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桑德被架空了。
一萬年的權勢到頭來還是沒抵擋住近在眼前的致命威脅,她其實一開始就知道城市里大量出現的那些“巨魔奸細”是什么,但她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應對方式。
這直接引爆了蘇拉瑪城里積壓了一萬年的各種矛盾。
精靈們是討厭巨魔勝過討厭一切,然而再冷酷的精靈在親眼看到自己的家人朋友于魔瘟的折磨下退化為巨魔時,他們手中的刀和魔法砸出去也需要絕對的勇氣。
更何況,這種事向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條街上的一家人出現了魔瘟退化,那么其他人沒準會幫他們“體面”,然而現在,一條街上的每一家人都有魔瘟侵染的情況下,誰再敢提“巨魔必須死”,信不信那些快要發瘋的父親/孩子/母親/兄長會第一個掐死你?
當個體的問題演變為群體的問題時,一場思維層面的改革風暴到來的速度絕對會超乎想象。
當艾利桑德命令城防軍清理掉市場區的“巨魔奸細”的當晚,命令下達后三十分鐘,就有三分之一的城防軍當場“叛變”,那一晚的混亂讓所有經歷的精靈和“巨魔”們都瑟瑟發抖。
但魔瘟可不管你這那。
人家是魔法傳染病,自然要同時遵循玄學和疾病學的邏輯,而疾病和死亡永遠是這世界上最公平的兩樣東西了。
一萬年的大家族又如何?
魔瘟可不會因為你曾經侍奉過艾薩拉女王就放過你。
當月郡家族的那對姐妹也出現了魔瘟感染時,本就和平民階層往來密切的月郡家族就成為了第一個旗幟鮮明跳反的貴族之家。
要不怎么說造反這種事得有聰明人協助呢?
月郡家族加入之后,立刻給那些惶恐的平民們提供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于是第二天下午就有一大群夜之子們沖破封鎖跑到了艾薩拉女王沉睡的暗夜要塞的跨海大橋上,他們跪在那痛哭流涕的高聲呼喚著女王救命。
這個情況立刻就被早有準備的女王禁軍間諜大師瓦斯琪捕捉到。
她知道魔瘟肆虐,但她如今這個離譜的身體素質根本不可能被魔瘟孢子感染,而且因為禁軍的特殊性導致拱衛艾薩拉女王的成員們并不缺少圣樹阿坎多爾的果實,因此,禁軍中的高層和精銳都還維持著上層精靈的高貴形態。
他們的魔癮并不嚴重,在面對魔瘟孢子的時候堅持的時間也要比虛弱的平民長很多。
其實,讓瓦斯琪出面庇護那些已經退化成巨魔的夜之子們,她心里也是很膩歪的,畢竟是女王時代走過來的老帝國人了,天生就有對巨魔的鄙夷和厭惡。
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瓦斯琪拿的很穩。
巨魔怎么了?
這些巨魔之前就是女王的忠誠子民,又不是天生巨魔!他們雖然已經是巨魔的外表,但還是擁有一顆精靈之心。
女王何等尊貴又仁慈,怎么可能會因為外表的變化就放任自己忠誠的臣民被屠戮?
因此,很快啊!
在艾利桑德第二次加派人手,命令城防軍對“巨魔奸細”展開屠戮時,他們就絕望的發現,從不離開暗夜要塞的女王禁軍居然出現在了市場區。
在一萬年里很少被使用的女王戰旗此時飄揚在平民們生活的區域中,威武的禁軍呵斥那些膽怯的城防軍,要求他們立刻放下武器,棄暗投明。
一些能說會道,所以被瓦斯琪派來搞政治工作的宮廷女仆細數了艾利桑德的罪孽,并大膽宣稱無上的女王很快就會蘇醒,重新掌握屬于她的帝國。
現在已經是最后的投誠時刻了,夜之子們!再不抓緊時間,小心以后拉清單啊!
如此對峙基本已挑明了禁軍的態度,他們不打算再容忍艾利桑德竊取女王權力,正要借這個機會為尊貴的女王重掌蘇拉瑪的大權。
之后發生的一切順理成章。
權勢滔天的大魔導師就被孤立了,尤其是在大占星師艾塔烏斯也宣稱要尊奉艾薩拉女王時,艾利桑德幾乎在一夜之間失去了自己擁有一萬年的權勢。
她倒是沒有被封鎖羈押。
畢竟大魔導師是蘇拉瑪的最強者,但已經沒有人理她也沒有人在乎她了。
這種可怕的落差足以把艾利桑德逼瘋!
她此時一個人待在那已經空空如也的議事廳中。
她強悍的感知讓她可以捕捉到在更上層進行的交談,那是代表艾薩拉女王的禁軍前來和蘇拉瑪城的掌權者們談判的瓦羅森將軍的聲音,甚至還有帶著口音的薩拉斯語和卡多雷們的音調。
“該死的叛徒!”
大魔導師雙目噴火的罵道:
“這才多久就把外來的下賤精靈放入了我的城市中?這是我的蘇拉瑪!沒有我的允許,他們沒有資格踏入這帝國之城。”
她立刻起身,打算去把那些“鄉下精靈”趕出去。
艾利桑德顯然是個很老派的“血統主義者”,雖然自己的出身也不見得多么高貴,但畢竟掌權了一萬多年,看不起奎爾薩拉斯那群暴發戶和住在樹上的森林野人是很正常的事。
在她看來,只有她這樣自艾薩拉女王時代一路傳承至今的上層精靈才配叫“精靈”,剩下的什么高等精靈和暗夜精靈都是踏馬的沐猴而冠,現在居然還敢趁著蘇拉瑪風雨飄搖跑進來“奪權”?
不行!
她必須做點什么。
艾利桑德握緊了拳頭,源于對自我權力的執拗和對于其他“鄉下精靈”的厭惡促使她展開了行動。
如果她是個蠢貨倒也罷了,偏偏她很聰明,這就要出大亂子了。
“別去!”
就在艾利桑德打算暴力破門,把那幾個沐猴而冠的鄉下精靈殺死在秩序大廳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阻止道:
“你這樣會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你太憤怒了,冷靜一點,動用你的智慧。”
“誰在說話?滾出來!”
大魔導師動作迅速的給自己加持了好幾個心靈防護,警惕的看向身后的陰影,她瞇起眼睛,呵斥道:
“虛空賊子?好膽量!真以為我情緒波動時你們就能趁虛而入嗎?”
“呵,我是誰并不重要,是否來自虛空也不是什么大問題,重要的是你已經沒有人可以依靠了,女士。”
那個聲音確實從黑暗中響起,還大搖大擺的在陰影中塑造出一個模糊的人形。
它說:
“沒人能幫你了,除了你自己。
我也不會為你提供任何幫助,皆因為我等的力量都要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物質世界發生的一切無法影響我們的大計劃,但偶爾給你們這些凡人支支招顯然能有效為我等爭取到時間。
仔細想想吧,艾利桑德,你真正的敵人是誰?
你現在面臨的局勢里最完美的破局之策是什么?
你是個有智慧的人,別讓愚蠢的肌肉代替你杰出的大腦思考。”
大魔導師陰沉著臉不回答。
但眼前這家伙確實有幾分本事,在它出現之后,艾利桑德感覺著自己的怒火雖然還在燃燒,卻已完全無法影響到自己的思考,就像是一個“強制冷靜術”的施加,讓她可以在腦海中迅速的抽絲剝繭。
現在的情況很混亂,但對于施法者而言,混亂的局面從來不是什么問題,重要的是要捕捉到真正的敵人和最重要的脈絡。
只要把握住這兩點,任何危局都可以被迅速平息。
那么,自己現在的敵人是誰?
圍城已經大半個月的亡靈當然算,但它們只是疥癬之疾,無法攻破暗夜井的能量壁壘讓它們只能困守在城外。
自己完全可以堅守城市到自己老死。
眼前這些已經叛變打算跳到艾薩拉女王那邊的混蛋們也是自己的敵人,但他們都是一群墻頭草,他們對于艾薩拉毫無忠誠可言,否則也不會在自己麾下享受權利長達一萬年。
他們也不是最麻煩的敵人。
那些主動前來蘇拉瑪的鄉下精靈們確實是個麻煩,然而他們同樣不是最大的問題,他們都很精銳但人數有限,這樣一支隊伍在如今的蘇拉瑪翻不了天。
所以,自己真正的敵人.
“是艾薩拉!”
艾利桑德瞇起了眼睛,她自言自語的說:
“沒錯,我最大的敵人是艾薩拉,叛徒們渴望喚醒女王來挽救危局,他們篤信艾薩拉可以為他們帶來希望。平民們被禁軍蠱惑,也認為只有女王才能力挽狂瀾。
城外的死靈們同樣是為了艾薩拉來的,它們渴望得到一位強悍無比的巫妖女王,就連那些鄉下精靈同樣是擔憂艾薩拉出現問題影響到他們的統治。
唔,艾薩拉才是造成眼下這個局面的罪魁禍首。
其實仔細想想,在過去一萬年里,我最大的擔憂來源同樣是在暗夜井中沉睡的至高女王.
我在無數個夜里驚醒,生怕下一瞬就聽到女王蘇醒的消息,如果她看到曾經的上層精靈淪為如今的夜之子,以她的性格,一定會親手掐死我。
哪怕這根本就不是我的錯。
艾薩拉啊,你才是問題的關鍵!”
“很好,看來您已經完全理解了誰才是真正的隱患。”
那黑暗中的影子發出了微妙的笑聲,它說:
“既然已經意識到了真正的敵人在哪,現在就該再思考一下誰是您的‘朋友’了,如果您真的覺得依靠自己前去暗夜井中刺殺女王才是你必須做的事,那我等一定會認為你腦子壞掉了。
你這樣的大魔導師,一個掌權了一萬年的領袖,難道就想不到其他更美妙的方法了嗎?
一個不會讓你雙手染血的方法.”
“亡靈!借刀殺人!”
艾利桑德眼前一亮。
城外的亡靈沖著艾薩拉而來,為首者正是自己曾經對抗萬年的阿蘇納總督“忠誠者”托塞德林,是那個家伙把亡靈帶過來的!
只要它們進城,必然會和禁軍起沖突,還能順勢清理一下城里越來越多的“巨魔奸細”,只需要等到這些亡靈殺入暗夜要塞,等待它們將那噬魂魔劍刺入艾薩拉體內時,自己再登場力挽狂瀾。
艾薩拉已經沉睡了一萬年了,她如果要蘇醒早就醒了!
至高無上的女王根本就沒有自保能力,只要亡靈們殺入暗夜井,這事就成了一大半,最妙的是,自己多年在暗夜井中修行,自己對于阿曼蘇爾之眼的操縱已經達到了完美的協調。
只需要一次小小的“失誤”,則大事成矣。
但最大的問題是,其他人不是傻子。
“他們知道那是源于我的手筆.”
大魔導師有些猶豫。
她堅守著上層精靈的榮耀,自然是要臉的,如果連最后的臉面都不要了,那自己和那些曾背叛帝國的無恥鄉下精靈又有什么區別?
“他們知道又如何?”
黑暗中的影子似乎猜到了艾利桑德最大的擔憂,它發出了詭異的笑聲,調侃道:
“他們知道這一切是你做的,難道還會因為你在最危急的時刻力挽狂瀾而選擇背棄你不成?他們敢在這時候拋開你是因為他們有第二種選擇。
但如果他們只剩下你一個選擇了呢?
放心吧,大魔導師,等你幫他們減少了一個選項之后,他們甚至會主動幫你讓那些質疑者們閉上嘴。
他們比你更怕事情暴露!
最妙的是,當你又一次力挽狂瀾,于絕境中挽救了你統治一萬年的城市,讓那些可憐蟲避免了死亡危機后,我猜,你的統治便可以再次延續一萬年
甚至是十萬年!
你能在除掉競爭對手的同時,再次成為這座城市的英雄。
暗夜井只要還在你手中,你就是無敵的。
所以,我等實在不懂,如此優勢之下,已經從危機中窺得機遇的你還有什么好怕的呢?”
“這畢竟是背叛!”
大魔導師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她大聲呵斥道:
“你這樣的怪物怎么能理解上層精靈的尊嚴?這畢竟是.”
“唔,您的意思是,在過去一萬年里,您的自我認知其實一直是艾薩拉女王的‘忠臣’?你想說,您在這城市里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持艾薩拉女王的統治?
你們夜之子們都是這么自我催眠的嗎?”
那黑影語氣玩味的說:
“啊,凡人們奇奇怪怪的思維真是太有意思啦,而您,您更是瘋癲者中的極品!明明從來沒有忠誠過,在這個要命的時刻最后阻礙您行事的居然是‘忠臣’的名義?
所以,這艾薩拉到底給你們灌了什么迷魂湯?
讓您這樣的靈魂在這必要時刻都如此畏首畏尾?
行吧。
那就繼續當您的‘忠臣’吧。
但愿女王蘇醒之時,能對您這驚人的‘忠誠’賦予足夠多的尊重和嘉獎,別苦著臉嘛,大魔導師,往好處想想,沒準艾薩拉女王在這一萬年里轉了性子呢?
沒準她真的會認真聽你狡辯呢?”
“閉嘴!閉嘴!!!”
艾利桑德揉著額頭呵斥著,隨后就被走出屋子的大占星師艾塔烏斯摁住了肩膀,占星師眼神微妙的看著披頭散發,雙目混亂的大魔導師。
他低聲說:
“你在和誰說話,這里沒有其他人,你難道壓力太大所以.啊,算了,體面一點!艾利桑德,這里還有客人呢。”
“客人?”
大魔導師目光茫然的往房間里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穿著守望者戰鎧的卡多雷,看到了背負著戰弓的奎爾多雷,也看到了最讓她厭惡的阿蘇納上層精靈的施法者們。
所有精靈都到了,有頭有臉的精靈領袖們都派來了使者。
惟獨沒有她.
她已經不是這個階層的一員了。
她已經沒有資格和這些各自代表不同勢力的鄉下精靈們站在一起了。
如針扎的痛苦讓艾利桑德握緊了拳頭,她深吸了一口氣,對大占星師說:
“你來代表蘇拉瑪談判吧,不要丟了我們的臉面,我去我要去休息一下!我得休息一下,等待女王蘇醒時,我要為自己做出辯解。”
“別怕。”
艾塔烏斯看到大魔導師蒼白的臉色,以為她是因為要見到艾薩拉而感覺到恐懼,他能充分的理解這種恐懼,因此,大占星師安慰道:
“我們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女王的靈體就在暗影國度,守望者帶來了月神秘術,可以借由午夜時分的月光將女王送回來。女王已經改變了,她不再是原來那個她了!
只要拿住大是大非,她會原諒我們的”
“是嗎?”
艾利桑德露出了蒼白的笑容。
她看了一眼已近黃昏的天色,低聲說:
“那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