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北一派長輩架勢。
“畢竟我是看著你長大的,說你幾句也是出于好意。你……哎,小嘉啊,女生要懂得接受別人的意見……”
他長篇大論說個沒完。
俞嘉的火氣蹭蹭蹭往上漲,眼看就要跟火藥桶似的砰地炸開。
一眼就看出高北小心思的棠溪,不客氣地打斷他:
“高主任是吧?雖然我能理解你想維護家人的心思,但也沒必要使這樣低級的招數,用故意激怒我姐的方式來轉移話題,讓大家忽略你母親的錯吧?”
高北的目光隨之落在棠溪身上。
“你是誰?”
棠溪自我介紹:
“俞景明是我舅舅。”
在昏暗無光的小巷里,棠溪的存在依然是不可忽視的明艷耀眼,好似天邊銀月落下的泠泠月光,又化為無處不在的朦朧煙霧。
高北恍了恍神,幾乎控制不住內心翻涌的驚艷……
但很快,他被其他細節所吸引了。
那便是棠溪這穿著——
荷葉邊白色襯衫搭配休閑長褲,外搭一件粉色的開司米薄衫,腳下踩著雙淺色小羊皮鞋,露出一截的手腕戴著塊勞力士金表,瞧著精致又秀氣。
這身打扮和一窮二白的俞家簡直格格不入!
俞家什么時候有這種親戚了?
高北的眼神慢慢沉下去。
他往墻角看了眼,又想到自家親媽的性格。
隨后果斷低頭:
“如果事情真是我媽做的,那我替她道歉。”
吳大娘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兒子你……”
“媽。”
高北強勢打斷吳大娘的話,暗暗使了個眼神,隨后道,
“我媽上了年紀,眼神不太好,才會在倒糞水的路上,不小心弄臟俞師傅的車,關于這點我們愿意道歉,也可以賠錢。”
他一句話便把責任歸結于“不小心”。
吳大娘也跟著反應過來,連連點頭:
“對……啊對!我就是不小心!我不是故意的!”
棠溪輕嗤,徑直冷笑道:
“不小心把糞水隔著院墻倒進別人家里?真是這種程度的話,我建議高主任把你親媽送去醫院檢查檢查,免得她半夜不小心把糞水灌進你嘴里。”
四周接連響起撲哧撲哧的憋笑聲。
原本怒氣沖沖的俞嘉也笑了,叉著腰捧哏:
“沒錯沒錯!趕緊去檢查一下!千萬別搞得今天是糞水,明天就不知道是啥了!”大家哈哈哈笑得更加厲害。
吳大娘一張臉憋得通紅,張嘴就要撒潑。
高北一個眼神制止了她,繼續鎮定自若地點頭:
“嗯,我回頭就帶她去檢查。”
是個狠人,難怪舅舅玩不過他。
棠溪冷靜地判斷。
高北繼續道:
“還有,我來這里不是因為我媽的事,也是廠里機器出了點問題,明天大概率要開天窗,俞師傅,麻煩你跟我去廠里看看!”
沒等俞景明反應,其他原本看熱鬧的鄰居先慌了:
“什么?機器出問題了?”
“那俞師傅趕緊去看看啊,要是明天開天窗,那這個月的生產任務呢?”
“不是說后天有領導要來視察?如果機器修不好怎么辦?”
“哎呀潑點糞水的小事就別計較了,趕緊去廠里啊俞師傅!”
“那不就是咱們老周的車間?完了完了,這下要扣錢了!”
在一片嘈雜聲里。
高北直直地看向俞景明,仿佛在說——
你是要跟我繼續計較這點糞水小事,還是跟我去處理廠子的大事?
俞景明讀懂了這眼神的意思,沉著臉沒接話。
高北適時提醒,或者說威脅:
“俞師傅,這批機器可是你最后負責調試的。”
這下所有人都炸開了鍋!
看熱鬧是一回事,涉及到自身力氣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家都焦急地催促俞景明,讓他趕緊去處理。
俞景明的眼神也在動搖,終于忍不住道:
“我今天離開前檢查過,機器沒有任何問題!”
高北一攤手:
“那就不知道了。”
俞景明沒了辦法,只好說:
“我跟你去。”
俞嘉急著想阻止:
“爸,那我們家的自行車呢?”
吳大娘有些得意地開口:
“回頭拿水沖沖不就好了嘛,多大點事兒!”俞嘉狠狠瞪了她一眼。
棠溪瞥過:
“舅舅,我們陪你過去。”
頓了頓,她迎著高北想要拒絕的眼神,
“廠里的事是很重要沒錯,但你媽吳大娘的事情也沒處理完,我們一起過去,等機器弄好了,再繼續處理自行車的事,有問題嗎?”
高北找不到理由反駁。
沒辦法,最后只能同意棠溪他們跟過去。
機床廠的廠區就在家屬院附近,走個幾分鐘也就到了。
棠溪、楊碧霞和俞嘉、俞言他們跟過來了不說,就連先前那些看熱鬧的鄰居也都跟了過來。
所有人都很關心明天能不能照常開工的問題。
吳大娘倒是想趁機溜走。
誰知被俞嘉俞言一把抓住,硬生生夾在中間帶去了廠房。
俞景明本來有些不高興。
可他一看到那臺出問題的機器,瞬間忘了自行車的問題,心疼得緊:
“怎么會這樣?我離開前明明好好的!”
他急得圍著機器打轉,卻又不敢上手。
旁邊高北卻還在冷嘲熱諷:
“俞師傅,這臺機器可是進口貨,是廠里花了大筆外匯買回來的,全廠都指望這臺機器能帶我們超過一廠呢,這要是壞了……”
不必多說,已經有數道焦灼、不滿的視線看向俞景明。
俞景明黑著臉,沒有反駁。
他鉆進了里面的房間,沒一會兒,抱著厚厚一沓說明書出來。
“我記得這上面有寫過的……在哪兒呢……”
他慌里慌張,一下子手滑了。
厚厚一沓說明書全部摔了出去。
其中一本剛好落在棠溪的腳跟前。
她低頭隨意掃了兩眼。
又恰好聽見高北在旁邊說:
“這書上不都是英文嗎?俞師傅你看得懂?”
俞景明有些窘迫。
棠溪卻是適時提醒:
“這不是英文,是德文。”
高北表情微僵,不悅地看過來。
棠溪卻是淡定地讀了一段說明書上的文字。
拗口晦澀的德文在她嘴里,卻是分外的流暢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