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會,此時是第三代天下會盟主的時代。
自天下會創立以來,蟬聯盟主已有八十載。
建康城,天下會總部通天樓。
頂樓武昌閣,一身著白衣,留著三縷長須,氣質儒雅的男子背靠金椅,毫無形象半躺,右手捧著酒壺,一口飲盡,酒水灑落胸襟。
酒壺重重置桌,酒水、筷子掉了一地。
神劍出鞘,劍聲嗡鳴,刺目純白劍氣閃爍,室內寒氣陣陣,帶著令人眉心刺痛的寒光。
托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手下見到盟主醉醺醺的模樣,有些無奈嘆息。
這位盟主好是好,在他手底下干活比較輕松,比上一任的王掌門更瀟灑一點,不喜歡折騰;就是喜歡喝酒,一醉就不省人事。
醒來只管練劍寫詩,如今天下會經濟一般,詩人倒是挺多。
劍舞練罷,李白罕見地沒有呼呼大睡,而是眼神銳利,出人意料的認真,
屬下從未見其有過這般認真之態。
“則天尊者何在?”
“回掌門,則天尊者還在紫金山潛修。”
“請則天尊者移步至此,說我有要事稟報。”
尊者是武林江湖對于當過三屆以上盟主,且又是大先天高手的稱呼。
當今武林唯有武明空與王勃是尊者。
王勃于十年前逝世,因此當今世界,唯有武明空一個尊者,尊者稱號為則天。
李白走到窗邊,望著蕓蕓眾生。
開元盛世,同樣是天下會的盛世。
李白父親死后,他隨家人搬到蜀地,機緣巧合之下,加入天下會,并突破大先天,繼承天下會掌門之位,至今超過十年。
天下會之勢,遍布整個江左,門人十萬,金山銀海。
碼頭之上,千帆過境,百舸爭流,匯聚大江南北財貨。
咚咚咚……。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
李白以為師祖過來了,轉頭一看,原來是老友孟浩然。
“今日為何不飲酒?有煩心事?”孟浩然笑道。
“正是,浩然兄看這金陵如何?”
“窮極奢華,五百年未有之盛世也。”
李白不贊同此語,反而潑了一盆冷水,道:
“世事盛極必衰,人情樂極生悲。浩然兄,我打算解散天下會,并退出之后三屆武林盟主大會。”
“什么?尊者同意了嗎?”
孟浩然知道這位老友平日不著調,沒想到竟然不著調到這個地步,近百年的基業,竟這樣放棄了?
“當然,解散不是各回各家,而是鼓勵他們開枝散葉,化整為零。至于尊者那邊,我打算和她商量。”
李白性情散漫,當武林盟主也只是為了報答當年通天道長的授業之恩。
面對如此繁華的盛景,非但沒有與有榮焉,反而感到無比強烈的危機感。
“太繁華了,繁華到令人心驚膽戰,占據世間一切勝景,盛極必衰,物極必反。”
世間九成經濟皆由天下會插手,把持那么多年權力,以天下會的勢力,完全可以割據江左,裂土稱王。
“這一代的皇帝,早已忘記當年武林混亂,天下會與皇室相互扶持的局面,太平年代,我們也將從戰友變為敵人。”
李白有句話不方便說,如今天下會與朝廷的和諧,全賴尊者一人,若是尊者仙去,恐怕朝廷第一個對他們動手。
為了蒼生,李白選擇“認輸”。
孟浩然此刻才明白老友的良苦用心。
正說著,手下前來匯報。
“尊者說有貴客來訪,不便前來。”
“貴客?”
李白有些驚訝,都這個年紀了。
還有被稱之為貴客的人?
莫非是當今皇帝李隆慶?
“我們也過去。”
紫金山,梨園內。
二胡月琴,鑼鼓絲竹,一場大戲在園內開幕。
俊男美女盛裝打扮,踏著節奏登場。
看臺下方,唯有一個老太太和中年男子,兩人像是祖孫。
經過數十年的發展,戲曲已到登峰造極之境。
武明空與梁岳無言,靜靜地看著臺上的人表演戲曲。
臺上眾人合唱。
“梁山伯、祝英臺、情義如山深似海。同窗共讀兩無猜,志同道合相敬愛,光陰過去如流水,匆匆已過三長載。”
時至今日,梁岳能以平常心看待自己的戲曲,內心絲毫不覺尷尬,心道:
“三載嗎?那是三百載……”
歲月匆匆,當年之事,好似昨日。
武明空已知梁岳身份,看著臺上演繹的凄美愛情,不禁問道:
“師父,師娘還醒著嗎?”武明空想見一見這位奇女子。
梁岳說:“已經沉睡了。”
“何時蘇醒?”
“未來。”
梁岳目光深遠,英臺之死,乃是神魂湮滅。
若是團聚之日,便是一切證得大圓滿之時。
兩人看戲,武明空講述梁岳離開后的時局變化。
“李承乾于二十七年前去世。先天之境,又覺醒了血脈,八十多算不錯了,新上臺的人是李隆慶,此人倒是個開拓之君。”
武明空兩個弟子王勃死了、上官婉兒也死了。
獨留武明空在世。
武明空喋喋不休說著往事。
梁岳帶著微笑,靜靜地聽著徒弟訴說。
雖然老了,在自己眼里,也是當年的小屁孩。
時間似乎過得很快。
武明空已是一百一十六歲高齡的人,精神難免有些不濟,漸漸有些疲倦,不再說話。
戲曲已經演到末尾。
身后傳來腳步聲。
李白一行人來到此地。
“師祖。”
李白只覺得那人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見過。
“坐吧。”武明空示意他們坐到旁邊,隨即向梁岳介紹,“這位是李白、孟浩然。”
梁岳點頭表示知道。
“是,弟子有一事稟報。”
李白開門見山地說,將方才所想重新復述一遍。
武明空道:“你是掌門,由你決定就好了。師父你覺得如何?”
“正是如此。”
“師父……”
眾人心中一驚,李白端詳良久,總算想起來了。
“您是通天前輩?前輩還記得碎葉城李長庚?”
“當然。近年可好?”
“托前輩的福,一切安好。”
李白面色興奮微紅,怪不得覺得此人眼熟。
原來是當年故人。
當年的太白劍法,讓自己少走了不知多少彎路。
不過,他也反應了過來,通天道長歲數一百三十以上了吧?
“太師祖應當不是大先天?”李白試探道。
“并非大先天,乃大先天之上的真武境。”
接下來,幾人聽著梁岳聊起這些年發生的事。
龐大的天方教、混亂的歐羅巴,各色人種、奇觀。
海外諸國,一一游歷。
眾人像是在聽志怪。
“當真是武林神話。”
李白由衷感嘆道,這才是真正的武林神話,尊者之名,不足以形容此人。
詩興大發,又怕不是場合。
梁岳看出此人顧慮,笑道:“想作詩嗎?筆墨紙硯來。”
很快,下人奉上筆墨紙硯。
“在下獻丑了。”
李白揮毫作詩。
“洞庭白波木葉稀,燕鴻始入吳云飛……”
“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
梁岳看向孟浩然,說:“浩然,你呢?”
“我?”孟浩然受寵若驚,隨即說,“在下也獻丑了,文章不值一提,唯在下一片心意。”
金灶初開火,仙桃正發花。童顏若可駐,何惜醉流霞。
“童顏若可駐,何惜醉流霞……何惜醉流霞……”
武明空念誦這句話,眼淚不知不覺打濕眼眶。
英雄暮年,即將蓋棺定論。
武無敵打遍天下,打不過無形歲月。
這功名霸業,比得上一寸光陰嗎?
天色漸晚,梁岳打發眾人離去。
“明空,為師教你龜息之法。”
夜色之下,武明空默運功法,依依不舍看著師父,道:
“師父,珍重,徒兒在未來等你。”
“此去經年,望師父瀟灑自在,永享仙福。”
“嗯。”
武明空斷氣,最后一人冰封。
燈火闌珊,墨跡還未干。
窗外月穿過窗前燈,道人身影忽明忽暗。
后人沉睡下去,而自己獨自帶著這份永不磨滅的記憶活下去。
直到歲月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