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來回折騰一整日,甚至都手把手教這些黎庶親手做煤餅了。
貧苦百姓的適應力是極強的。
沒有模具,買不起陶爐,那煤餅和上黃泥加水直接做成塊狀條狀,也照樣能燒。
這么用起來,是要一些秦半兩,可但凡有辦法,大伙也不想花錢的。
只因如今田園林地都屬大王私產,他們岷縣周邊地廣人稀,稍遠一些的山林雖哪怕植被豐茂,卻也不是普通百姓輕易能接觸的。
不僅進山要重稅,還有野獸盤踞。
林地外圍雖管理不那么嚴格,可也只能撿些又枯又細的小枝,火一攏便燒光了,每日埋鍋造飯都難,更別提整日整夜取暖。
當地也有賣柴炭的,但那燒起來也同樣是快。平民之家略有些余錢,去買些柴來,煙氣也照樣沖天,還沒有這煤餅經燒。
思來想去,倒還真是合適。
唯獨二樓些許富庶人家的侍從們,面色不甚好看。
只因當地柴炭也是一項大生意。
不拘是買柴還是買炭,看似小利,卻著實能賺下大錢。
如今王后突然要推這煤餅什么的,豈不是在他們碗里搶食?
巴夫人在人群中觀望一眼,此刻不禁又微笑起來。
商人事,自然還得商人做。
他們秦國王后之所以聰慧,就是將這些事交給了她這樣的人。否則令驛亭強推——
小小驛亭,又怎抵得過當地豪強呢?
但與她就不一樣了。
既然自己能分得大秦一半的煤炭生意,那每到一處,便將其再授權給當地驛亭,與這些人家合作售賣。
他們巴氏族人光是推廣都已經應接不暇了,又哪來這樣大的人口,在全國各地都開展生意呢?
如此,方為雙贏。
更何況這煤餅聽著粗陋,看著也不分什么規格檔次,真正的貴族人家,用上好木頭燒成炭來,燃之無煙,還有馨香,豈不比這個有身份的多?
因而雖動搖大家的生意,卻并沒動搖到根本。
如此潛移默化,大家有利可圖,這事便也罷了。
若真要不行……
巴夫人冷笑一聲:若當真他們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只好將這煤炭再送往邊軍去宣揚一通了。
那位燕將軍能駐守邊地多年,深得大王信重,自然知道此事是該向著誰的。
手握兵權,難不成還怕當地這些宵小嗎?
她心中彎彎繞繞,思慮周全。而樓下廳堂中,機巧靈便的巴氏族人已經開始向大家提問了。
眾人有些忐忑,怕這貴人提些刁鉆問題,他們斗大的字不識一個,若回答不來,可就白費了這功夫。
誰曾想,對方果然如他所言那般守諾。
第一個問題只問:“燒蜂窩煤時需得注意什么?”
如此簡單!
當先便有一半大少女小聲道:“不得緊閉門窗,封守太過嚴密,無法通風,易中火毒。”
“好!”
那宣講的年輕男人大聲喝彩,而后便毫不猶豫的伸手招那少女上前:
“你帶布袋了嗎?”
女孩子怔愣片刻,而后瞬間漲紅了臉——家中阿父并不信有這好事,雖叫她前來,卻并未叫她提著籃子,拿著布袋。
于是伸手將自己的粗布裙兜了起來。
上頭零碎還有補丁,但盛著粟米卻是無礙的。
年輕男人笑了笑,而后伸手拿著大海碗,往那堆得高高的粟米堆中那么深深一舀,堆得冒尖還在不斷向下滑落的黃澄澄的粟米粒,便直接倒入對方的裙兜中。
“呀!”
這樣滿滿一大碗,別說是一碗,就是裝兩碗也是能裝的!王后真好,眼前這位大人也好!
女孩子壓抑著驚呼一聲,而后漲紅了臉,連連道謝,迫不及待便往家中趕去了。
有她做開篇,眾人意識到題目當真簡單,又意識到這粟米并不是濫竽充數,混了許多石子沙礫的!
沒見剛才那人向中心向下用力舀了,出來的都是黃澄澄的上好粟米嗎?
眾人七嘴八舌踴躍上前,只在瞬間,就將面前的粟米堆團團圍住。
巴夫人微笑起來。
此次宣講對他們這生意人來說雖簡單,可大家也是一一演練過的。
各地送的東西也不一樣,甚至也有可能有族人濫竽充數,將劣等米混入其中。
但不管如何,對于黎庶來說,這都是糧食。
若各地宣講都有此水平,那王后之令,定會格外優秀的完成的!
她高傲冷哼一聲:
那烏商就算能行走西域,為王后帶來珍奇物種又怎樣?那都是明年的事了。
今年,拔得頭籌的必定是她巴氏。
而在邊軍之中。
率輕騎兵操練結束回返營地的燕瑯,卻得到下屬來報:
“將軍,有一巴氏商人請見,手持王后手書,已等候兩日了。”
燕瑯一愣:“商人?王后手書?”
他雖在邊軍之中,但昔日父親曾拜為上將軍兼太尉,自己也是將軍之職,對于咸陽城發生的事,自然不能全無消息。
因而也知道,大王不久前冊立了王后。
只是,他這岷縣邊關苦寒之地,又為何會有商人持王后手書來見?
莫非是要他率邊軍行商賈之事嗎?
燕瑯能拜為將軍,自然也不是墨守成規之輩。
軍伍當中行商賈事,只要不違反軍令,適當放寬他是允許的。
畢竟想要維持邊軍糧草,只靠咸陽城處處調撥,亦是艱難。
他為王戍守多年,也知大王的底線。
只是,如今將逢冬日,正是四處敵人來犯的時機,若在此時行這些事……
又想起家中幼弟與姊妹說起的王后為人,他張開手臂,任由侍從褪去衣甲,而后吩咐道:
“半個時辰后,待我梳洗休整完畢,請人來見。”
營地外的巴氏族人久候兩天,如今聽得對方終于回返,不禁大喜過望,趕緊吩咐隨從將備好的大箱子抬上。
等到燕瑯來至前廳,卻見得這巴氏族人又命兩人抬上一個怪模怪樣的鐵皮爐子。
這爐子底下是需雙人合抱般粗壯的鐵皮爐筒,上頭則是一張更大的鐵板。
再往上,還有一根明顯未裝完的細長筒狀煙囪。
“這是何物?”
巴氏族人忙行禮道:“這煙囪鐵皮若是裝的長一些,熱煙在煙筒內流轉,便能使得整個廳堂內熱意融融。”
頓了頓,他才又說道:
“將軍恕罪,這是王后親自交代的。”
“王后道將軍率將士們戍邊辛苦,因而想叫大家免受苦寒,這才命人打造出來鐵爐,再配上我巴氏族人遠道運輸來的煤炭,定能使得營地冬日免受苦寒。”
燕瑯此刻眉頭和緩,遙遙拜下:“謝王后。”
只他在邊地,還是能取暖的,營帳中再過幾日便要架起巨大炭盆,而后有柴炭日夜不熄了。
那商人家族的年輕兒郎卻大膽笑道:
“將軍,王后賞下此物,是想叫將軍親自試試其中好處。若是得用,便請工匠在此地,或用鐵皮加長煙囪在屋子,又或用陶土砌墻,內置煙道。”
“如此,便為普通將士們的住宿之處也都安排上。
邊軍之中,鐵是有的。
若是覺得造價高昂,那就砌陶土火墻火炕。
那鐵皮爐子仿的是后世農村冬天用的取暖爐,不管是柴炭還是煤,都是可以往里填塞的。
只是放煤的話,不必時常添柴,夜里留兩塊煤餅,也能安穩到清晨的。
爐上還可放置大水壺,冬季邊軍營地滴水成冰,有這個,自然又免些其他折磨。
侍從口舌靈巧,言簡意賅,此刻三言兩語既說了開水的必要性,又說了這鐵皮爐和煤炭的好處。
還不忘宣揚一下巴氏正在替王后向各處苦寒之地推廣此物,先刷個熟悉度。
燕瑯耐心聽罷,神色也越發松緩。
只要不在戰時,做將軍的總是不至于太凄苦的,但戍邊的普通軍士就不一定了。
他們既置辦不起足夠的皮毛,也沒有辦法穿更暖和的絲綢,因而只能將破麻絮、柳絮、蘆花等都塞進衣服中,勉強抵寒。
都是自己麾下的兵將,凍傷凍損,他也難免心痛。
而冬日外敵常常來犯,劫掠糧草,苦寒苦戰之下,若無足夠柴炭,士兵們著實要受一番苦頭。
往年軍需中有大量支出,就是采買柴炭。
王后之舉,可稱仁愛。
燕瑯又想起家人提及這位王后言行,還有燕琮已迫不及待前往渤海郡,此刻也終于明白過來——
王后仁善性格,體貼下民,果然與大王是截然不同的秉性。
遠在咸陽宮的秦時,自然不知道自己一句話的吩咐,叫眾人使了這么大的力氣。
便是知道了,這也是應當的。
她的一聲吩咐若無這么大的動力,又干嘛做王后呢?
此刻她只輕聲問道:“茅生的同門,可都應召了?”
赤女微笑:“有王后書寫的昆侖秘法,如今得到回信,整個師門都已趕往咸陽。”
只是他的師兄弟們分散各處,最遠的如今書信還未抵達。
但秦時卻并不在意:“有這些也夠了。”
她想起對方上呈金丹之事,此刻眉目冷肅:“如果我給出秘法,但這批不行,那就再召下一批。”
赤女低頭:“是。”
至于不行的這些人要如何處置,那就不必多說了。
在古代,粟是小米,黍是大黃米。他們幾乎是同時出現的北方主要糧食。
但是小米作為五谷之首,別名很多,一枕黃粱的黃粱也是小米。具體我不細講了。
秦國是沒有拜帖的,這個時候下位者請見上位者,一般都是親自上門,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