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如月不傻。
女兒能想到的,她當然也能想到。
只是因為被情緒沖昏頭腦,反應慢一些罷了。
看到王香蘭哭得厲害,她的表情很復雜。
最后,她長嘆一口氣,將臉偏到一邊,沒再指責王香蘭。
棠溪和棠如月把王香蘭扶回屋子,等人緩過來,才打算回家。
臨走時,棠溪默不作聲地把錢壓在了杯子下。
棠如月看到她的動作,沒說什么。
母女倆前腳剛離開謝家。
后腳謝春玲就追出來,手里緊緊攥著棠溪剛留下的錢。
“剛才你們和奶奶的話,我都聽見了……對不起溪溪,是我親爺爺和親爸犯的錯,我沒臉要你的錢,這個你還是拿回去吧。”
棠溪不由分說地將錢塞回去:
“他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關系?我是借給謝春玲,不是借給謝愛民的!”
謝春玲身體微微一震。
最后,她愧疚地低下頭,到底沒再推拒那筆錢。
棠溪扶著大哭過后有些虛弱的棠如月回到家。
進門時,看到聞九淵站在梯子上,正在修理屋檐。
換做平時,棠如月見了,肯定會關心幾句。
但現在她卻像是沒看見似的,擺擺手,就進了曾經她和謝章的主臥。
看到房門緊閉,棠溪知道,媽媽這個時候一定想獨自呆在房間里。
所以她沒有跟過去打擾。
聞九淵輕巧地從梯子躍上,落在地面。
棠溪余光瞥見,下意識伸手去接:
“小心……”
她似乎有些擔憂過度?
沒等棠溪收回手。
聞九淵便不由分說地捉住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里。
棠溪擰著眉想要掙脫。
聞九淵淡笑微滯,手上力道逐漸松開……
“你剛才摸了瓦片吧?不臟嗎?”
棠溪瞪了聞九淵一眼。
聞九淵眉眼重新舒展,愉悅地笑起來。
“我帶你去洗手。”
他依然沒有松手,徑直帶著棠溪來到水池前。他讓棠溪站在自己身前,高大身形連帶氣息幾乎將她籠住。
清澈到能照出人影的水池蕩漾,棠溪的手指在光影里劃動著。
像玉,白得瑩潤純粹。
又像蔥,嫩得能掐出水來。
聞九淵就這樣捉著棠溪的手,像對小孩子似的,借著清水里里外外洗了一遍,連指甲縫都沒有放過。
棠溪就當是被他服務了,索性卸掉力氣,往后靠在聞九淵的胸膛,任由雙手被他從指尖到指根都被捏著洗了遍。
“剛才發生什么事了?”
聞九淵說話時,棠溪能感覺到他胸膛的輕輕震蕩。
而她的耳廓恰好貼著他胸膛,便帶起陣陣酥麻。
她覺得有些不適應,往前挪了挪。
忽然,聞九淵隨手一撥。
棠溪重新跌回他懷里。
“嗯?不能說么?”
男人像是什么都沒做,幽黑瞳仁倒映出她輪廓。
……幼稚!
棠溪撇了下嘴,懶得跟聞九淵計較。
“我待會兒跟你說,正好,你和我去個地方。”
等聞九淵洗好手,棠溪帶著聞九淵走出院子,往后面山上走。
爬了一截路,郁郁蔥蔥的樹林前方豁然變得開闊。
碧綠田坎和泠泠河水構成的畫面,赫然出現在眼前。
而在這個地方,豎著一塊不大的石碑,上面寫著——
謝章之墓。
“這是我爸失蹤五年后,我媽偷偷立的衣冠冢,她不想我爸做個孤魂野鬼。”
說是失蹤,可所有人都知道,以謝章當時的情況,絕無可能活下來。
……除非大羅金仙在世。
棠如月更是比誰都明白,如果謝章活著,不可能不回來找她們母女。
所以,哪怕痛苦萬分,也根本不愿意承認這個事實,她仍然要給謝章立冢,而不至于孤魂無歸。
立碑的時候正值混亂時期,這種事情不敢明目張膽地做。
最初這座衣冠冢連碑都沒有,就小小一個墳包。
等到逢年過節,棠如月便讓棠溪偷偷來墳前磕頭說話。
直到這兩年時局變了,母女倆才立了塊碑,偶爾會來燒點紙錢。
聞九淵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座墓。
他知道這里的意義,想也不想地跪下,磕了三個頭。
棠溪都看呆了!
“倒、倒也不用這樣……”
怎么比她給她爸磕頭都要認真!
以至于棠溪都開始懷疑自己過去是不是太糊弄了!
聞九淵認真道:
“不,這是我應該做的。”
頓了頓,他鄭重其事地看向墓碑,喊了聲爸。
棠溪噗嗤笑了。
聞九淵不明所以地看她。
“沒有,我只是想到,如果我爸見到你,肯定不會同意的。”
“哦?”
“他以前就老念叨,說二十歲結婚太早,起碼要留我到三十歲……如果他還在,肯定舍不得我出嫁。”
“嗯,那我可以等。”
棠溪有些驚訝地側頭。
便驀地撞進一片幽深洶涌的漆黑海洋里。
她直覺那里面的東西太深、太沉重,讓自己無法承受,不自覺往后挪了半步。
下一秒,聞九淵斂下眼眸。
翻涌的空氣似乎跟著歸于平靜。
棠溪看了看周圍,以為是她的錯覺。
她重新上前,把聞九淵拉起來。
“我和媽媽剛剛知道了一件事……”
隨后,她將謝章的身世一五一十道來。
聞九淵聽完也覺得吃驚。
沒想到曾與他有過幾面之緣的謝叔叔,居然會有這樣顛沛曲折的人生!
棠溪嘆了口氣:
“媽媽知道這件事情很難受,她很在意爸爸受委屈,心里為他鳴不平,可現在又找不到可以責怪的人……”
聞九淵道:
“你有沒有想過,去找找這個玉牌的來歷?”
棠溪有些怔愣:
“你是說,借著玉牌順藤摸瓜,找到我爸爸真正的家人?”
她想了想,還是搖頭,
“算了,爸爸都不在了,找到也沒有意義。”
其實棠溪是覺得,那家人說不定是故意把爸爸丟下。
既然這樣,那去找又有什么意思呢?
說不定是徒增憤怒。
聞九淵卻提出不一樣的看法:
“聽你奶奶的說法,爸當年被撿到時,穿得很好,還戴著玉牌,應該是被家里寵著的,萬一他的家人只是沒找到他呢?而且有一種可能,那塊玉牌沒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