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軍大營燈火通明。
將士們的臉龐疲憊又興奮,聚在一起高聲談笑,甚至有人已經開始打賭,猜測接下來多久能班師回朝。
“打勝仗了!謝世子一箭射中大梁皇帝,這仗,贏得漂亮!”
歡呼聲中,謝硯禮走進大帳,沈行簡迎上來,笑得眼睛都彎了。
“你回來了,這一計,真妙!”
謝硯禮沒說話,只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我還是不明白。”謝驚春坐在一旁吃蘋果,身上的盔甲還帶著些未干的血跡,神情很是放松。
“父親,你怎么就知道黎無恙一定會上鉤?”
他皺眉思索,“黎無恙謹慎、狠辣,還極有謀略,就像一條盤在暗處的蛇,輕易不會冒頭。”
“他確實聰明,但越聰明的人,越容易被自己所困。”孟擇放下手中的茶盞說道。
謝驚春愣了愣,看著孟擇。
孟擇抬起頭,“我在大梁呆了二十多年,對黎無恙略知一二。他喜歡兵法,更喜偏門之術。”
“像《六韜》《三略》那種,他不會多看。可《鬼谷子》《兵象秘言》《八門遁甲圖》這類冷門奇書,他必定愛不釋手。”
“我們這次布下的陣法,便是照著那殘本所畫,故意擺出的八卦錯位陣。他看得懂,別人看不懂,就連他自己的人也不懂。”
謝硯禮在旁低聲道:“越是只有他懂,他越想證明自己是對的。”
“他以為,他識破了我們的陣法,便會想親自破解,這是他的弱點。”
孟擇冷冷一笑,“卻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
帳內一陣沉默。
謝驚春咂舌:“怪不得你們說他一定會出來。原來是這樣。”
“人都有弱點,”謝硯禮淡聲道,“他是太自信了。”
沈行簡感慨,“若這一箭能斃命,大梁怕是真的要亂了。”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謝硯禮突然開口。
帳中幾人一愣,目光紛紛看向他。
謝硯禮望向謝驚春,眼中含笑,“因為你。”
謝驚春自己都怔住了。
“我?可我什么都沒做。”
謝硯禮看了他一眼,“臨淵城那一戰,你讓黎無恙損兵折將,顏面盡失。他那個性怎么可能不記恨?”
“他恨你入骨。你一出現在蒼嶺林外,他就坐不住了。”
“越恨一個人,越容易因情緒而失去冷靜。”
謝驚春眨了眨眼,半晌才輕聲道:“原來我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這一戰能成,靠的不是運氣。”孟擇緩聲說道,“是因為所有細節都踩得死死的,一個也沒有出錯。”
他伸出手,一根一根地屈指點數。
“八卦陣,謝驚春,謝硯禮的箭,還有我們對他性格的了解。”
片刻后,沈行簡低聲笑道,“算盡人心,才換得一劍封喉。”
大梁軍帳。
帳內藥香濃郁,火盆燃得正旺。
黎無恙緩緩睜開眼,耳邊只聽見斷斷續續的驚呼與呼吸聲。
緊接著,有人察覺他醒了,“皇上醒了!快!傳御醫!”
一名鬢發花白的老御醫匆匆而入。
“皇上,萬幸,箭毒已逼出大半,只是……”
“只是什么?”黎無恙嗓音低啞。
老御醫猶豫片刻,終是低下頭去,“此毒傷心脈,經脈逆亂,又因重傷失血過多,恐怕皇上之后壽數,已去其半……”
“并且,箭毒已入骨髓,損及神經,往后恐難再站立,只能仰賴輪椅代步。”
室內瞬間死寂。
黎無恙睜著眼看向帳頂,半晌未語。
“你說……我壽數減少一半。”他輕聲復誦,喃喃自語般,“以后還走不了路?”
老御醫額頭抵地,不敢回應。
良久,黎無恙低低笑了一聲。
“呵……謝硯禮,真狠。”
此時,帳門忽然被掀起,一名親衛快步入內。
“啟稟皇上,晉軍遞來軍報。”
黎無恙靠在厚重錦被中,微微點頭,示意取來。
親衛小心把軍報呈上,御醫欲上前攙扶,被他揮手拒開。
黎無恙接過軍報,手指微顫,卻仍強撐著展開。
他看完后,雙眼凝視著那封軍報良久,指尖一松,紙卷滑落在榻前。
“朕輸了。”
半個月后,大晉。
宮門外,傳來馬蹄雜沓,一隊身披白帛的大梁使臣跪在金階下,雙手奉上一封國書。
高顯端坐御座,翻開那封帶著大梁國印與皇璽的奏章。
“宣讀。”
元喜展開國書,高聲朗誦。
“大梁皇帝黎無恙,奉書于晉皇高顯陛下:自古兩國交兵,百姓受苦,今大梁境內兵疲民困,愿割讓邊境二十城于大晉,以表謝罪之誠,亦愿年年進貢金銀絹帛、牛羊糧草,以保兩國百年無戰。”
一句落下,殿中寂靜片刻,隨即嘩然。
“割城二十,年貢三十年?!”
“這……大梁竟肯如此屈服?”
“我大晉天威,震懾天下!”
消息傳到百姓耳中,鼓聲自街巷響起,群童放炮竹,婦人掛燈籠,舉國歡騰。
百姓們奔走相告,灑掃門庭,焚香謝天。
那一日,晉都城中燈火通明,連皇城的天街也放開了夜禁。
酒坊開至更鼓三響,叫賣聲、笑語聲不絕于耳。
侯府。
“侯爺,老夫人!少夫人!勝了!咱們大晉勝了!如今大梁已經議和,國書今晨送至京中!”
一名小廝風風火火奔進來。
謝老夫人顫巍巍站起,幾乎說不出話來,只喃喃:“謝天謝地,謝天謝地……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這仗,終于打贏了!”
“好耶!”謝玨立刻歡呼一聲,拍著手雀躍跳了起來。
“贏了!贏了!父親贏了!大哥贏了!我們是最厲害的!”
他腳尖蹦得老高,竟一下撞翻了腳邊小凳。
秦九微怔了一瞬,眸中迅速浮起一層水光。
她喉間發澀,半晌才抬眸看向那小廝,“……他們什么時候能回來?”
小廝立刻回道:“回少夫人,大軍還需整頓傷兵,清掃戰后事務,謝世子讓人傳話,說半個月內便能起程回京。”
半個月后,春日融融。
屋內窗明幾凈,秦九微正站在中堂之中,俯身細細叮囑侍女。
“這邊的簾子換新的,再取那幅平安如意掛起來。床帳也重新鋪過,枕邊放些艾草香囊……”
侍女們一邊應聲,一邊手腳麻利地開始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