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文書來天宗大表忠誠,是為了馮氏的利益,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但當面說出來,且毫不遮掩,這就是他的不對了。
明霞劍主緩緩起身,讓涅槃劍主繼續在此等待,領著向遠去見宗主濟無舟。
一路上,緩緩傳音告誡,三令五申提及忠誠,哪怕是演,也要演一個忠心耿耿。
這不是明霞劍主的原話,翻譯一下大抵一個意思,向遠聽在耳中,心下不以為意。紀伯禮說了,天宗三家習慣了家族式傳承,突然改吃大鍋飯,眾人表面支持,愿為天宗拋頭顱灑熱血,真正事到臨頭,保證一個比一個慫。
畢竟他們真有家大業大!
紀伯禮還說了,明霞劍主是被濟無舟打至跪地才心悅臣服的。
換言之,明霞劍主和其他人一樣,也是為了家族利益,才昧著良心來天宗舔濟無舟的。她當了這么長時間的帶頭大姐,突然給人當小妹,落差之大,八成也是一肚子火。
宗主夫人還差不多!
明霞劍主不厭其煩講明忠誠,向遠邊聽邊點頭,臨近主峰‘問道峰’之巔,見云海之中,十二座白玉樓閣凌空而立。
前方,九百九十九級‘登天階’泛起淡淡靈光,每踏上一級,周邊的天地元氣便濃郁一分。
待向遠行至主峰之巔時,整個人已被濃郁元氣染得通體澄明,連發梢衣角都沾染著星輝般的靈韻。
他疑惑抬起頭,望了眼高空兀自演化的日月星象,大乘山給他的感覺……仿佛不在乾淵界。
或者說,因為護山大陣,日月星象演化出了有別于乾淵界的天地法理。
如料不差,這應該是燕懸河的手筆。
老家伙一劍斷天,絕了他人修仙長生的路子,卻在天宗留下更進一步的可能,這般行徑,已經稱得上是壟斷式修仙了。
問題來了,燕懸河之后,天宗再無天下無敵的強者,甚至一分為三,不負昔年輝煌,這里面是否有什么說法?
忽有清風吹散薄霧,眼前豁然開朗。
但見云海翻涌如潮,十二座白玉樓閣凌空而立,在朝陽映照下流轉著七彩霞光。
這些樓閣以玄鐵鎖鏈相連,隨云氣起伏發出清越錚鳴,長虹架橋,似是指代十二地支,最奇妙的是,這些樓閣竟在緩緩移動。
向遠感官敏銳,看得非常清楚,移動速度緩慢,但的確在變化,并非一成不變。
“此地便是天宗十二道閣,指代地支,天宗傳承的‘天宗十典’指代天干,二者相合,可有六十甲子的循環。”
明霞劍主看著十二座白玉殿宇,緩聲說道:“你為馮氏家主,應該也曾聽過,十二道閣每閣對應一門仙緣,常人難取,唯大機緣者可得,得之便可渡劫成仙。”
沒聽過。
麻煩細說這段!
明霞劍主只是聽說,讓她細說也說不出來,只知道燕懸河未曾一劍斷天的時候,確有天宗弟子通過十二道閣成功飛升。
后來十二道閣就成了傳說級的擺設,大機緣具體為何物,也沒人知曉。
傳言過于玄乎,可信度極高。
向遠跟著明霞劍主走上虹橋,四下看去,見一座座樓閣高束,皆無門戶可言,大膽假設,大機緣究竟是何物。
可能是天庭上界的傳承,也可能是世間罕見的天材地寶,再根據白無艷科普的冷門知識,十二道閣內藏有道種。
各種可能都有,向遠有無相印法的傳承,體內亦有天帝道種,故而希望十二道閣為十二座天材地寶的寶庫。
此去相見濟無舟,雙方解開誤會,濟無舟大喜之下,大手一揮,把十二座寶庫全賞給了徒弟。
這是少宗主應得的!
向遠樂呵呵想著,隨明霞劍主越過虹橋,遠離十二道閣之后,見到了天宗正殿——太虛殿。
大殿巍峨純白,懸于云海之上,在云霞掩映中流轉著朦朧的清光,其威嚴華貴,不亞于向遠在天神界見過的天庭殿宇。
考慮到燕懸河一劍斷天,讓乾淵界和上界天庭失聯的本事,這座大殿極有可能是他從當時的天庭偷偷搬過來的。
這不叫偷,這叫戰利品!
太虛殿四下空空,一個人影都沒有,向遠也未看到裝修隊撐起的腳手架,隨明霞劍主走入殿內,只覺空空蕩蕩,頗有家徒四壁的窘迫。
入了后殿,光線驟然暗了下來,仿佛踏入另一重天地。
殿中無燈無燭,唯有四壁浮動著星輝,將偌大的空間映照得如同深夜星河。
一道身影負手立于殿心,身形明明就在眼前,氣息卻縹緲難測,恍若與這方天地融為一體,又似一道虛無投影,本人并不在場。
濟無舟。
向遠凝神細看,濟無舟的身影在虛實之間不斷變換,時而清晰如真,時而淡薄如水中倒影。
機制很強,上三境無疑!
向遠對濟無舟的印象還停留在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哲學家,陡然在其身上看到上三境修為,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誠然,沒有上三境的強大修為,無法光速整合天宗三家。
可反差實在太大,令人感覺很不真實。
“明霞拜見宗師。”
明霞劍主躬身行禮,向遠在其身側,落后半個身位,跟著一同行禮:“天劍馮氏,馮文書拜見宗師。”
濟無舟緩緩轉身,顯露一張和僵前輩有幾分相似的面孔,雙眸異色,左眼如蘊朝陽,右眼似含冷月,目光所及之處,空間為之凝滯。
向遠心頭一突,突然發現自己腳下的影子扭曲變形,隱有脫離本體,化作一縷青煙飄散的趨勢。
旁邊的明霞劍主也一樣,影子同步異變,萬千影絲如百川歸海,扭曲著匯入深夜星河,最終在濟無舟腳下聚成一團不斷旋轉的混沌陰影。
“你不是馮文書。”
濟無舟眸中雙色散去,面無表情看著向遠,直言不諱道:“馮文書三年前便已身死,取他性命者為星宿宮殺手,花錢買命者為天劍五脈之一的丁氏。”
向遠聞言一愣,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丁氏欲害馮某性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馮某死而復生,不破不立,修為大進,方有今日宗師修為。”
明霞劍主一言不發,默默移開兩步,和向遠拉開了一段距離。
“馮文書十八歲那年遭了大病,修為止步不前,也是丁氏動了手腳。”
濟無舟淡淡看著向遠:“死人并不難算,向遠,你假冒馮文書前來,著實有些不智。”
明霞劍主一言不發,再次移開幾步,和向遠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我去,你現在這么會算了?
向遠身份暴露,抬手在臉上一抹,露出本來面目,恭敬道:“徒兒向遠,拜見師父。”
“記名弟子。”
濟無舟微微搖頭,全無半點回旋余地:“收你為徒非本座所愿,恰逢其時,僅此而已,此刻你我分屬兩家,是敵非友,師徒名分不提也罷。”
他沒有和向遠過多廢話的意思,一指點出,畫地為牢將向遠禁錮在空間禁制內,轉身緩緩離去,讓明霞下手干凈一些。
看著濟無舟二話不說,直接離去的背影,向遠皺了皺眉,暗道一聲絕情。
既如此,這位只見過兩面的二師父不要也罷!
不就是師父嘛,他向某人最不缺師父了,沒有破舢板,還有缺心眼和弗利沙大王,這兩位師父,哪個不甩濟無舟十條下水道。
“等一下,濟宗主。”
向遠張口喊住濟無舟:“敢問,在向某之前抵達大乘山的紀伯禮,此刻何在?”
你看,我馬上都要死了,讓我死而瞑目,不過分吧。
“紀伯禮沒來。”
向遠:
怎么說呢,他不僅不覺得意外,還覺得非常合理。
濟無舟離去之后,殿內氣氛驟然沉重起來。
明霞劍主面色陰沉如水,眸中劍意幾乎化為實質,冷冷盯著向遠:“好高深的易容本領,只身闖入大乘山,本座是該稱贊你膽大包天好呢,還是該嘲笑你自取死路好呢?”
向遠想死無所謂,非要冒充天劍閣中人,還累及她當了帶路黨,著實把她郁悶壞了。
明霞劍主素手輕抬,劍鞘為朱紅色的法寶長劍懸于身前,長劍自行出鞘,劍鳴清越如鳳啼,在殿內激起層層劍氣漣漪,四周的星輝都被這鋒芒逼得黯淡了幾分。
“這叫藝高人膽大……”
向遠深吸一口氣,周身空間如水面般泛起波紋,無形禁制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再隨他身軀猛然一震,硬生生將空間禁制擠得扭曲變形,一步跨出,如履平地闖了出來。
要機制有數值,要數值有機制,這就是他敢只身闖入大乘山的底氣。
明霞劍主瞳孔微縮,抬手握住劍柄,寒芒出鞘,一道璀璨銀光如天河傾瀉。
劍鋒所過之處,連光線都被整齊地一分為二。
劍光看似只有一道,實則暗藏三千六百種變化,每一道劍氣都精準鎖定向遠周身氣穴要害。
“花里胡哨的!”
面對鋪天蓋地的璀璨劍光,向遠不閃不避,一步踏前,以肉身硬抗。
劍光斬落,金鐵交擊,發出刺耳錚鳴。
向遠五指一張,扣住凌厲劍光,生生將其捏碎,身形陡然消失,跳出了明霞劍主的元神感知范圍。
時間在這一刻無限放緩,明霞劍主保持著持劍揮舞的姿勢,震驚于向遠憑借血肉之軀,單手捏爆了她的劍勢,瞳孔之中滿是駭然之色。
微微擴張的美眸中,向遠的身影緩緩走來,踏步,前傾,握拳收于腹下。
幾個動作做完,明霞劍主的視線才恍惚了一下,聚焦身前,向遠出拳的殘影在視野中一點點清晰起來。
拳印如山岳橫壓,空間在這一拳之下扭曲到近乎坍縮。
明霞劍主只覺一股無可匹敵的巨力轟然砸落,護體寶衣上的神光如紙糊般破碎,胸膛瞬間凹陷。
骨骼爆裂之聲如炒豆般炸響,她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倒飛而出,人在半空,鮮血混雜著內臟碎片從口鼻中狂噴而出,糊得遍地都是。
明霞劍主重重撞在后殿墻壁上,血肉炸開,緊貼著墻壁緩緩下滑,血色匯入四周深夜星河,一雙眼眸飛速黯淡下去。
向遠看都沒看一眼,轉身便要離去。
挪移空間失敗,改為步行。
濟無舟沒有第一時間親自動手,而是讓明霞劍主來洗地,八成是存了放他一馬的心思。
既如此,師命難違,他這就遠遁千里。
鏘!!
劍鳴震徹,如風泣血,無匹鋒芒侵襲而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淹沒向遠所在之處。
劍光散開,向遠面頰上赫然多出一道淺淺白痕。
他眉頭微挑,指尖輕撫將白印抹去,雖有劍鞘護體不懼鋒芒,但仍對這突如其來的凌厲一擊感到驚訝。
回身望去,本該重傷垂死掛在墻上的明霞劍主,此刻滿血復活。
她單膝跪地,護體寶衣浸透血色,眉心浮現一道妖異的血色豎紋,如一只半睜的邪眼。
雙目赤紅,氣息大變,幾乎與入魔無異!
不施粉黛的清麗面容蜿蜒爬出數道漆黑紋路,如活物般蠕動擴散,瘋狂壯大著她氣勢的同時,又平添幾分魔女才有的妖冶嫵媚。
名門正派會幾手邪魔歪道的法門很正常,但僅僅是入魔,無法讓明霞劍主的氣息拔高到這種程度。
向遠微瞇雙目,感應之下,察覺明霞劍主的氣息和周邊融為一體,壯大她氣勢的不僅僅是魔功,還有大乘山的護山大陣。
魔功只能算雞血,后者才是大頭!
顯然,濟無舟沒打算放向遠一馬,而是篤定自己不動手,向遠也逃不出大乘山。
“好手段,這一擊,本座還以為是上三境強者當面。”
明霞劍主緩緩起身,沙啞的嗓音慵懶嫵媚,配上她此刻的妝容,妥妥的魔道妖女。
入魔之后,在護山大陣的庇護下,她的意志并未受到魔氣侵蝕,驚嘆宗主好眼光,隨便收了個記名弟子,便有這般恐怖的天賦和修為。
明霞劍主不懂,二人既然是師徒關系,為何不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許諾少宗主的高位將向遠收入天宗。
宗主的命令是斬盡殺絕,她不需要思考太多,乖乖執行命令就行了。
護山大陣的加持似是無窮無盡,明霞劍主的氣勢仍在瘋狂攀升,護體寶衣上浸染的鮮血蒸騰而起,化作漫天血霧,在大殿內掀起狂暴的血色風暴。
她的氣勢越來越恐怖,幾乎要沖破通幽期極限,直逼更高層次。
幾個呼吸的工夫,這股不加節制的力量,便攀升到了令向遠都不得不嚴陣以待的程度。
一拳落下,明霞劍主的身影再次如破布般倒飛而出,重重砸在殿墻上,掛畫之姿與方才如出一轍。
“身板挺硬朗,竟然沒爆,好厲害呢……”
向遠面無表情稱贊一聲,身形如鬼魅般一晃,裹挾狂風離了太虛殿,裹挾著呼嘯狂風沖出太虛殿,再次嘗試挪移空間,發現依舊被大陣封鎖。
真麻煩!
向遠身形毫不停滯,腳下一點,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躍過十二道閣,朝著問道峰山巔疾馳而去。
轟隆隆!
一道炙白劍光如九天雷罰般轟然劈落,硬生生截斷了向遠的去路。
明霞劍主挪移空間而至,連續兩次被打爆,氣勢比之前更加狂暴,周身纏繞著近乎實質的殺戮劍意。手中那柄澄澈如秋水的法寶長劍,徹底被蛛網般的血紋覆蓋,劍身不斷震顫,發出刺耳嗡鳴。
劍尖所指之處,腐蝕空間扭曲,形成一道道漆黑的死亡氣旋。
“你……逃不掉的。”
明霞劍主目露兇光,眉心那道豎紋完全睜開,或許是因為胸口痛,這只布滿血絲的邪眼飽含殺意。
她一劍劈落,整座大乘山的元氣瘋狂匯聚,無數劍氣自虛空浮現,化作遮天蔽日的死亡羅網,朝著向遠絞殺而下。
這一次,向遠很難再將明霞劍主一拳打爆,抬手握住驚嵐刀,孤星追月,橫貫長空。
兩道身影錯身而過,明霞劍主眉心裂開血線,身軀沿著虛線剪開,半空中的兩道身影當場變成三道。
向遠一躍跳下問道峰山巔,挪移空間依舊以失敗告終。
周邊,幾道身影挪移空間趕至,均有宗師級別修為,是隨濟無舟入住大乘山的天宗三家修士。
天武派的宗師不在,天劍閣的明霞還未墜地,這五位宗師中,除了殺氣騰騰的涅槃劍主,其余皆為天刀宗宗師。
其中就有見面會上揭穿向遠身份的柳破軍。
看到熟悉的孤星追月,四位天刀宗宗師皆是愕然,讓他們施展此刀,刀勢絕無向遠這般凝練。
此人刀法還在我之上!x4
柳破軍認得向遠,高呼莫要走了賊人,五位宗師的氣勢節節攀升,如剛剛的明霞劍主一般,得護山大陣加持,朝著通幽期宗師的極限一路狂奔。
向遠嘴角抽抽,大乘山的護山大陣太離譜了,一次性加持這么多宗師,簡直毫無道理可言。
能量從哪來的,守恒定律還要不要遵守了,一點也不科學!
轟!!
更不科學的來了,明霞劍主第三次滿血復活,爆發出的氣勢穩定在合體期。
境界雖未突破瓶頸,但實力已然合體期,有足夠的資格和向遠掰掰手腕。
看著怒火滔天,胸前走漏大片春光的明霞劍主,向遠猛然意識到,在天宗大陣的加持下,這些宗師是不死的,不論他殺多少次,明霞劍主都能滿血復活。
“這是明目張膽的開掛啊!”向遠微瞇雙目。
既如此,他也開!
轟隆隆————
就在向遠準備祭出三頭六臂法相的瞬間,高天之上,令人心悸的驚雷之聲炸響,日月星象演化,扭曲云氣旋渦,雷霆之眼緩緩睜開,引天地之威降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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