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衡并不是吝嗇之人,因而宮中各處賞賜,秦時對比歷年,又酌情添加三成,以做王后體恤,這就足夠了。
當然,王后沒有家族也沒有同門更沒有底蘊,能動用的,自然還是大王的私庫╮(▽)╭。
她想到這里,又翻來一卷帛書:
“燕琮還沒到咸陽嗎?”
赤女回稟:“按日程,明日應能趕到。”
秦時為這漫長的交通嘆了口氣——此前渤海郡來信使并獻上雪花鹽時,她就已經傳訊令其年前趕回。
但等信使回去那邊,再準備帶著輜重一同回咸陽,已然又過了這么多時日。
“巴商與烏商呢?”
她所交代的事非一日之功,這兩名商人此前便承諾了年前必然有報,如今應當不會離咸陽太遠。
這些瑣事,赤女都記在心里:“此二人已在咸陽城待命。”
秦時點頭:“通知他們,元日當天朝賀禮,允許他二人從中覲見,共賞新年大典。”
顓頊歷的十月初一,既是新年,也稱元日。
元日當天,各地諸侯百官都需趕赴都城咸陽,為秦王獻上朝賀禮。
這兩名商人有幸能參與此事,哪怕只能遠遠墜在末尾,被人瞧不上,于他們而言,也是絕無僅有的榮耀!
得此消息,巴夫人恭送走黃門,已然在室內握緊拳頭,渾身戰栗。
侍從們跪伏在地,此刻也同樣渾身栗栗不敢言。
主家的榮耀,以此時的觀念來說,也同樣是他們的榮耀。
族人們匆匆趕來,黃門宣旨時,他們自然不敢輕易接近,但看巴夫人的狀態就知道,必定是能驚動全族的大事!
只不知是賞是罰?
難不成是此前的事并未辦好,引得王后生怒?
但秦國地域遼闊,只區區月余時間,又哪里能普及全國呢?
他們已然出動全族,又散盡半數家財。甚至拿自家鹽丹之路這等重要的銷售渠道,與那做牲畜生意的烏商相聯合。
各自為各自生意爭下不同的地域地盤。
如今巴夫人代替族長一心要來咸陽復命,再加上這段時間的奔波苦勞,與家財飛散,族人們心中不是沒有不滿的,全被她強勢壓下。
如今……
族老們慌慌前來:“咸陽宮中又有什么旨意?”
巴夫人長而圓潤的指甲掐入掌心,牙齒戰戰有聲。
但此刻,又有一股莫大的霹靂之感自頭頂心向脊椎一路迸發,仿佛要灼燒得她渾身顫抖,兩唇蠕動,卻好久說不出話來。
再看看這些神色各異的族人們——
有仍然瞧不上她的族老,也有隱約帶著支持和擔憂的神態,還有那些被自己差遣勞苦的族中壯年……
她扯了扯唇角,好艱難才終于凝固出笑意來,嗓音也莫名干啞:
“王后恩賜,令我……令我元日入宮,為王朝賀。”
這話說的近乎呢喃,但近距離聽到的眾人卻瞬間也僵硬了。
“元日……入咸陽宮……朝賀?”
他們喃喃反問著這句話,而后便是巨大的狂喜席卷心頭,整個巴氏一族千百年都未曾獲得的曙光,仿佛在這一刻驟然迸現!
“朝賀……朝賀!”
族老們喃喃著,團團轉著,仿佛是一群亂糟糟的螞蟻:“要獻些什么呢?”
“快開庫,快甄選寶物!”
“快快——快給族長夫人裁新衣——唉!來不及了!這可怎么是好?!”
“宮中可有大人留下,或者怎么才能延請到?!朝賀禮儀,萬萬不容有失!”
而巴夫人也終于長出一口氣,多年積郁與此番強硬追隨王后的種種阻撓,都在此刻隨著這口郁氣排出。
而后她笑了起來,因奔波漸失榮光的面頰上,竟又重新生出了燦燦的光彩!
他們這低賤的商人,這連平民百姓都瞧不起的商人,不能簪金戴銀穿綾羅錦緞的商人!
竟然……竟然!
她心跳加快,此刻伸手又忍不住觸摸了發間的那枚金簪,冰冷的溫度落在指腹,隨著房間內煤炭火焰熊熊,巴夫人驟然垮下肩膀,才發覺自己已汗濕重衣。
而在另一處宅院,商人烏由也同樣如此。
黃門才離去,他的朗聲笑意已傳遍重重屋閣!
姬妾們驚訝地圍攏上來,貼身仆從也有些著急,眾人嘰嘰喳喳湊成一團,他卻不發一言,只在屋中狂亂的踱步,每一步都重重踩著這雀躍的心情!
朝賀……朝賀!
上次送的至寶王后壓根兒不屑一顧,如今為王朝賀,又該準備什么呢?
庫中……庫中!
他著急的抓起頭發,此刻竟愁苦的發現:庫中已無甚能獻給大王的寶物!
不,不僅要獻給大王,還要為王后同樣準備重禮!
他思來想去,實在不知該獻上什么,難不成要抬上十箱八箱金餅嗎?
這念頭才剛轉過,烏由又狠狠打了個哆嗦!
他們作為本就被人輕視的商人,倘若抬這樣沒有誠意的禮物進獻,不必大王相提,臣工們恐怕就要當堂將他置于劍下。
“來人!”他停住腳步,而后吩咐:“備車,去巴夫人處——”
“家主!巴夫人前來,說有要事相商!”
烏由一愣,隨后趕緊跨步:“快!快快相迎!”
之前他們各自防備,各自競爭,彼此獻禮都暗暗想要壓對方一頭。
但此一時彼一時。
身為秦國絕無僅有的、能在元日進咸陽宮為王朝賀的商人,此時若再有這些小心思,萬一耽誤王后大事……
兩位競爭者此刻相見,眉目間竟不約而同放松了許多:
“巴夫人!我正有事——”
“烏商,為王后獻禮——”
而在咸陽宮。
安靜許久沒來打攪的王子虔盯著自己手中的成果,正在殿內來回走動,晃得鄭夫人眼中一片發花:
“虔兒,你到底有何煩惱?”
她哼了一聲,英氣又美麗的面龐上仍舊是帶著淡淡的不甘:
“王后好歹為我安排了些事做,你若有不決,阿母在心里多為你拜拜便也能成了。”
雖然這聽起來也不像正經的工作——甚至都沒有太史令派人前來指點。
但,總比如今還在苦苦排練百戲的楚夫人要輕松體面吧?
想到這里,鄭夫人的心中又生出了一股微妙的滿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