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鑄艦隊的統帥,圣光軍團的星海上將斯芙拉克斯把自己關在禁閉室里已經整整五天了。
上將的副官對外宣稱這是斯芙拉克斯女士受到了“圣光的啟迪”,需要在安靜的地方進行一番思辨和感悟,于是光鑄者們紛紛為自己的長官祝福。
呃,圣光軍團的戰士們很少會懷疑彼此。
這并非輕信,而是源于納魯們作為節點而組建的“信仰體系”之間的精神共生。
戰斗兄弟們在戰場上可以將后背交給彼此,在日常生活中也親如家人,他們深信彼此是在圣光的帶領下為了一個共同的偉大目標而奮斗。
他們深信自己拋棄了人性中的自私與懦弱,自然也相信圣光軍團中的每一個戰斗兄弟都是可信的。
這種基于共同信仰的無條件信任固然可以在戰爭中為光之戰士們提供強悍的戰斗力,但也會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副作用”。
正因為無條件的信任,導致一些壞家伙很容易在其中渾水摸魚。
尤拉的男朋友馬拉斯就是一個特例,這家伙是光鑄艦隊的一員,但他是罕見的沒有接受光鑄的上古艾瑞達人,雖然隸屬于光鑄艦隊的后勤部,但總是趁著戰爭期間做一些“黑市買賣”。
按理說這事很容易被拆穿,但馬拉斯硬是靠著圣光兄弟之間的互信,把自己的黑市買賣做的風生水起。
當然,馬拉斯的一切行為都被納魯看在眼中,它們放任這種行為是因為,馬拉斯這樣的家伙與星界財團的人脈能給圣光軍團帶來很多情報上的優勢。
納魯們雖然虔誠但它們并不傻。
在戰爭之中,它們也會懂得利用一些計謀。
總之,斯芙拉克斯上將的異常并沒有在艦隊中引發太大的討論,然而事實情況要比副官的輕描淡寫嚴重得多。
在禁閉室里,憔悴的斯芙拉克斯絕望的看著自己雙手中破碎而暗淡的圣光。
這名圣光半神的道義.破碎了。
難以想象,經歷了兩萬多年戰爭,毫無疑問擁有鋼鐵意志的星海上將在短短五天之內就以“精神內耗”的方式把自己折磨到了這種程度。
她雙目無神,就像是內在已經被完全“挖空”,但卻沒有遭受任何生理或者心靈上的疫病侵蝕,就像是搖搖欲墜的高樓,只需要一陣風吹打就會崩塌。
然而若地基牢固,即便直面至高天的信仰拷問亦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純粹是因為基于和納魯的精神共生讓自己度過了兩萬多年的戰爭生涯,在接受那精神防護的同時,幾乎失去了自我辨析的能力。
就和雙子之前被迪亞克姆喚醒時的狀態非常類似。
斬斷和澤拉與其他納魯的連接總會引發這樣的“心智塌陷”,就像是生活在封閉區域的人被迫直面外界一樣。
當不再以納魯的意志和標準作為自己的人生信條后,斯芙拉克斯準將似乎一瞬間失去了人生的目標。她還是那個堅定的指揮官與戰士,卻已迷失在了“上涌”的自我之中。
她并不后悔這兩萬多年里的萬古長戰,然而現在的回憶中那些輝煌的勝利與慘痛的失敗倒更像是在旁觀別人的故事。
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自己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
還是說,自己的軀殼一直堅守在戰爭里,而自己的心智則蜷縮于納魯塑造的心靈高墻之后,拒絕著一切迷茫、思考與疑慮,將自己鍛造為圣光需要的戰士。
這也沒什么不好的。
問題在于,那真的是“圣光”需要自己所行之事嗎?
這樣的疑慮在不斷的翻騰,讓上將這一刻痛徹心扉,她有太多的問題需要由自己來解答,然而在那之前,自己已堅定心智要為圣光奉獻一切的道義卻在一次又一次的拷問中悄然崩碎。
除了真正偉大而純粹的道義,沒什么別的目標能經得起如此高強度的自我質疑,即便是自詡鋼鐵般的信仰也不行!
更何況,在清醒之后,斯芙拉克斯女士也無法確定曾經的道義是否屬于自己的決定,還是說,那只是自己在光中被引導所作出的屬于他人的期待呢?
啊,這些問題太復雜了。
這五天的經歷讓上將感覺自己面對了來自虛空生物最惡毒的心靈攻擊。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迪亞克姆在塑造至高天的信仰長階時,確實向其中融入了‘懺悔’的概念力量,并將自己對于心之力和煞之力的理解都灌注于其中。
那玩意可是正兒八經的虛空大奧義,曾經最強古神亞煞極的拿手本領。
但凡還有點七情六欲就不可能躲過這奧義的試煉,想要免疫它的影響只能讓自己不斷經歷拷問直至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然而問題是,那是生命原力的神話天賦啊,你讓一個搞玄學的光之女戰士去哪弄來那種偉力?
這基本就無解了。
斯芙拉克斯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很糟糕,她甚至隱約猜到了自己此時的狀態就像是“感染源”,自己的質疑與反省很可能會“感染”到其他人,這也是她把自己關在禁閉室里的原因。
但她不能逃避接下來的事。
“砰”
敲門聲在禁閉室之外響起,她的副官輕聲說:
“女士,我們已經抵達奧羅納爾氏族塑造的臨時星港,圣光之母的座艦‘澤尼達爾號’即將出發前往德拉諾世界。維倫先知、薇拉拉院長和警戒者與其他氏族的執政官和大主教們都在那里等待我們,您作為光鑄艦隊的統帥必須出席。”
“我知道再給我一點時間。”
上將啞聲說了句。
她在黑暗中給了自己一耳光讓自己清醒一些,隨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與儀表,在禁閉室的門打開的那一瞬,外部的燈光照入甚至讓上將抬起了手去遮擋那光芒。
她感覺自己甚至有些“畏懼”眼前的光。
她曾認為自己是星海中的光明化身,要為那些被黑暗肆虐的世界帶去圣光的啟迪,但現在她已經無法和曾經那般堅定了。
她想到了“光葬”戰術。
在那些死于炙熱之光轟炸的世界之中,在那些被最璀璨的光芒挫骨揚灰的世界之民眼中,他們這些“光之民”和殘暴的惡魔又有什么區別呢?
曾經的自己將其視作“必要的代價”.
“啊!”
上將捂住了額頭,發出了一聲痛呼。
她的副官急忙攙扶住了她,副官眼中倒映出的是一個憔悴無比的統帥,她追隨了斯芙拉克斯女士一萬多年,從未見過自己永遠堅定如天界金的長官會“虛弱”到這種程度。
她似乎在五天里老了一萬歲!
“我現在看起來一定很糟糕,對吧?”
斯芙拉克斯嘆了口氣,說:
“你會化妝,對嗎?我要麻煩你為我簡單的遮掩一下我的狼狽,不能讓其他人看出端倪。”
“嗯,請隨我來,女士。”
副官攙扶著上將迅速前往自己所在的艙室,但在她為洗了澡的上將化妝遮掩憔悴時,副官突然開口問道:
“您是在反省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嗎?”
“嗯?”
閉目養神的斯芙拉克斯突然睜開眼睛。
她看向自己的副官,然后注意到了這位女戰士眼中的血絲,她在這一瞬心中一沉。
她意識到自己最擔心的情況發生了。
上將低聲說:
“你也受到影響了?”
“嗯,在送您進入禁閉室后,我當天晚上就.”
副官停了停,壓低聲音說:
“我受到了‘感召’,神圣的至高天對我敞開了大門,那個該死的豺狼人霍格蠱惑我踏上信仰長階,還說你創造了新的記錄。
我.
我過于愚蠢的踏上了上去,在第104階時摔了下來,我知道您承受的是什么樣的壓力,但更可怕的是,上將,受到感召的不只是我們!”
副官有些顫抖的說:
“雖然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我可以通過彼此的眼神交流肯定,這艘星艦中有最少三分之一的人都去過至高天了,而且大家無法克制朝圣的渴望,所有人都被影響了。
我現在懷疑那可能是虛空原力的鬼把戲,我們被騙了!
至高天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我們過去的戰爭都是正義且神圣的,那些被我們親自下令光葬的世界都是有原因的!
它們無法被挽救了!
我們無法從惡魔手中救下他們,我們只能給他們一個最后的體面
您說對吧?女士,我們絕非邪惡到親手施加毀滅的人,我們雙手染血是為了保衛更多無辜者,我們和惡魔不一樣,對不對?
您說句話啊!”
“夠了!冷靜點!”
斯芙拉克斯反手扣住副官的手腕,在對方歇斯底里的喊出來之前就捂住了她的嘴,她厲聲說:
“不要再這么自我懷疑下去了,你已踏上了‘疑慮’的陷阱,至高天是真實存在的,澤拉女士也在那里。
但那個地方和我們想象的不太一樣,那里確實是圣光的圣地,那里代表著光之民永恒的神圣歸宿,但很顯然,至高天對于圣光的詮釋與我們所行之路并不相同。
這或許只是理念的紛爭,并不代表誰對誰錯。”
“您只是在給自己找借口。”
副官捂著眼睛,她嘆氣說:
“我快被逼瘋了,女士,我相信其他人也是一樣,另外,我不知道您注意到沒有,我們在離開至高天的那一刻,就斷去了和澤拉女士的心靈鏈接。
那地方摧毀了我們引以為傲的心靈防御,讓我們的心智處于最脆弱的狀態,我無法想象這樣的我在面對惡魔襲擊時會軟弱到什么程度。”
斯芙拉克斯沉默下來。
片刻后,她說:
“警戒者就在德拉諾,他是萬日之輝的代行者,是至高天之主,我相信,我們能在他那里得到一個答案。快一點吧,別讓圣光之母等急了。
另外,你不要驚動其他人,用正常調動的命令,將所有受到影響的指揮官和戰士都送入澤尼達爾號。
剩下的人留守在戰艦上。”
“遵命!”
數十分鐘后,一艘和尋常的納魯寶石飛船沒什么區別的護衛艦離開了風暴要塞級旗艦,它閃爍著金色的流光,以極快的速度向德拉諾世界航行。
斯芙拉克斯女士坐在指揮椅上,她在愣神發呆,目光看著懸浮于導航臺上的澤拉。
她已經無法和過去那樣,在澤拉女士的歌聲中與圣光之母維持毫無隱秘的心靈交流,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交流,畢竟這持續了整整兩萬多年,但現在驟然祛除鏈接后,斯芙拉克斯感覺到了非常不適。
不只是她。
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是如此,上將能注意到戰士和指揮官們彼此交換的眼神,那些奇特的,帶著某種深意的眼神。
所有人都試圖和過去一樣行動,但他們的神態表現出了一個殘酷的真相,他們已經無法和過去一樣親密無間了,那種被強行塑造的“信任”隨著納魯的精神庇護的斷裂而徹底消亡。
這真的是至高天想要傳達給光之民的某種概念嗎?這樣無法團結的個體真的能執行圣光賦予的使命嗎?
上將對此非常懷疑。
“您看起來很憔悴,或許您需要休息?”
熟悉的聲音在指揮椅旁響起,驚醒了神游天外的斯芙拉克斯女士,讓艦隊統帥扭頭便看到了“救贖者”洛薩克森如往常那樣背負著雙爪站在她身旁。
這個“圣光魔王”那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說:
“是沒休息好嗎?將軍,還是說,您的信仰感悟出了些‘問題’?”
“我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
斯芙拉克斯信任這位光鑄納斯雷茲姆,對方可是圣光軍團尚未組建前就已經追隨圣光之母的“元老”,是被圣光之母親手光鑄的惡魔。
澤拉女士信任它,因此圣光軍團也很信任這位獨特的圣光魔王。
而且在過去兩萬五千年的戰爭中,洛薩克森用實打實的奉獻證明了它對圣光的虔誠信仰,此時面對洛薩克森的詢問,上將揉著眉心說:
“我只是遭遇了一些.嗯,精神困擾,考慮到你天生對于心靈波動的敏銳,被你發現也不足為奇,救贖者,實際上,整個飛船上此時的所有人都.
等等!”
上將突然愣了一下,隨后眼神古怪的看著身旁的納斯雷茲姆,她說:
“我讓我的副官把所有受到影響的將士們納入這艘船,你怎么在這上面?別告訴我,你也受到了至高天的召喚?你也被信仰長階影響了?”
“至高天?信仰長階?”
救贖者那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隨后若有所思的點頭說:
“唔,有意思。”
“唰”
上將腰間指揮刀出鞘,精準的抵在了洛薩克森的脖子上。
事實證明,斯芙拉克斯的心智雖然垮塌了,但她身為戰爭英雄的敏銳依然在線。
她呵斥道:
“你到底在干什么?洛薩克森!為什么在沒有接到調崗命令的情況下私自踏上澤尼達爾號?別告訴我,這是你的一次失誤,在過去兩萬年歷,你從未犯過這樣的錯誤!”
“是啊,我在圣光中走得太遠,我接受了光芒的擁抱并感覺到了發自心底的溫暖,我被圣光照耀的時間太久了,久到我已忘記了我來自何方,又帶著什么樣的任務來到你們身旁,我的戰斗兄弟們。”
救贖者這一刻有些悵然若失的嘆氣說:
“我曾告訴過你們,我為自己曾經是個惡魔而感覺到羞恥,我并沒有欺騙你們,如果我有的選我一定會在純粹的圣光中為信仰奉獻我的一切。
可惜,圣光的顏色再輝煌,也只能在我這張‘畫布’上涂抹出明艷,卻無法改變我陰暗的底色。
我只是.
唉,我無法對抗‘造物主’,光下的我和那些行走于邪能中的恐懼魔王沒什么不同,談不上喜愛也談不上信仰,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現在,該說再見了,我的兄弟姐妹們。
愿圣光救贖我的靈魂.如果,我真的有那玩意兒的話。”
“噗”
圣光魔王帶著歉意而誠摯的笑容,主動將自己的脖子朝著斯芙拉克斯的利刃撞了過去,又在能量的爆發中化作一團金色的蝙蝠嗡鳴著消亡于原地,將那天界金點綴圣光水晶的胸甲砸在了地上。
就在那玩意落地的瞬間,一聲巨大的爆鳴在澤尼達爾號的引擎中炸響,一起響起的還有澤拉的痛呼。
星艦行駛時,納魯是與飛船連接在一起的,飛船被爆破意味著納魯也會直接受到傷害。
在天旋地轉的失控中,斯芙拉克斯被狠狠撞在了自己的指揮椅上,她朝著導航臺上竭力撐起圣光護盾的澤拉女士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在這連綿不斷的爆炸中與自己曾經最信任的“主人”待在一起。
但隨后一道璀璨的光芒就在他們眼前綻放開,以一種包裹的方式將正在爆炸的澤尼達爾號籠罩了起來。
戰爭權能·固守的施加讓那些被卷入爆炸的光鑄者們皆被保護于升起的圣盾之中。
斯芙拉克斯看到了那光中走出的身影。
這一瞬關于至高天的一切經歷都在她腦海中翻滾起來,讓她意識到了來者是誰。
迪亞克姆!
他在這險惡的背叛時刻出現了,就如兩萬多年前惡魔入侵阿古斯時的奮起,他又一次來挽救他們這些迷途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