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市的姜家只是小門小戶,壽宴的排面并不大,只邀請了部分的親朋好友和生意伙伴。
場地定在一家中規中矩的五星級酒店,姜韜攜著妻子陳雅的手,招呼著前來的賓客。
老太太今天精神抖擻,枯瘦的手腕上戴著姜粥粥送給她的大金鐲子,那些親戚都是陳家那邊的親戚,她一個也不認識,別人朝她賀壽,她笑著一一回應。
沒過幾分鐘老太太就感覺累了,讓姜粥粥攙扶著她去休息室休息。
“那些人啊表面對我笑臉相迎,但眼神里都嫌棄我。”
活到這個歲數了,老太太看人通透。
她這個鄉下來的老婆子,沒有什么文化,一身粗鄙的毛病,又得了不治之癥。
那些人朝她敬酒時,都保持著遠遠的距離,生怕她的病會傳染。
甚至有的人在敬完酒后,嫌棄地捂著鼻子,仿佛她的身上有什么難聞的味道。
明明是她的壽宴,但她并沒有感到快樂。
姜粥粥扶著她坐下,輕聲說道:“那是他們沒有禮貌,不懂得尊重人,我奶奶大人有大量,不和他們這種人計較。”
老太太被她的話逗笑,“你這張嘴和小時候一樣,又甜又會哄人。”
她身上穿著一件喜慶的酒紅色皮草大衣,衣服下的身軀已經瘦骨嶙峋。
這場壽宴潦草,兒媳婦買的衣服并不合適,但她從未穿過這么昂貴的衣服。
若是同村的老婆子們看到了,絕對會露出羨慕的眼神。
她干枯如樹皮的手摩挲著皮草大衣上面的絨毛,然后伸進兜里,掏出一個皺成一團的白色塑料袋。
姜粥粥看著她手里緊緊握住的塑料袋,眼眸顫了顫。
“今天看到你一直沒吃什么東西,就偷偷往兜里塞了幾塊點心。”
老太太一邊解開塑料袋,一邊笑著說道:“這些有錢人啊吃的東西真精致,那些點心做得一個比一個好看,看得我都不舍得吃。”
袋子解開,里面有曲奇餅干,乳酪餅,馬卡龍……
“我也不認識這些點心,看著好看就多拿了些,也不知道味道怎樣。”
因為放在兜里,有些點心已經碎掉。
姜粥粥的目光落在這些不再精致的點心上,漸漸的眼睛酸澀。
“您也和以前一樣,在外面吃飯的時候,總是會偷偷放在袋子里一些,給我帶回家。”
老太太挑出一塊保存最完整的曲奇餅干遞給姜粥粥,“嘗嘗看味道怎么樣?你現在越來越瘦了,比當初剛離開家的時候還要瘦,以后我不在你的身邊,你要多吃飯,多長肉,不要和電視上那些女孩子一樣瘦得跟麻桿似的,不然的話以后生孩子都難。”
在老人的觀念里,女人的一生就是圍繞著家庭老公孩子轉,姜粥粥自動忽略老太太的最后一句話,輕輕咬了一口餅干。
很甜,很好吃。
老太太看著她乖順的模樣,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晦澀難懂的情緒。
“我的粥粥啊!現在已經長大了……”
當初那個小團子,如今亭亭玉立。
她對她并不好,丈夫出車禍死了,她好不容易拉扯兩個兒子長大,以為終于能享福了,結果又接手這個小拖油瓶。
心情不好時,她對這個小拖油瓶又打又罵,她害怕地縮成一團,眼淚哭花了臉,卻不敢吭出一點聲音。
明明只比柴火灶高出一點點,站在小板凳上,胳膊纖細得跟玉米桿一樣,卻笨拙地握著鍋鏟,給她燒火做飯。
雖然味道很難吃,但老太太從苦日子過來的,并沒有挑剔。
有次火星子濺出來把她的褲子燒出一個小窟窿,她不敢吭聲,躲在黑燈瞎火里,自己用針線縫縫補補。
老太太看到這一幕時,好氣又好笑。
打開燈,在橘黃色的燈光下,她拿過針線將褲子上的小窟窿縫補嚴實。
小拖油瓶乖乖巧巧地坐著,看到褲子被縫補好后,眼睛比夜空里的星星還要明亮。
“奶奶,你真好。”
她竟然夸她好。
明明她對她那么壞。
但只要有一丁丁的好,就仿佛抵過所有的壞。
記好,不記仇。
“好了,畢竟是我的壽宴,我先出去了。”
老太太站起身:“我知道你不想面對外面那些人,就先在這里躲著吧!等切蛋糕了再出來,我記得你最愛吃蛋糕了,每次過生日都想讓我買一個,可惜我沒有實現過你的愿望。”
提到蛋糕,老太太的眼底閃過愧疚。
有一次她確實買了蛋糕,但回來的路上遇到二兒子家的小兒子。
他嚷嚷著要吃蛋糕,老太太就把蛋糕給了二兒媳婦。
小拖油瓶很聽話,每次都乖乖地不鬧,只是眼睛里的光暗淡了好多。
她記得,粥粥的生日也快到了。
好像就是這個月底……
老太太:“等這個月你過生日,奶奶一定給你買個大蛋糕。”
姜粥粥笑了笑:“好,這次一定要說話算數。”
老太太走到門口,轉過身深深地看了粥粥一眼。
關上門。
姜粥粥看著手里碎掉的點心,已經索然無味。
沒了奶奶那層關懷的濾鏡,這只不過甜得齁牙的普通餅干。
她站起身,打算離開這個房間出去走一走。
但下一秒,一股眩暈感席卷而來,四肢頓時失去所有的力氣。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但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痛苦地令她喘不過氣來。
門外傳來沉悶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在門口停下。
緊接著是門把手被轉動的聲音。
“吱呀——”
門推開。
看到走進來的人,姜粥粥瞳孔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