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輕云的嘴角微微揚起,雖然很快被她按下去,但這股笑意轉而又出現在她的眼中,再也強壓不下。
仿佛春風解凍,吹去了梨枝上的雪,又生發出白色的花,遠看的話,梨樹還是那一株梨樹,仿佛未曾變過,但實際上早已不同。
程心瞻見狀,便能猜出來此女應當不會叫破自己的真實身份了,至于別的什么,只當作看不出來。
雷炁解煞,把魔女的金丹都給擊碎,魔女掉落大河中,瞬間被沖出數里外,難以再找尋,而那些被雷炁逼出來的煞氣卻還在空中飄蕩。
程心瞻招了招手,彌散在空中的那些煞氣便聽從他的號令凝聚到一起,仿佛本來就是他的一樣。
他一動念,那些煞氣便化作地煞紫火,撲向飛來的飛針和飛鏢。
唐采薇身死,唐采蓁和唐采荇才是最震驚的那兩個,隨即又是悲痛涌上心頭,更是不遺余力的催動法寶。
可是她們卻沒想到,就在下一刻,唐采薇的瘴氣就變成了程心瞻手中的煞火,紫火在飛針和飛鏢一燎,陰腐之氣已經攀纏上去。
唐采蓁和唐采荇臉色一變,理智終于壓過了仇恨和悲痛,急忙又把法寶撤回。
“好厲害的道士。”
血云上忽然傳來了一道笑聲,隨即,便有一束血光從天而降,像一根紅色的釣線從云上垂落,往程心瞻頭上點去。
“爾敢!”
云上兩人都是高階金丹,以云斗法,以小見大,須得全神貫注,正是千鈞一發之際,白袍坤道沒想到魔女居然敢分心,而且一出手就是極耗精血和法力的「列缺血神光」。
白袍坤道也抓住了這個機會,催動法力,白云像山一樣往血云那邊碾過去,同時她祭起一把明光亮亮的飛劍,刺向魔女。
同時,白袍坤道的提醒聲也從云上傳下來,
“道友小心,莫要硬接,這是血神教的「列缺血神光」,沾身灼血,觸寶污靈!”
但白袍坤道也無法做到更多了,魔女的法力要強她三分,她必須要抓住這個契機一鼓作氣壓過魔女,如果分心去救人,那兩個人就都陷入被動了,整個白河劍閣也要陷入被動。
于是,一直引而不發的兩位高修也正式開始交手,并以白袍坤道先發制人的微弱優勢開局。
而就在血光出現的那一瞬間,程心瞻體內就已經警鈴大作,伏矢在急啼,風鳥在鳴叫。
程心瞻身上忽地冒出火光,隨即形骸化為精氣,再次施展離火劍遁,消失在了原地。
這個時候,他自然不會選擇像對付唐采蓁的骨釵那樣針尖對麥芒,而是有多遠跑多遠,有多快跑多快。
而那道凝實的血光就如同一條赤練長蛇,在空中飛旋騰挪,緊跟著離火遁光,速度還要更快幾分。
程心瞻本就謹慎,再聽到白袍坤道提醒,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硬接,也不直接以法寶相抗,而是在飛縱的同時以咒術調遣法力相擊。
見那血束散發著妖異的紅光,伴隨著濃重的血煞氣,一看就是極為污穢的東西,程心瞻第一反應還是雷法。
五雷中天雷主誅魔掃穢,于是,伴隨著咒語:
“雷樞通明,血煞分形,天威所攝,萬穢崩傾——敕!”
飛馳的離火遁光中迸發出萬鈞雷霆,似天龍飛瀑,打到緊隨其后的血光上。
“嗞——”
情理之中的,被天雷擊中后,血束就像是炸毛的貓,又像是張鱗的蛇,在雷光中顫抖著,速度也慢下很多。
但又在預料之外的,那道血束也就僅僅是受驚了而已,等到雷霆消散,那血束便似無事一樣重新提速追來。
這是什么鬼東西!
眼見距離又被拉近,程心瞻腦中快速思索著,血煞之氣,雷火克之,既然雷霆見效甚微,那便再試一試陽火之威。
但此刻太多人看著,太陽丙火不方便施展,不過無妨,自己身上還有一種陽火,使用起來卻不會引人懷疑。
這種陽火雖然沒有丙火霸烈,但是那種滌蕩污穢的太陽真意卻是同樣存在。
于是眾人只聽那團離火遁光里傳來咒語聲,
“東陽生輝,渺渺紫炁,云開天凈,萬穢無遮——敕!”
隨即,戰局中人便看見一縷縷大家都很熟悉的東陽紫氣從離火遁光中迸發出來,他們看著那些溢出離火遁光的紫氣,又都不禁疑惑,
他哪來的這么多紫氣?
而緊接著,眾人就看見那些紫氣盤結,凌空結成了一個符,符成后便燃起紫色的火焰,往追來的血光上蓋去。
這一次,血光就像是毒蛇被斷了尾,開始在空中猛烈的掙扎,程心瞻看著很是訝異,他甚至有些懷疑,這到底只是一道血光,還是一件品質極高的繩索法寶。
約只過了兩息的功夫,那血光竟然掙脫了紫火陽符,沐浴著紫火繼續向程心瞻追來。
這是什么血光?連天雷陽火也無法滅形?
看來血神教在當初正道首次圍攻西昆侖時留了不少的力,但當時只一個血珠和一口白骨飛劍就已經震驚到了所有人。
血光窮追不舍,同時自身開始燃起火焰,竟然以火燃火,逐漸將身上的陽火滅掉了!
而血光也從最初的一根紅線變成一道燃著血焰的赤虹,朝著離火遁光疾馳而來,飛掠間,在空中流下一道火痕,似乎把天空都撕開了一道口子。
難道這便是「列缺」之名的來由嗎?
那血神子到底是什么人物?
向來鎮定自若的程心瞻在此刻也感到一絲緊迫。沾身灼血,觸寶污靈,不懼雷火,迅疾如虹,還能如何應對?
而遠處的周輕云看的更心急,這「列缺血神光」是血神子將《血神經》和《太清靈犀無形劍氣》融會貫通后創出來的一道法門,既有魔道兇厲,又不懼雷火,面對同境和下境幾乎無解。
這時,她手掐一個劍訣,護佑在她周圍的青索劍忽然發出一聲鳴嘯,離開了周輕云,化作一條青索,去追擊血光。
而在天云之上,魔女見青索劍離開了周輕云,臉上大喜,恨不得現在就下去殺了這個讓青索劍認主的人,但是她卻被白袍坤道壓得騰不開手腳,便高聲喝道,
“速殺周輕云!”
白袍坤道手下力道再重三分,已經是出了死力,嘴上急道,
“保護輕云!”
而程心瞻見被團團包圍的周輕云這時還把青索劍派了過來,心中不快,大聲道,
“讓你的劍回去!”
程心瞻覺得這個女人最大的問題就在于認為自己太過重要。
比如在白玉京時,峨眉那么多人在,偏偏她也要出手對付自己;比如在伏霞湖時,自己正道盟友那般多,她非要千里迢迢過來救場;還比如方才,自己入了陣中,她又大言不慚讓自己先走。
直到現在,她還認為自己招架不住血光,把她的保命仙兵派過來。
程心瞻心中覺得她有些不知所謂,又對她有些無可奈何。
他當即打出一道雷霆,卻不是飛向緊跟其后的血光,而是打向更后邊來援的青索仙劍。
而青索是何等仙兵,靈性非常,見那道輕飄飄的雷霆打來,當即便明白了程心瞻的意思,再加上心中也確實記掛主人,所以直接違逆了劍主的令,調轉方向,又往周輕云身邊飛去。
此刻,一直因懼怕青索鋒芒而不敢太過靠近的群魔在云上魔女的喝令下,已經圍殺到周輕云跟前,周輕云正以月魄劍勉力抵擋。
這時,青索突然殺回,劍光如虹,曳尾如繩,圍著群魔掃了一圈,隨后曳尾猛地收緊,便聽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只一劍便腰斬魔頭數十人。
“你等使詐!”
血云上的魔女見此,破口大罵。
而白袍坤道則是暗自松了一口氣,隨即開口嘲諷道,
“玉嬌娘,分明是你偷襲在先,現在反而說我們使詐,你可真是一點面皮也不要了。”
那個被稱作玉嬌娘的,千嬌百媚,倒也是名副其實,她駕馭一口白骨飛劍,與白袍坤道的白光飛劍斗得不相上下,嘴上駁道,
“葉元敬,要說面皮,你們峨眉哪有資格說我,瞧瞧這個小道士,火急火燎趕來支援,你們卻見死不救,還要趁機用上聲東擊西的手段,又是何等冷血呀!”
這個白袍坤道被魔女玉嬌娘稱作葉元敬,想來又是峨眉派里佟元奇、李元化那輩的人物。她被玉嬌娘這話堵住了口,那個道士俠義,瞧著面生,遠來助陣,又不要仙劍的支援,只求他有些真本事才好,若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自己和白河劍閣上下真是有愧于心了。
而此刻,眼見血光已經臨近跟前,程心瞻心中百轉千回,又想到一個應對之法,「北斗敕水」。
「北斗敕水」是凈明派的道術,說是能滌蕩一切水屬污穢,這劍光血煞自然也包含在內。而且此刻夜深,星光璀璨,正合天時!
不過此術注重儀軌祈神,是道家秘法,倒是不好在此地直白顯露,不然定要讓玄修們瞧出跟腳來。
于是,他收起「幽都」飛劍,從劍遁之態脫離,離火中漸漸顯露出他的身形,這速度一下子就慢下來許多,但是他維持離火不散,發著耀眼的光,掩人耳目。
而且這血光著實古怪,不懼雷火,出手之人的法力又遠高于自身,所以程心瞻不敢再掉以輕心,務求一擊而滅。
最近一段時日,他重點參悟太陰法和太乙法,對斬煞破厄也有了一些自己的見解,決定將此二神的神咒融入到「北斗敕水」中,在祈神時助長此術的威力。
他仍舊持有「東華青樞」法劍,裹著火光踏空而行,同時又祭出了水劍「天一生水」在側。
他施展宙光天禹步,左手掐太乙訣,右手太陰訣,腳踏北斗,水木法劍圍繞著他盤旋,只聽他口誦,
“上奏太乙救苦天尊,次謁太陰月府皇君,降旨北斗,著七君臨壇——令,天罡流炁,斗灌天河,璇璣運水,滌蕩腥膻——落!”
這一連串的神名太過駭人,所以程心瞻用的是古咒隱語,再加上風火聲掩蓋,莫說玄修了,就是把三清山的真傳叫來,怕是也聽不明白。
事實上,眾人確實也沒聽清什么咒語,只看見那道離火遁光不再抓緊點提速逃命,反而是慢了下來,眼見就要被血光追上,這時,忽有似水星光從天而降,照在了那血光上。
那水光看著似有若無,眾人還以為那個道士是無計可施,可接下來的一幕卻是讓他們瞠目結舌:
就像是春雨化雪,潤物無聲,那星水沒有雷霆、紫火那般聲勢,可落在那道血焰赤虹上后,卻是悄無聲息的澆滅了血焰、化掉了虹光!
然而事實上還不止如此,那星水在澆滅血光后,猶有存余,便自行沿著氣機牽引,復飛云上,往那玉嬌娘頭上落去!
玉嬌娘臉色驟變,雙臂一擺,纏在臂上的披帛便自行飛出,渾身冒起血焰,兜向那星水。
還是寂靜無聲,星水落在披帛上,被血焰灼干,也沒引發什么大動靜,可是當血焰收斂,重新化作披帛時便能看到上面的那幾個大洞。
“云鎖千峰!”
葉元敬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就在玉嬌娘祭出披帛后,她的那把飛劍驟然散作萬千云絲,狂風暴雨一樣卷向魔女。
玉嬌娘冷哼一聲,又祭出一把幡旗,把手一搖,幡面里便涌出一片血霧,血霧結成一個屏障,把玉嬌娘護在其中。白云劍絲扎進血霧里后,發出呲呲的聲響,兩相消磨,難以寸進。
只不過她一再被葉元敬搶奪先機,這次又是倉促接手,便有十余條劍絲未能攔下,在血霧未完全護住全身的時候就扎了進去,再穿體而出。
玉嬌娘吐出一口血來,又被她以手掌接住,仰頭飲了下去。
萬千云絲回聚,重新化作了一把飛劍繼續攻殺。
而另一邊,程心瞻脫離危機,見那玉嬌娘再無暇朝自己動手,心下也是一松。
他暗自回味,方才化解那道血光,天雷和陽火不能說沒用,那血光從一開始的一束細絲紅繩到最后的血焰赤虹,看似是聲勢更大了,其實威力卻還沒有一開始厲害,星水一觸碰到血焰他就分辨出來了。
其實天雷陽火是磨滅了血光不少威力的,只是未能徹底滅形,而最后的「北斗敕水」之法自己又太謹慎,使上了十成力,除了七星之外,又把太乙、太陰兩位尊神也拉上來,其實大可不必,有些用力過猛了。
而且程心瞻發現,這「北斗敕水」之法對付血煞,比陽火的克制效果還要強一些,這一點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他判斷,最后這一下,請上北斗四位星君就足以化開血煞了。
方才一次呼喚神名太多,導致自己現在元神有些萎靡,水府、木府里的法力幾乎耗空,葫蘆里的陽火在風蝕嶺也幾乎耗空,還未恢復過來,能用的手段一下子少了許多。
不過這一次過招也并非沒有收獲,起碼是認識到了與高階金丹之間的法力差異,這種差異不僅在多少上,也在品質上。
另外,血神教的神通也著實厲害,不能等閑視為一般的魔教,對雷火這類陽炁有很強的抵御能力。
戰場瞬息萬變,沒有太多的時間給程心瞻反思復盤,唐家姊妹又追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