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退潮,賀聲漸息后,廖烈克重回臺上,朗聲道:“第一輪副會長選舉結束,第二輪副會長選舉開始。”
“參選人,湯秉達,陳偉楠,劉思仁,章志光”
尹照棠在第一輪已經勝選,在第二輪副會長選舉中自動除名。
陳偉楠,劉思仁等人,雖只參與“補選”,但遞交的都是副會長競選書。
依舊在第二輪競選名單中。
可湯秉達決定連莊,幾人便希望渺茫。
廖烈克宣布投票開始,率先將自己的那票,投入票箱當中,代替唐學元唱名:“湯會長一票!”
“湯秉達先生一票。”
湯學元擦完白板,笑著寫出姓名,劃上一筆。
湯秉達嚴肅的臉上,終露出一縷笑容,心中暗道:“雖然,陳會長出事,但同我關系,連莊副會長應無問題。”
尹照棠再有本事,都只是一個人,只能拿一個副會長的位。要想在商會中創建班底,非數年經營,多年深耕,難以成事。
異軍突起者,來勢再洶,都無法盡掌全局。
后排的會員們,陸續起身,走向上前排隊投票。
黎智斌守在梯口,拍拍下屬肩頭:“做事!”
覃歡喜立刻揮手,帶人沖上三樓,直奔會議區。
“上!”
唐學元整拿筆記票,見著一群差人,荷槍實彈地闖入會場,不驚反怒,蹙起眉頭:“發生乜事,差人敢來打攪商會選舉?”
兩百二十一名會員,齊齊回首,看向警方。
覃歡喜舉起手臂,亮出督察證件,朗聲道:“唔好意思,各位老板,O記辦案,煩請老板們配合.”
港島施行資本主義制度,按照華夏傳統“士農工商”的階級劃分,掌握著生產資料的大老板們,或大或小,都有紳士爵位,議員身份。
不是最低級的商,是最高級的士!
哪怕頭銜的小老板,都得算個農。
只因古往今來,農從不是指佃戶,是指地主。在當今時代,利用物業,店鋪,郵輪,牌照收租的東家們,便是城市新地主,取代曾經“農主”的階級。
真正的佃戶,包身工,從未排在階級里,是時代浪潮中的草芥,是史書上的一個個數字。
工,技術人才,專業學者。
商?
小攤販,中間商,分銷者。
仰人鼻息,受人差遣,當然遭人看扁,淪為食利階級最底層。
差人?
小吏罷了,撐死算個工,只有頂層幾位掌權者,稱得上“士”。社團則是匪,弱者如鼠,強者如龍。
在場的商會成員們,真是個個揚眉瞪眼,面露怒容,覺得給下人冒犯,心生火氣。今天,可是商會的重要場合,絕不容許差人亂來。
只見頭排離門最近的章志光站起身,盯著覃歡喜道:“潮汕商會選舉話事人,警隊有再大的事,都不能闖會場。”
“退到門口,等選舉結束再講,否則,系要我給一哥梅sir打電話,仲是給余sir打個電話啊!”
覃歡喜面色難看,腳下退讓一步,只覺滿腹憋屈。身后十幾名身披防彈背心,腰間掛著配槍的O記干探,頓時偃旗息鼓,不敢聲張。
官大一級壓死人,階級一層壓垮山!
以下犯上。
該死。
黎智斌見狀連忙躍眾上前,亮出拘捕令,出言解釋:“章生,余sir親自簽字的拘捕令,大sir的意思,兄弟們也不敢進來。”
“事涉大案,為防重犯脫身,只得冒犯。”
會員們想到昨夜余sir派人遞話,紛紛恍然大悟,回頭看向尹照棠。有些人的目光,直接瞥向陳友慶,眼中不乏寒意。
既然是新選副會長的手筆,便是商會內務,警隊只是代為辦事。
章志光一下熄火,低聲問道:“想帶走誰?”
陳友慶已是察覺到不妙,眼神瞥向窗外,見到街頭布滿警員,終是挺身相向,說道:“警官,商會需要確認.”
黎智斌果斷爆喝,出聲道:“陳友慶,湯秉達,劉思仁三人涉及命案,帶走,回警署作供調查!”
覃歡喜心頭那團火,猛地燒起,不再顧忌陳友慶的身份,沖上前便大力扣臂,欺身壓倒,拷上銀鐲。
“小心些,陳生,不要弄傷自己,再到投訴科污蔑我們伙計。”
覃歡喜鎖好罪犯,譏笑著道。
湯秉達,劉思仁沒來得及反抗,也被伙計們銬住。倆人都不知陳友慶在幕后搞乜鬼,滿臉冤屈,好在,并非同謀,也沒喪體面,只是暗罵尹照棠下流。
為奪權,搞這出?
明天出來,一定叫他好看!
倆人只是謀劃商會位置,并未參與陳友慶爭奪過渡政府名單的事,自不知陳友慶玩的有多大。畢竟,陳友慶只是視二人為棋,可不會泄露老底。
此時,陳友慶臉上已有兩分絕望,掙扎叫囂:“撲你阿母,敢抓我,后果你兜得住嗎!”
看戲已久的尹照棠,彈飛煙頭,出面擔起壓力,擲地有聲話道:“他擔不住,我來擔!”
“邊個借商會的招牌,暗下黑手,做有損會員利益,違反法律的事。商會同仁都不會答應,第二條路走。”
陳友慶不禁冷笑:“后生仔,同我比狠,你真夠種。”
黎智斌早聽煩陳友慶的叫囂,收到尹照棠眼神示意,立刻揮手叫伙計把人帶走,抱拳道:“各位大老板,打擾!”
廖烈克見著差人把兩位要連莊的會長打包帶走,很識趣地走到尹照棠身邊,低聲問道:“尹生,下一步該點辦?”
尹照棠朝著全體會員,朗聲宣布:“選舉繼續,陳生、湯生和劉生因故缺席,取消競選資格!”
在場會員不禁嘩然,眾人議論紛紛。
“人都不齊,怎么選?”
“現在選,選上的人服不了眾,我建議延遲選舉,等陳生,湯生的調查結束再講。”
“就是嘍,兩位會長都不在,現在選,票數夠不夠數啊!”
會員們個個久經商場,精明犀利,已然看出尹照棠安排這出,是特意要搞三級跳,選上副會長不算晚,仲要當選會長,控制整個商會。
一時間,反對的人大過支持,沒甘心見一個江湖人,一日間完成爛仔到商會辦事人的轉變。人心是十分復雜的,就算眾人都知陳友慶玩黑手,可也沒人想看尹照棠吃光蛋糕,拿盡權力。
“同各位講明吧,陳會長勾結竹聯幫,走私白粉,在大嶼山制造血案,不可能回得來了。此事曝出,潮汕商會必大受影響。”
“要想商會繼續保持影響,支撐各位的事業,安然度過九七。新會長必須能擺平警隊,擺平內地,否則商會成為一個空殼,無人再重視,做會長,副會長,又有乜意思?”
“我擺得平警隊,你,你,你,擺得平嗎?”
尹照棠拿手指向廖克烈,唐學元,章志光,陳偉楠四人。赤裸裸的現實擺在眼前,那層稱作“顏面”的窗戶紙被捅破。
兩百多名會員又齊齊收聲,不再多嘴。
商會里確實不乏有人能擺平警隊,同時擺平內地的人物,例如陳偉楠便是個大佬。但要想在尹照棠搞事的前提下,擺平警隊,內地,忠義堂。
難!
請出李家城,莊世平,林百欣等潮州大佬都壓不住場。
爭來爭去,要是爭到最后,把商會爭毀。
最倒霉,最害怕的,仲是那些小老板,小會員。他們的事業經不住大浪,必須小心翼翼,夾住尾巴。
陳偉楠希望商會能好,長嘆口氣,開口問道:“尹生,繼續選舉問題,你覺得怎么選好?”
“特殊情況,邊個想參選的,直接現場舉手,重新確定人選,再繼續投票。”
“有邊位想補選副會長的呀!”尹照棠朗聲問道。
在場無人舉手。
商會席位已成燙手山芋,會員們寧愿作壁上觀,都不再下場爭奪。
“那有邊位想補選會長呢?”
尹照棠再問道。
“無人舉手,那我先來。”
他的野心已不用再隱藏,當眾舉起手臂,會員們都不感意外。
廖烈克見狀回到講臺,出聲道:“先進行會長選舉,是否支持尹照棠先生,可進行現場投票。”
商會選舉必須是多人參選,仲有幾位陳友慶定好的陪跑人選,在參選名單當中。此時,無非是支持尹生和棄權投票兩個選項。
陳偉楠穿著西裝,拿起票單,第一位投入票箱。
“尹照棠先生一票.”
“尹照棠先生,兩票.”
唐學元記票唱名,筆下畫出一個個正字,有道是形勢比人強,會員們抵觸的情緒,在殘酷的真相面前消解。
一張又一張的選票,被投入票箱。
當全部會員投完票后,廖烈克道:“潮汕商會第三十五屆會長選舉,應到兩百二十一名會員,實到兩百一十九人。”
“投票兩百一十九,投票率百分之九十八,尹照棠先生以兩百一十九票,勝利當選!”
“恭喜尹生。”
掌聲再次響起,氣氛比前一輪投票時,壓抑許多。雖然,血沒有灑在選舉會場,但兩位會長被捕,肅殺之氣,已遍布全場。
尹照棠站起身回頭向眾人鞠躬示意,也沒再多打招呼,便重新坐回凳子上,下一輪選舉繼續開始。
這一回,尹照棠第一個起身投票,用一張寫有陳偉楠名字的票單,亮明態度。后來的會員們都隨大流,基本把票投給陳偉楠。
最后,陳偉楠,章志光倆人,成功補選為商會副會長。
倆人起身同尹照棠輪流握手,陳偉楠語重心長的先道:“尹生,百年變局,港島前景,撲朔迷離。商會同仁都指望你能帶領各位,走出困境,再創潮商輝煌。”
尹照棠微微頷首,兩手緊握,出聲道:“齊心協力。”
章志光上前握手,語氣疏遠許多,只道:“往后一起共事,多謝關照。”
成立行做的瓷器外貿生意,主要客戶是歐美,在國內沒有半點競爭力,便對國家大事,港島前景沒那么上心。
尹照棠也隨意答道:“互相關照,多多指教。”
三人一同站上主臺,每人胸前都別著商會職員遞來的紅花,紅花掛著名聯,上書:潮汕商會會長,潮汕商會副會長頭銜。
鏡頭前,尹照棠站中間主位,左手交叉,與章志光,陳偉楠兩人同握,在臺上合影留戀。
三人都笑容燦爛,一副勠力同心,春風得意景象。
廖烈克把新洗出來的相框,掛在二樓商會文化墻上,與歷代商會會長同列。
掃了一眼墻上的幾十張相,唐學元抽著雪茄,莞爾笑道:“尹生,商會六十二年歷史,歷代會長,你最年輕。”
“真是英雄出少年!”
尹照棠雙手抱胸,緩緩搖頭:“運氣。”
如果陳友慶不搞黑幕,他想當上會長千難萬難,但他只要選上副會長,陳友慶的籌備組名額就可能落空。
只能說,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唐學元道:“希望尹生對得住這份運道。”
廖烈克問道:“商會眼下的麻煩,尹生想怎樣解決?”
尹照棠道:“麻煩廖生幫忙約見新華社的梁社長,同他講一句,我選上了,可以談。”
廖烈克輕輕點頭:“問題。”
這時選舉已經結束,會員散場,三人并肩走出商會大廈,德輔道路旁,潮勇義坐館花旺帶七十余名字頭兄弟,沿街排開,鞠躬喊人。
“會長!”
“會長!”
路旁行人側目,警員注視,面色肅然起敬。
梁漫平放下鋼筆,接起桌邊的電話,出聲講道:“大社辦公室,邊位?”
廖烈克坐在勞斯萊斯車內,蹺著二郎腿,手舉大哥大:“梁生,我是潮汕商會的廖烈克。”
梁漫平鄭重的道:“廖生,悉知貴商會今日舉行選舉,預祝順利。”
廖烈克應道:“梁社長,商會選舉已經結束,新任會長尹照棠先生,想要約您見面,明天下午得唔得閑?”
梁漫平聽完頓時頭皮發麻:“得閑,聽尹生安排。”
往常,尹照棠都是叫社團兄弟,幫忙約時間,現在同他喝個酒,竟叫商會秘書長打電話。
一點不起眼的轉變,卻是社會階級的巨大跨越。
他拿起大哥大,沉吟著是不是該先私下聯系,問一問,說好選副會長的,怎么選上了商會會長?
潮汕商會會長,到粵省開會都是與地方領導并排坐主客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