
卻發現她越過他,走向溫子晏……
謝景面色微微僵了一瞬。
而那邊,溫子晏已溫聲開口,“黎小姐,你怎么來了?”
黎笙將食盒舉起,“我讓驛館的廚房做了酥炸杏片,便想著給你送來一份。”
她說話時語氣得體,眉眼帶笑。
溫子晏接過盒子,語帶幾分無奈,“多謝黎小姐了,下次不必再親跑。”
“沒關系,溫大人喜歡就好。”黎笙彎唇笑道。
謝景站在旁邊,面上看不出情緒。
但攏于袖中的指節微不可查地收了收。
黎笙還在不緊不慢地講著,“其實我們那邊山里的杏,曬干之后比京里的甜。京中的沒有那么甜,所以我讓廚房加了蜂蜜糖漬一晚。”
“只是炸的時候油溫要準,不然會焦,我今早還特意試了一遍呢。”
她說著,溫子晏偶爾點點頭,始終未打斷她。
謝景站在一旁。
他沒看他們,但耳朵卻自動把他們的談話聽了進去。
之后幾日,黎笙幾乎每日都來。
守在宮門口,等溫子晏出來。
“溫大人——”
每次她一出現,謝景總是剛好在。
黎笙看到他后,每次都會朝他輕笑,“謝大人。”
打完招呼后,又立刻跟溫子晏說話。
謝景深吸一口氣,心里不禁疑惑。
他到底在不滿什么?
難道不是他一開始就拒絕她的嗎?
她現在去求別人,與他何干?
他抬手,輕輕捏了捏眉心。
只是心底某個地方,像是被什么細細密密地拽了一下,拽得發緊,拽得煩亂。
又過了幾日,是休沐日。
謝景與溫子晏相約一同前往萬佛寺焚香。
正值暮春時節,林間草色漸長,細雨初歇,空氣中帶著洗凈后的清涼香氣。
萬佛寺建在山腰,青石臺階沿山鋪展開。
謝景一身月白常服,身形挺拔,氣息清貴。
他隨意一瞥,注意到溫子晏身后空蕩蕩的,心下微微松了口氣。
還好她沒來。
總算能清凈一下。
但緊接著,不知為何,胸口便涌上一絲淡淡的落空感。
這時,山門外傳來一道清亮女聲。
“溫大人——!”
謝景心口一震,下意識回頭。
果不其然,是她。
黎笙一身青綠輕褂,外披細紋軟紗,烏發挽起,用銀珠細繩束著。
她快步而來,眼中亮晶晶的,“謝大人,溫大人。”
黎笙只是看了謝景一眼,隨后就將目光轉向溫子晏。
從懷中取出一個白漆食盒。
“今日新做的點心,槐花糯糕、紅糖棗酥,還有油炸野藿條,是我們那邊春日里的應季小食,大人嘗嘗?”
溫子晏接過來,笑意溫和,“昨夜我還和家中說想吃糯糕,你今日竟然恰好就送來了。”
謝景站在一旁,看著她一邊笑著說話,一邊將食盒中的點心拿出來。
這時,黎笙忽然轉頭看他一眼。
“謝大人,要不要嘗一點?野藿是山里現摘的,今早才炸的,還脆著呢。”
“不必。”
謝景干脆利落地拒絕,聲音冷淡。
黎笙微微一頓,但隨即又笑了笑,“那便不打擾謝大人了。”
說著,她自然轉身,繼續與溫子晏說著話。
謝景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前方那兩人身上。
黎笙眉眼生動,語調清亮,說話時總喜歡用手比畫。
溫子晏也始終帶著溫和的笑。
謝景望著,心中卻隱隱泛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