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小時前還好好的人,突然間就不行了。
哪怕是一向冷情的顧近舟,也很難接受。
他語速疾快道:“好,我們馬上過去。我通知楚帆和顧家人,您通知其他人吧。”
“在醫院急診科,我發位置給你。”
“好。”
顧近舟迅速撥給顧楚帆,“楚帆,太外婆快不行了,你帶著施詩去一趟醫院急診科,位置馬上發你手機上。”
他邊走邊通知顧家其他人,等上車的時候,已經如數通知到。
快速發動車子,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握著顏青妤的手,說:“人終有一死,別難過。”
顏青妤暗道,這應該是她安慰他的話。
她望著他英俊的側臉說:“近舟,你堅強點。”
顧近舟沒接話,漆黑的眸光隔著擋風玻璃望向黑沉沉的遠方,下頷骨微繃,手用力握緊方向盤。
幼時他和師公墨鶴接觸較多,和太外婆華琴婉接觸不算多,但她還是很疼愛他的。
一路他再也沒說過話。
到了醫院停好車,下車后,他將后背晾給顏青妤,“上來。”
顏青妤為難,“我后背的傷好得差不多了,自己走沒關系。”
顧近舟不再多言,抓起她的手臂往他肩上一搭,背著她就朝醫院急診科大步走去。
他速度極快,兩腿生風。
顏青妤這才知他不是擔心她后背的傷,只是嫌她走得太慢。
停車場距急診科七八鐘的路程,他不到兩分鐘就到了。
顏青妤想,他肯定也很悲傷,但是他悲傷的樣子和別人不一樣。
他們是第一對到病房的。
醫生已經宣布華琴婉搶救無效,讓她見見家人。
人太老了,多處器官都已衰竭,再高明的醫生也回天乏力,唯一能做的是讓她多撐一陣子,撐到兒女們來。
顏青妤走到華琴婉的病床前,抓著她的手說:“太外婆,您撐住,他們都在來的路上了。”
華琴婉瞳孔已經渙散,怔怔盯著病房門。
顧近舟則去握陸硯書的手,“太外公,您保重。”
陸硯書雙目泛紅,難過到不能自已。
顧近舟將他按進自己懷里,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從前一直覺得太外公儒雅硬朗,沒想到也是耄耋老人了,這個年紀的人說歸西就是一瞬間的事,生命無常。
陸恩琦、墨鶴、陸錦語也很快趕過來,緊接著是蘇婳和顧北弦、顧逸風、蘇星妍等人。
還有楚墨沉、顧南音、楚曄、楚韻等。
華琴婉渙散的目光在陸恩琦、蘇婳、楚墨沉等人臉上一一劃過,干皺的嘴角浮出笑容,她的兒女孫子孫女幾乎都來齊了。
她這一生半生凄慘,但是后半生被陸硯書治愈。
她緩緩抬起眼皮看向眼底噙淚的陸硯書,聲音沙啞,“硯……書。”
陸硯書急忙走到她面前,“我在,琴婉,我在這里。”
華琴婉雙眼死死盯住他,慢慢蠕動嘴唇,“謝……謝,謝……謝……你,硯書。”
陸硯書用力抓緊她的手,“我也謝謝你,陪了我半世。”
華琴婉又看向蘇婳和陸恩琦,“照,顧,好,你爸,我要,先走了。”
蘇婳和陸恩琦滿臉是淚,連忙答應著。
華琴婉又看向墨鶴,渙散的瞳孔已經變得灰白。
她很慢很慢地說:“對,不,起。”
墨鶴道:“媽,都過去了,我已經忘了。”
他極少喊她媽,哪怕和陸恩琦結婚數載。
華琴婉臉上的笑意深了深。
她又看向楚墨沉,“墨,沉啊,一定,要,活得久,一點。你看媽媽,瘋過,身體,那么差,也活了,一百多。”
楚墨沉再也忍不住,眼淚涌出來。
老媽媽這把年紀了,臨終前還擔心著他的身體。
華琴婉的目光又在人群中搜尋,該來的都來了,顧楚帆,楚曄的兒女,楚韻的兒女,可是沒看到蘇驚語和沈天予的影子。
她眼帶期望和遺憾。
蘇星妍忙說:“外婆,驚語在國外留學,已經通知了,要明天下午才能到,天予受傷了,在閉關修養。”
華琴婉用最后一口氣道:“沒,沒事,都,好好的。”
她的視線又落到陸硯書臉上。
真的很不想死。
不是怕死,是舍不得這么好的老公,都說公子如玉,他就是那塊上等和田美玉,溫潤,大氣,周正,是她見過最君子的君子。
華琴婉是笑著走的。
咽氣了還握著陸硯書的手不肯松。
她本是大家閨秀,但因為嫁錯人,被害到瘋癲,女兒蘇婳也遭到迫害,母女分離二十余載,但是后半生她過得相當順遂,全因為她的老公陸硯書。
如果有來世,如果能選擇,她會首當其沖選擇陸硯書。
不想再錯過他。
病房里一片哀痛。
陸硯書目光沉痛,長久注視著華琴婉的臉,直到她的臉被醫生蒙上白布。
可是陸硯書總覺得她還沒死,因為她的手還緊緊握著他的手。
醫生用了些方法,也沒能讓她松開,強行分開,要么會影響遺體的完整度,要么陸硯書會受傷。
陸硯書道:“先帶回家吧。”
他說的是帶,不是運。
但因為華琴婉已經失去生命體征,身體僵硬,搬運起來很麻煩。
顧近舟道:“我來吧。”
他豎著抱起華琴婉的遺體,顧楚帆則扶著陸硯書,朝外走去。
怕引起驚慌,蘇婳給華琴婉戴了一頂帽子,戴上口罩遮住臉,身體其他部位醫護人員也給提前處理了。
顧傲霆一手拄著拐杖,一手緊緊抓著秦姝的手,跟在后面。
他全程默默流淚。
不是因為華琴婉去世難過,是因為華琴婉比他還小,說沒就沒,他害怕,舍不得美妻秦姝,舍不得兒孫們,舍不得偌大的顧氏集團,舍不得這榮華富貴,以及大好人間。
顧近舟抱著華琴婉,來到停車場。
司機忠叔開過來一輛加大加長的商務車。
顧近舟把華琴婉的遺體放進車里,因為身體僵硬,費了些功夫才放好。
陸硯書坐在華琴婉身旁。
大晚上的,又是死人,司機不敢開車。
顧近舟從容上車,發動車子。
陸硯書聲音悲痛,說:“舟舟,這車以后別用了,太外公再給你買一輛新的。”
顧近舟道:“我自己的太外婆,有什么怕的?”
旁人有所顧忌,可他百無禁忌。
車子抵達陸硯書的家,顧近舟下車,將華琴婉抱起來,同陸硯書一起走進家門。
棺材楚墨沉已經提前備好。
顧近舟抱著華琴婉,將她放進鋪得軟軟和和的棺材里,對她說:“太外婆,到家了,您松開我太外公吧。我知道您舍不得他,可是陰陽兩隔,您一直這樣握著他的手不肯松,他的手會受傷,會疼,會變紫變腫。”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華琴婉原本緊握他的手,突然間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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