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瞻聽著那道熟悉的聲音,臉上浮現出笑意,從自己離開伏霞湖到現在,洪長豹閉關了這么久,原來是在等這個契機。
是了,洪長豹可沒有長輩護持,也沒有仙兵防身,要是破境顯露胎音,在苗疆腹地那樣的地方,估計馬上就有人打上門了。
原來,他是在等那個明修棧道的人出現。
現在好了,晉了四境,加上紅發老祖留下來的神刀和一些其他的根底,伏霞湖也終于成為一塊硬骨頭了,這么些年浩然盟的投入與扶持沒有白費。
“恭慶洪教主參玄,八面山為伏霞湖賀!”
天真童子樂呵呵回禮道喜。
“恭慶洪教主參玄,衡山劍派為伏霞湖賀!”
鄧青陽又道了一遍喜。
按天下不成文的規矩,破四境而新立道場者,周邊接壤地的世宗大派是要道一下喜的。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抬,往后要是你家開分舵別脈,人家自然也會捧場。當然,只要你面子足夠硬,名望足夠高,人緣足夠好,那道喜的宗派自然就不局限于道場周邊的接壤地了。
苗疆鄰武陵、巴蜀、滇文、南荒、三湘五地,但為伏霞湖賀喜者,僅有八面山和衡山兩家而已。
這也不奇怪,道門為道門道喜,旁門為旁門道喜,都是慶祝自家道統興盛。但如今南北魔道的肆虐下,旁門式微,大多轉了魔門,這個新興的伏霞湖,甫一現世,儼然就要成為旁門的扛旗大派了,哪里還有別的旁門大派來道喜。
衡山道喜,是因為知道這些年浩然盟對伏霞湖的扶持,也是看在近鄰以及接下來要共御魔道的份上。而八面山道喜,純粹就是因為天真童子有些欣賞這個在祖庭已失、祖師已死、四面環敵的境遇下還能強行破境再續法統的漢子。
等到東日西雨以及漫天紅霞的異象消退,風波平定,天真童子回到了真武觀,程心瞻和劉古泉也走了進來。
“見者有份。”
天真童子笑著說,隨即把罡紗裁成四截,自己留了一截,一截喂給了真武劍,剩下兩截遞給了劉古泉和程心瞻。
劉古泉鬧了個大紅臉,
“無功不受祿,這罡你和仙劍收了就行。”
程心瞻也點了點頭。
天真童子做事卻是向來不二話的,把罡紗一揚,朝兩人扔了過來,嘴上道,
“要不要隨你們,掉地里散掉了可別怨我。”
兩人見罡紗緩緩飄過來,對視一眼,便都收下了。劉古泉也是像天真一樣拿手去接,程心瞻境界沒夠,用鉛瓶收了。
“你趕緊回去吧,接下來懷胎有仙劍陪著就行,你告訴大師兄,等我這邊元嬰穩固,仙劍自然就會回去了。”
天真童子馬上開始對劉古泉下逐客令。
劉古泉對這個小師弟是徹底沒轍的,而且通過強勁的胎音和天地贈罡的異象,他是看出來了,武當山如果想成為世宗或者說是出第二個仙人,多半還要應在這位小師弟上。
“那你這道場初建,真武觀里空蕩蕩的,我要不遣一些弟子過來,譜牒轉到你這里?”
劉古泉起身,準備離開,但走之前又多問了一句。
天真童子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我自己招,武當山的不敢要,各個要本事沒本事,眼睛要長到天上去。而且還有一句話你帶回山去,只要武當不和俗世朱明斷干凈,我絕不回武當。”
劉古泉聞言搖頭嘆息,要是真這么好斷那早就斷了,何必拖到現在。不過他知道天真一心向道,對這些事是不愿理睬的,于是他也沒多說什么,點點頭就離去了。
等到觀里只剩下天真和程心瞻兩人了,天真童子那板著的臉馬上就浮現出笑容,喊程心瞻到身邊來坐。
“昨夜你是怎么發現那珠子的?”
天真問。
那珠子不凡,隱在夜色里,一開始天真和仙劍都沒發現,雖然說等到了近前的話仙劍肯定能察覺,但是先一步被程心瞻照破了行跡,天真應對起來也就更加從容了。
程心瞻便答說,
“祖傳的占卜術。”
天真童子點了點頭,又說,
“天下間所有的占卜術都是越靈代價越大,以低卜高是大忌,你受了不小的傷吧?”
程心瞻笑著搖搖頭,
“小傷。”
天真哼了一聲,顯然是不信,隨后,他把手伸到程心瞻跟前,翻手一展,掌心光華閃過,便出現一個碧幽幽的珠子,
“拿去。”
程心瞻一看,正是辛辰子寄托第二元神的那顆珠子,而且挨了仙劍一擊后,竟然還不曾破裂,只是寶光暗淡了好多。
“不要,不要。”
程心瞻連搖頭,自己護法所作是報聞師講道之恩,收了罡紗固然是因為聞師強塞,也是因為劉古泉在,自己不收他也不好收,既然已經得了靈罡,豈敢再收寶珠。
天真聞言笑了笑,把珠子掂在手里拋著玩,問程心瞻,
“你先別急著說不,你知道這是什么珠子嗎?”
程心瞻搖搖頭。
“這是玄牝珠,綠袍老祖的成名法寶,沒想到,這樣的寶物,他也舍得給辛辰子。不過綠袍老祖現在本事大了,眼界高了,出手闊綽也可以理解。
“加上他之前啃食辛辰子手臂,傷了他這位大徒弟的道基,以至于金丹殘缺,應該是覺得有所虧欠吧。而且要是沒有這珠子,以辛辰子被強行點上四境的本事,估計也坐不穩百蠻山。”
天真童子解釋著。
程心瞻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玄牝?這兩個字可不是亂湊到一起的,這聽著也不像是一件魔寶呀。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玄牝」是大道陰母的意思,與「純陽」相對的「元陰」有些相近,是一個很高妙的道家詞匯,魔頭怎會給寶珠起上這么個名字?
程心瞻道出了自己的疑問。
天真童子便笑著解答,
“這當然不是綠袍煉出來的,是天生之物。”
“天生之物?”
天真嗯了一聲,問道,
“「玄幽牝母煞」,可曾聽過?”
在古往今來出現過的地煞中,這也是一道排行極高的煞,與「黃極正戊煞」、「都天流己煞」是一個級別的,相傳此煞有包容萬象、催生發物的神妙功效,而且被譽為地煞中的“金母木公”,可以催發金煞和木煞,對金煞和木煞也有一定的克制。
不過自打此煞現世以來,便少有人得到,近百年來現世的越來越少,便有許多人認為此煞已經死了,沒準新出的「紫火爛桃煞」就是頂替的這道地煞。
“這玄牝珠就是從「玄幽牝母煞」里誕生出來的靈珠,是天生的靈物,因為其包容萬象、催生發物的神效,所以可以用來養出第二元神,亦可以煉做身外化身,甚至可以放入黃庭之中,修復破碎的金丹。
“這寶物一共出世過兩次,第一次在關中驪山出世,被青城山拿了去,造就了「青城天下幽」的美名。第二次在南荒漓江出世,被綠袍近水樓臺拿了去,被他煉成了第二元神。有一回,這綠袍幾近被長眉打了神形俱滅了,但是又靠這珠子活了過來。”
天真再次把珠子遞過來,對程心瞻道,
“魔道對待此等寶物只會用,不會養,雖然此珠歷經綠袍和辛辰子兩任魔主,損失了不少本源,又遭我劈了一劍,但仍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物。
“而且此珠沾染的血煞魔氣,已經被我用仙劍煉去,你收起來好生蘊養,日后妙用無窮。”
程心瞻擺手,
“我如何能收如此重寶,此寶神妙,合該在聞師手中大放光彩才是。”
天真把臉擺起來,他的見識何等廣博,一看就知道程心瞻使用占卜之術虧空了氣血,甚至還有可能折損了壽元,而人之時限是何等寶物也比擬不了的。
“你還非要讓我欠你一個人情?速速收下!”
說著,天真便要把珠子往程心瞻懷里塞,但見此,程心瞻馬上起身,
“聞師這就是要趕我走了。”
天真童子氣的大力一拍地板,
“長者賜,少不敢辭!”
程心瞻卻道,
“功微而禮重,實在不能收。若是此寶對聞師無用或是聞師手上還多,那弟子厚顏敢收,但此寶神妙無窮,又是天下唯二的東西,所以弟子不能收。”
天真童子氣的直瞪眼,卻拿程心瞻沒有辦法,便又道,
“你先坐下來!”
程心瞻在離天真童子六尺遠的地方坐下。
天真惦著手里的珠子,想了想,又說,
“這樣吧,我把這珠子借你一甲子,這一甲子內我要安胎穩神,調理元嬰,還有廣收門徒,也沒空研究這東西,你先拿去參悟,一甲子后,你送還給我,而且替我蘊養一甲子的珠子,也算幫了我的忙,這樣可行了?
“你再不同意我就真生氣了,我這一生氣,滑了胎,那就都是你的過錯。”
天真童子很是嚴肅的說。
程心瞻想了想,這樣自己好像可以接受了,于是便行了一禮,
“如此,便依聞師。”
天真聞言一笑,像扔個桃子似的把珠子扔過來了,程心瞻連雙手接好,甫一入手,便能感覺到珠子的不凡,清如鴻毛,涼如春雨,而且是直接能放入肉身竅穴里的靈物。
“好了,坐近些,有些成胎的事我還要叮囑你。”
程心瞻來不及細看靈珠,先收入懷中,坐近了聆聽道法。
烏飛兔走,這就一個月過去了,到了大暑節氣,正是最炎熱的時候。
在這一個月里,程心瞻不光是聽法,還和天真童子一起布置了護山法陣。短短半個月,成不了什么事,就是搭了一個框架,山脈地脈還沒加固,要說抵御四境修士攻山,那還遠遠不夠。
目前,是緊著兩個著急的事,做了一些法禁。一個是隱去行跡,肉眼凡胎不可見,如果要是凡人誤入的話,使其轉身回頭。第二個是根據天真童子的要求,布下了考驗陣法,想拜師入門的,得破陣走上來才行。
大暑前兩天,兩人才把大陣搭起來,到了大暑當天,便有人上山了。
兩人坐在真武觀里——在這一個月,也順便把真武觀的屋頂修繕好了,調用陣法觀看上山求道之人的情況。
這定睛一看,程心瞻便笑了。
那人是一個魁梧大漢,方臉虬髯,一身的大紅袍服,像是一個將軍。
“心瞻何故發笑,來人你認得?”
天真童子問。
“聞師,可還記得你我初見面時,曾聊起過一個苗疆的寨子?”
天真點點頭,又道,
“那怎么了,來人一看就是妖,不會是苗寨的人呀。”
程心瞻便道,
“他是那個苗寨的,不過不是人,是寨子里的一只紅冠大公雞!”
“哦?哈哈,原來如此,他們的雞我很有印象,此妖也不錯,根基打的很扎實,陽意充沛,很適合修行蕩魔之法呀!”
天真童子笑道,隨即又問程心瞻,
“心瞻還一直和那個寨子有來往?”
“之前一直有,但是前些日子去看,與我投緣的老寨主已經故去了,想來日后,走動會越來越少了。”
天真道人聞言稱是,
“人走茶涼,顛撲不破,俗世情緣,不過彈指一揮間。”
想著那寨子離這不遠,要是紀開明能拜在聞師門下,那自然是極好的,全了一段情緣,走上康莊大道,也能看護寨民,著實是一樁美事。
就要看他自己有沒有這個緣法了。
兩人就這般在真武觀中看著紀開明闖過一重重的考驗,一步步的往山上走。
這一闖,就是三天三夜,等到第四日的早晨,在太陽還未升起的時候,紀開明終于通過最后一道關卡,來到了八面山的頂上。
八面山也是一處平頂山,八面峭壁,只有正南方向被程心瞻和天真童子在這一個月里草草鑿出了一道與護山法陣相融合的登山試煉的臺階。
此刻,紀開明踏過最后一級臺階,只見眼前豁然開朗,天色將明未明的,山頂上浮著一層青白霧氣,不過人腰高,直教人誤以為在水中。
一覽無余的山頂上,邊沿都是草坪,只有中間有林,林中有飛檐露出。于是紀開明便明白,那里就是真武觀的所在了。
他開始往林中走去。
而真武觀內,程心瞻起身告辭,
“賀喜聞師要收得首徒了,我也要告辭了,不然讓他看見了,還以為是我暗中關照的緣故,這樣不利于他日后的心境與修行。
“叨擾許久,承蒙學師講法說道,讓弟子獲益匪淺,等來日,再來八面山聽聞仙音。”
天真見程心瞻嘩啦啦說一長串,不稀得聽,揮揮手讓他趕緊走。
程心瞻俯身下拜,等直起腰時,便消失在了真武觀中。
此刻,便聽院外傳來一道聲音,
“苗疆洪江籍,小妖紀開明叩見真武觀主,誠愿拜入八面山,侍奉觀主左右,修行真武之道,乞望成全。”
話音剛落,院門自開。
紀開明便見院中道觀里端坐著一位道童,其人面相不過十歲孩童,粉雕玉琢,但是望其氣息,卻要比這八面山還有高大宏偉,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重重叩首。
“乞望觀主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