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琬英的歸來意味著過山峰對雷諾的襲擊已經箭在弦上。
她這一趟是從新加坡飛來，本可以直接去香江方便對資金的運作，但一是要和俞興有面對面的交流，二是也想在發動之前緩一緩緊繃的神經。
過山峰這次是要投入全部的資金，也必將掀起震蕩的風雨，盡管事實上已經證實車企在排放上的造假，整個流程是否能承受住監管的壓力，也還是讓她心里沉甸甸的。
更重要的是，第二輪攻擊的目標是在德國上市的大眾，雖然都是歐盟的成員國，但那邊擁有更為嚴密的法規，又必然會在第一輪襲擊后增強監管。
德國在2010年率先禁止對10家金融機構股票、歐元區政府債券及CDS的裸賣空交易，為此還聯合法國、比利時來一起調查高盛、摩根等投行的結構性裸賣空，凍結了超過1億美元的資金。
之前有英國對沖基金通過塞浦路斯子公司以多空組合操縱的策略來做空目標，也是被協調著凍結了它在歐洲的3.2億歐元資產。
劉琬英先前在電話沒有介紹這些事情，今天到了臨港就頗為嚴肅的描述了本次在歐洲行動所面臨的壓力。
“這么看，你覺得歐洲市場和日本市場比起來怎么樣？”俞興提了個問題。
“歐洲的監管壓力更大，日本市場是保守，是從一開始就在制度上沒給太多做空的土壤空間，但歐洲不一樣，他們的監管也就相應的更有經驗。”劉琬英給出了答案。
俞興點點頭，饒有興趣的問道：“那你是要怎么大展身手的？”
劉琬英瞥了眼俞老板，自己講了這么一通，他像是沒感受到壓力，反而變得興致勃勃。
她端著茶杯，淡淡的說道：“這次要是做空不順利，紅隼資本是萬萬不能投資你們那個機器學習基金會的。”
俞興：“……”
他嘆了口氣：“你看你們，機器學習是有潛力的，本來我還想帶著余凱去一趟鵬城，希望能獲得巨頭的青睞，但打電話問了一聲，那邊絲毫不感興趣，也就沒有再自討沒趣了。”
俞興活動了活動胳膊，搖頭道：“反而是亞馬遜，我托臉書那個董事吉姆，讓他幫忙問問亞馬遜的朋友，看看能不能搞一些云計算的贊助，結果居然還挺順利，余凱聽了這消息都無奈了，劉總，咱們不能讓他們專美啊。”
“你們這個基金會都要開源了，亞馬遜給些贊助，不也正常？”劉琬英不為所動，“反正，紅隼的動作就看這次做空的情況，嗯，關于資金的分配，我是按……”
俞興擺擺手：“以前也不見你和我細聊這些，怎么這次要聊了？不用說了，我還能不相信你嗎？”
“這次牽涉到3億美元的資金，該說清楚的還是要說清楚的。”劉琬英認真的說道。
俞興頷首：“好的。”
劉琬英瞧著他的姿態，忽然牙癢，有點惱怒的說道：“你這人怎么回事？你要用人不疑，那就貫徹到底，我隨便說一句，你又要我把話說清楚！”
“我又不是用人。”俞興無辜的攤手，“我是跟你合伙，合伙人發話了，那我就聽著唄，沒準也能看著提供點什么幫助。”
劉琬英對于這個解釋還是滿意的，不過，她這次的資金調動與風險隔離已經利用不同的身份有償咨詢了歐洲不同的律所和基金，再結合過去數年的經驗，流程上還是很有把握的。
因為雷諾的流通股比例不高，所以過山峰必然是用CDS衍生品來撬動更多資金。
過山峰總體是把資金拆分為3成的股票做空、3成的信用違約互換CDS、4成的場外遠期，如此三類工具在交易所、銀行間市場、OTC的不同市場里操作，監管系統就很難迅速的跨工具的關聯識別整體空頭的頭寸。
以及，像德國BaFin與法國AMF的實時數據共享僅覆蓋50的交易數據，這樣還沒在歐盟完全落地的監管機構間的信息交換協議也成為過山峰利用的細節。
至于非穿透性的設置，這是慣用手段，隨著資金規模的增多，劉琬英使用不記名股票并通過巴拿馬律所進行的代持，因為巴拿馬還沒簽署FATCA協議，這就能有效阻礙資金鏈路的穿透式核查。
“可惜的是，巴拿馬那邊說是快簽協議了，這種以后就沒那么保險了。”
劉琬英說了一通，又不無遺憾的提到后續的變化。
俞興聽的津津有味，問了個問題：“既然手段還是挺豐富的，你之前提到的那個被凍結資金的對沖基金是怎么回事？他們沒規避嗎？”
“歐盟禁止裸賣空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很多監管條款的變化還挺大的。”劉琬英沉吟道，“貓進化了，老鼠沒有時刻鉆研，確實就懈怠了，這次的利潤回歸鏈路，我也會做一些加密貨幣，但整個加密貨幣的交易量沒那么大，能做個20左右就可以了。”
歐盟一直在收緊對金融市場的監管，這是過山峰下個階段可能會面臨的憂慮。
她有些感慨的說道：“我以前不覺得加密貨幣有多大前景，但這兩年看起來，市場上確實有旺盛的需求，過山峰這次的部分資金會從離岸賬戶轉到瑞士信貸香江分行，最后再轉入倫敦總行，這種跨境分行之間的內部轉賬現在是不會觸發SWIFT報文的，但這條路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堵死了。”
SWIFT是國際資金清算系統，過山峰由瑞士信貸做市，購買了柜臺看跌期權，權利金的支付便是循著這樣的漏洞隱藏。
“所以，劉建凱去香江搞加密貨幣交易所，恐怕也會承受很多監管的壓力，不容易做。”
劉琬英聯想到了闖入加密貨幣的劉建凱，那是非傳統的隱藏路徑。
俞興想了想前往香江就沒動靜的劉割，搖頭道：“他的決心很大，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上線交易所，最近一直沒有聯系。”
“總而言之，過山峰這次已經梭哈了。”劉琬英鄭重的說道，“萬一雷諾被停牌或者力保，本金和利潤回不來，大眾那邊可能就沒法發起第二輪襲擊。”
之前在日本做空三菱的時候出現過這樣的事，而歐洲方面有類似停牌的規定，雖說這種做法不常見……但雷諾這種車企排放造假的事也確實不常見。
俞興微微一笑：“那到時候就看天意了，單單是雷諾暴雷，也未必就能引起車圈的大排查。”
一家造假，可能就止于一家，短時間里出現第二家，那必然是信任的崩塌。
劉琬英走到總裁辦的窗邊，瞧著窗外靜靜停放的原型車，悠悠的說道：“我在回來的飛機上就想著這事，你說，雷諾這邊出問題，大眾那邊主導和參與造假的高管會怎么想？”
俞興轉了轉念頭，忽然突發奇想的說道：“雷諾暴雷，雷諾的做空是趕不上了，他們那些知道內情的人會不會立即轉手做空自己參與造假的大眾？”
劉琬英愕然回頭：“你真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啊。”
“隨便想想，到時候也可以找媒體來營造營造這種可能性嘛。”俞興笑道，“說起來，碳硅集團還在接觸大眾的一些中高層，我們覺得大眾動力總成研發部的張陽，他能力就很不錯，唔，他是高級經理，現在對我們的邀請還沒什么興趣呢。”
除了做動力系統的，包括大眾在華夏的銷售BOSS蘇偉銘，這也是碳硅集團新近接觸的人選，為的是下半年開啟的銷售體系建設。
劉琬英評價道：“股票上收割，人才上還要一起摟，你的隱姓埋名真是極好的。”
要是沒藏住過山峰的身份，至少這種被攻擊目標的人才可能感情上就難以接受邀請。
“我只是想把他們帶出泥潭罷了。”俞興笑道，“劉總，掀起風雨，制造動蕩，拜托了。”
劉琬英當仁不讓。
作為大眾總成研發部高級經理的張陽，他最近頗煩，那個什么臨港的碳硅集團老是找獵頭來打自己電話。
單是這樣就算了，還找一些圈內朋友來勸說自己加盟新能源的事業。
新能源或許有一定的未來，但國內新能源到底能有多大未來，這是一個問題。
或者說，這是一個判斷。
張陽不太清楚碳硅集團的情況，只知道它是做增程路線的新能源，但他有同事在春節前被挖到了樂視，說是要進行純電車型的研發。
因為關系不錯，張陽偶爾和對方通話，難免聊到彼此的工作，就覺得……很難評，樂視這種喊著口號的互聯網公司實在是太虛了。
五一假期，休假的張陽再次接到老同事的電話。
他這次表達了堅定的態度：“老劉，我和你說清楚吧，我是絕對不會加入碳硅集團的！我沒有絲毫興趣！而且，我在大眾有很好的前途，為什么要去一家跑去臨港做增程車的車企？”
“哪怕，我是說哪怕，它搞個純電車呢？”
“增程車也能叫新能源嗎？”
“老劉，我上個月見了頂頭BOSS，就是負責整個集團技術開發的霍斯特，他和我聊了很久，我不太謙虛的說，我認為我還是能在大眾集團里往前走一走的！”
“OK，我話已經很明白了，你以后不用找我聊這個，也請你轉告碳硅集團，除非我被開了，不然絕不會離開大眾的。”
張陽被騷擾多次，終于不顧曾經同事的顏面，把這件事說了個清清楚楚。
電話結束，世界清靜了。
與張陽有類似情況的還有大眾的不少骨干和中間，包括大眾華夏的銷售董事長蘇偉銘，他也接到了碳硅集團的邀請，只是，打電話過來的是級別更高的副總裁崔之愚。
蘇偉銘不像張陽那么生氣，只是覺得啼笑皆非：“崔總，你是要挖我嗎？崔總，我是蘇偉銘啊，咱們見過的啊，你確定是要挖我嗎？”
他都覺得驚奇了。
崔之愚其實打這通電話也有點……怎么說呢，難為情，但是，碳硅這邊物色了新一批的業界人才，這個活就分配到頭上，盡管沒什么希望，也還是付諸行動。
他面對蘇總的調侃，只能努力表達認可和善意。
蘇偉銘耐心聽完，對此哈哈一笑：“崔總，下次讓俞總給我打電話，我希望早點看到你們的增程車，祝你們一切順利。”
崔之愚還沒說話就聽到電話里的忙音，只能放下手機，也默默祝大眾一切順利。
哎，大眾集團的光環實在很耀眼。
五月二日，東京下午四點鐘。
雷諾·三菱·日產這個新晉汽車聯盟的掌門人戈恩正在接受東京電視臺的直播采訪，意氣風發的談到今年營收的增長，提到了聯盟的目標是做到全球第一的規模。
“戈恩先生，您可以說說您的商業哲學嗎？”主持人用不無崇拜的語氣提出問題。
成功把三菱納入汽車聯盟的戈恩在今年風光無限，已經是日本各大公司的追捧對象，爭先恐后的研究他的商業運作和經營理念。
戈恩抬著下巴，面對鏡頭談到自己的哲學，注重成果、壓縮成本、強化營銷，這是一套與過去日式完全不同的哲學。
然而，正在他侃侃而談之際，鏡頭之外的人群卻隱隱的傳來騷動。
沒過兩分鐘，正在采訪的主持人聽著耳麥里的聲音，臉色也變得很奇怪，輕輕的提醒汽車聯盟的掌門人。
戈恩有些不滿，直接把不悅的眼神摔在主持人的臉上。
主持人聽著耳麥里的變動，吸了一口氣，不得不問出最新的問題：“戈恩先生，過山峰發布了調查報告，認為雷諾汽車在排放上出現了問題，您對此怎么看？”
戈恩聽懂了這句話，但正是聽懂，反而難以置信的追問：“什么？你說什么？！”
主持人這次簡要的發問：“空頭過山峰指責雷諾汽車排放造假，戈恩先生，您怎么看？”
戈恩剛才還能控制的神色隨著這句被重復的話而猛然變化。
過山峰是誰，他再清楚不過了！
先前之所以能軟硬兼施的把三菱收入囊中，正是利用過山峰做空三菱的機會，但萬萬沒想到，它這次竟然把目標對準了雷諾……
鏡頭下的戈恩愣在原地，許久沒有回答主持人的提問，而畫外此起彼伏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包括隨行的日產公司高管都發出了詢問。
戈恩沒有動作，沒有聲音。
這讓日產高管不得不闖入畫面，伸手拽住掌門人的胳膊。
戈恩如此才回過神來，匆匆拋下一句話后就結束這次對自己商業哲學的宣講。
“雷諾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