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虔手中捧著托盤,進入章臺宮時努力忍住了對姬衡的懼怕,而后一雙灼灼雙眼就粘在燕瑛身上。
他運氣不妙,之前在宮中學習時,燕將軍已然有疾,因而半點不敢去打擾對方。
而秦國諸多將領又都各有駐守之地,非要事不得回咸陽。
如此,他雖有滿腔志氣,卻至今卻沒能得到一位真正有戰績的將領的教導。
好不容易燕瑛回來了,對方身為郡尉,又是在百越這等艱苦之地駐守,王子虔心中其實很是憧憬。
只是趕的不巧,與對方相見時,是連策馬都不允許的扶靈路上。
原本聽說燕郡尉回咸陽述職之后就要返程,他心中還略有抑郁。
如今見對方沒走,此刻坐在章臺宮似乎還頗有閑暇,不禁又激動起來。
而姬衡則看著他手上捧著的托盤,眉頭微微一皺:
本就顯得癡傻,再捧上這樣的東西,越發沒有王子氣概。
倒是再看秦時,心中頗覺訝異:
他的兒女各有性格,可偏偏在秦卿那里,卻能將其使喚的團團轉。
可見這未來王后,教導兒女應也頗有良策。
他想到此事,看著王子虔都仿佛覺得還能再有前途,因而便頗寬容道:
“這是何物?”
王子虔這才回過神來:
“父王!”
他雙臂微抬,恨不能將手上的東西面呈其上:
“這是格外重要的軍需之物,蜂窩煤!”
只可惜不是自己親手做的,不過沒關系,是自己親手捧來的!
他獻寶一般的神采格外赤誠。
便是燕瑛知道他腦袋里東西不多,此刻也不禁好奇:
“哦?敢問王子,此物軍需在何處?”
王子虔得意張嘴:“此物比柴炭耐燒好用且更暖,大軍運送輜重路途,有了煤餅,便可省下許多柴薪了。”
這下燕瑛是真好奇了。
百越之地雖山林頗多,可柴禾卻并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只因此地濕熱盛行,溫度盛時能曬掉人一層皮,可轉瞬又會有一場瓢潑大雨。
如此反復,她剛去時接連病痛,身上紅疹頻發,至今也才將將適應。
在這種情況下,當地百姓用柴用竹,都是要時常翻曬使用的。
這煤餅,果真有這么好嗎?
姬衡昨日已看周巨試過碎煤塊與木炭的對比,此刻對著怪模怪樣的蜂窩煤就道:“此煤餅塑形如此,軍需轉運中恐怕頗多碎塊。”
“秦卿,為何要有此形狀?”
便是摻了黃土,仍舊團成塊狀也照樣能用啊。
秦時自然不會只帶這個來給姬衡獻寶,軍需什么的,隨便煤怎樣用,煤粉煤塊煤餅都行。
之所以做出這種形狀——
“為了更節省,也為了更方便。”
她令人提來一個小小的陶土小煤爐。
在后世許多人的記憶中,尤其是農村家庭,一直到2000年前后都仍有許多人在用煤爐。
這小小的爐子占地面積很小,三條支撐腿撐著一個圓柱體,底部有一處風門。
風門延伸到爐體內部,上方放置墊片,然后將蜂窩煤堆迭三塊。
不管是燉湯,還是上頭放置水壺,都格外便捷。
若真的想大火炒菜,只需將風門打開,更換新煤,稍待片刻自然有騰騰焰火。
若嫌點燃麻煩,夜間入睡時,只需將風門小小留出一個孔洞來,一兩塊殘煤就能堅持到第2天早上。
此刻她一一將用法展示,平民甚至不必用火鉗,只兩根長竹筷也能操縱。
而此物除了冬日取暖,還有一個微不足道卻又格外重要的好處——
“因為維持它的火焰成本非常低,所以稍有余暇的百姓很可能就會在上頭放置水壺。”
“10個人中,總能有一二人能等到水燒開了再飲用。”
如今上層貴族已有喝熱水的習慣,《論語》言:見不善如探湯。
《孟子》說:冬日則飲湯。
但僅限于上層貴族。
平民百姓連煮飯的柴火尚且不夠,又哪里有資格、有余暇去燒熱水再喝呢?
姬衡略皺起眉頭。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秦卿仁善,因而格外憐惜下民罷了。
而燕瑛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行軍路途,遇水源則飲,還要費神燒什么熱水……前頭軍需用處倒可以聽聽,只燒水之事實在不值一提。
然而秦時卻說:
“喝熱水,是最低成本的防疫手段。”
防疫?!
此話一出,姬衡和燕瑛同時振奮起來。
雖然如今咸陽宮底下已經有與后世不相上下的排水管道和凈污系統,但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層貴族才能享用。
事實上,國內因為頻繁戰亂與遷徙,四處生出疫病的消息并不算少。
秦國甚至還設立有癘遷所,一旦發現有人患有疫病,便立刻送往此處。
此乃律法明文規定。
事實上,姬衡和燕瑛的反應十分正常。
哪怕是她所處的年代,“沸水殺菌”這一概念,也起源自民國蔣府推行的新生活運動。
而后等到建國,又普及推廣到工人群體和廣大農村山區。
因而秦時也如此強調:
“凡野外生水、井水,常有污染。”
“霍亂、瘧疾、痢疾,肝膽之癥……若一地疫病肆虐,都與生水有關。”
“且部分地區水質尤其堅硬,若不燒至沸騰,也多會生出石淋、膽石、胃石等癥。”
她挑出幾個細節著重來講,從病毒細菌到蟲子,直說得二人眉頭緊蹙,燕瑛更是若有所思:
“才去百越時,軍中也曾爆發小型瘧疾,莫非……”
莫非只要將水燒沸再飲用,軍中便能少死數百人?!
她看著秦時,只恨不得拎起對方抖一抖,叫她多說些,再多說些!
而如今沒有顯微鏡,水中的細小蟲子是沒法讓兩人看了,但是對于姬衡來說,這樣的言語,似乎前不久秦卿也曾提過——
“卿曾有言,魚膾中也有細蟲,因而要少用生食。”
“是否也是一同道理?”
秦時有些驚訝——姬衡的記性,顯然格外的好。
而且他十分聽勸。
此刻她點頭:“正是如此。”
有些事的概率,只有零和百分百。
而他們諸般努力,也只是在千萬人口的基礎上,盡力將概率往低處多推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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