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肅殺,官柳枯垂,一片蕭瑟景象。
西郊早已人山人海,只因今日乃是正月初五。
對于懸天京中許多尋常的百姓而言,今日不僅是破五節,還是懸天京少有的日子。
并非少有。
而是這近百年來從未有過。
只因今日的西郊,要接連處決四十位世家門閥的大人物,其中甚至有大虞六姓之人。
細數百年歲月,大虞六姓有因為犯了錯事被圣人砍頭者。
也有被大虞六姓剔除名諱者。
懸天京中從未有如此大的陣仗,一連斬首四十人。
此時此刻,四十座斬首臺,以及高高懸掛在斬首臺之上的斬首刀更顯森冷。
無數百姓翹首以盼,都想要看一看這四十個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究竟能否人頭落地。
不僅僅是這些尋常百姓。
懸天京西郊,今日同樣不知聚攏了多少強者神蘊。
許多神蘊隱匿在虛空中,流轉于天地,注視著這刑場。
這刑場今日人山人海,卻并不嘈雜。
只因為刑場對面的高臺上,還空著許多檀香木座椅。
這些座椅雕刻精美,香氣撲鼻,又極為寬大,明顯是為監斬的官員準備。
“據說監斬的大人,乃是刑部員外郎以及大理寺郎中。”
“說起來……要砍這么多大人物的頭,怎么只來了一個刑部員外郎,一個大理寺郎中?”
“確實有些蹊蹺,據說這次要被砍頭的可還有大理寺少卿這樣的高官。
不說大理寺卿、刑部尚書親自前來,最低也要來幾個四品官才是。
也不知刑部、大理寺、京尹府究竟是如何商議的。
前來西郊之人除了百姓之外,上且還有許多文人,還有許多今日休沐的官吏。
他們遠遠看著高臺桌案,眼中疑惑不解。
時間悄然而逝。
隨著朝陽冉冉升起,又行過一個多時辰。
不遠處,忽而飄來一團云霧。
那云霧漆黑,卻又頗為濃厚,便如同一場黑色的沙塵席卷而來,將眾人的目光這樣的嚴嚴實實
許多百姓莫名驚慌,有些人后退,有些人前行。
再加上此時西郊人滿為患,人頭竄動之間,竟有踩踏之勢!
恰在此時,卻見自不遠處的樓閣上,有人手持銅鑼,高聲大喝:“押解犯人!”
陸鼎山聲音如同鴻鐘,響徹虛空。
既然他又敲響手中的銅鑼,隨著又一聲巨響,他手中銅鑼頓時綻放金光,驅散那一團黑霧。
眾多因為這些黑霧而驚慌失措的百姓,看到這刺眼的金光,又聽到那驚人的聲響,頓時清醒過來,也不再懼怕。
他們停下腳步,紛紛看向那黑煙彌漫之處。
卻見那里不知何時多了幾十位身穿華服,手上戴著鐐銬的犯人。
這些人看起來依然貴氣,俊逸非凡,再加身上華服做襯,與旁觀的百姓大有不同。
其中又有許多人眼神中威嚴萬分,仿佛醞釀雷霆。
“是那些要被砍頭的貴人!”
有人高聲大喊。
頓時,偌大的西郊更加安靜了。
眾人紛紛讓開一條道路,任有幾十位差官押解著這些貴人走過。
他們就站在街道兩旁。
這百姓中,不知有多少人,此刻正低著頭,不敢直視這些貴人。
也有膽大之人抬眼看去,卻又見這些犯人里有十幾人正昂首闊步向前,他們的目光卻掃向注視他們的眾人。
一時之間,即便這些犯人被鎖去了修為,元神無法顯化,真元無法流轉。
可單單是那久居高位,又身具強大修為所養出來的氣魄,便令那些百姓驚恐莫名,不知所措。
許多女子甚至面色蒼白,連連咳嗽。
“卑弱低賤之輩,也更直視于我。”
何觀、謝家二人走在最前,眼神平靜。
直到現在,他們似乎仍然不覺得自己會死。
“二位謝家族兄,且放心。
哪怕我們會死,也并非是在今日。”
何觀甚至側過頭去,聲音不曾有絲毫壓低,與謝家二位人物說話。
謝家二人輕輕頷首。
這四十個犯人,便如此走過長街,來到斬首臺前。
看他們的模樣,仿佛他們并非是將要被砍頭的犯人,反而像是得勝歸來的英雄。
許多人高高昂頭,那些心中恐懼的犯人得見這些人如此有恃無恐,心中的膽氣也就上來了。
“這些人犯了死罪,被押解上了刑場,也與常人不同。”
“就是!算他們投了一個好胎!”
有些憤憤不平的文人低著頭不敢去看他們,只能夠小聲交流。
按照規矩,犯下重罪者,要在懸天京中身穿囚衣,披頭散發,帶上枷鎖,游街示眾,然后才會被押解到刑場。
但這些人即便到了西郊,身軀周遭還縈繞著那奇怪的黑氣,保全他們的臉面。
且不說什么帶上枷鎖游街示眾,他們身上的衣服甚至不是囚衣,看起來十分華麗,想來頗為名貴,而且連一絲褶皺都沒有。
就好像是剛剛縫好的新衣一般。
上刑場還能穿新衣!
這是什么道理?
許多人心中不滿,卻只是低著頭,不敢多說什么。
可但有不公,遭受不公的人心中必有怨氣,必有恨意。
原本前來西郊看熱鬧的許多百姓,現在卻越發期盼這些人人頭落地了。
“奇怪,犯人都到了斬首臺前,那高臺上的幾位監斬官以及文書呢?”
“這等大事,這些官吏竟然還未到場?他們不要腦袋了?”
“要我看,這幾人八成是被趕鴨子上架,如今事到臨頭,而不敢來了。”
“豈能說不來就不來?砍頭的刑罰可是經過圣人批條,又經過幾個衙門商議的!
他們作為監斬官膽敢不來,可是要掉腦袋的。”
有書生大為驚奇。
旁邊卻又有一位年長的書生冷笑一聲:“抗刑部、大理寺、京尹府之命,輕則被罷免官職,重則被流放天山、西北。
更重的,無非是掉一顆腦袋罷了。”
“得罪朝廷,掉一顆腦袋。
這刑部員外郎、大理寺郎中、京尹府刑臺官應當也是世家人物,族中不知人口幾何。
得罪了大虞六姓,天下世家,恐怕就要被滅門了。”
“大虞乃是禮儀之國,如今怎么……”
“禁聲!”
那位年長的書生忽然大喝,剛剛說話的年輕書生頓時一頭冷汗,沉默不語。
四十位犯人都到了斬首臺前,幾位書生終究敢敢抬頭。
他們看著這些犯人的背影,心中滿是憤恨。
只因這些人的罪責都已被公之于眾。
許多人便是死十次,也絕沒有什么冤枉的。
但現在,午時將至。
那高臺上竟然不見任何一位監斬官。
而那斬首臺上,竟然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幾位劊子手。
便是這些行刑之人,此刻看著臺下貴氣逼人的大人們,都有些不知所措。
何觀嘴角露出些許笑容。
陸鼎山負責押解犯人,他站在樓閣上不由緊皺眉頭。
“刑部尚書乃是司家族長!
京尹府府主乃是王家嫡系血脈
大理寺卿更不必多說,乃是李家家主的弟子!
細數這些高官,竟然無一不是世家門閥出身!
圣人任由陳執安行權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在在刑場上鬧出監斬官不敢到場的事來。
懸天宮中竟然沒有絲毫反應。”
陸鼎山眉頭皺的越來越緊了:“圣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些大人物的事,陸鼎山想不透徹,想不明白。
可時間卻在悄然流逝。
當日頭高照懸天京,也讓這寒冷的冬日多出一些暖意來。
對于前來西郊看殺貴人頭顱的百姓們而言,有沒有暖意其實并不重要。
“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張貼榜文!告知懸天京!謝數罪責!最終要在西郊砍頭。
到了時間,卻沒有足夠的行刑人,更沒有監斬的官員到場!”
“真是爛透了!”
有人喃喃自語。
恰在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緊接著人群自然分開。
卻有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官員騎著高頭大馬,疾馳而來!
“傳刑部、大理寺、京尹府之命!”
“變故突生!今日行監斬之職的四位大人突然暴斃而亡,四位文書、九位差官同樣死于非命。
刑部、大理寺、京尹府懷疑兇手便在這些犯人里。”
“刑部尚書、大理寺少卿、京尹府府尹三位大人有令,立即將這些犯人押解回監,仔細審問。
官員枉死,必要昭天理,行律法,為他們討還公道。”
西郊鴉雀無聲……
何觀嘴角露出些許笑容。
他身后那兩位謝家人物同樣如是。
緊接著,其余犯人眼中的忐忑頓時消失不見。
甚至有人嘴角露出笑容來。
“可笑至極!”混雜在百姓中的文士們面面相覷,只覺得此事太過可笑了。
“完了!完了!”
有人忽玩高呼,卻見有一位身著粗布麻衣卻頭戴高冠的老書生忽然擠出人群,高聲大喊:“如此明目張膽,如此肆意妄為。
冤屈不得洗,血債不得還,還要讓天下人看你們公然扯謊!”
“完了!完了!五百年的國祚要完了!”
有人頓時色變。
卻只見遠處的虛空中,忽然一陣陣光輝扭曲。
緊接著十余位人物顯露出蹤跡。
“誹謗朝廷,詛咒國祚,乃是大罪!”
“捉拿!嚴查!”
有人下令。
那老書生卻渾然不懼,仍然哈哈大笑。
那十余位人物中,有人手持鞭子,隔著數十丈的距離朝著老書生鞭打而來。
長鞭破空,就如同炸起雷霆,令無數百姓恐懼尖叫。
這西郊頓時將亂。
何觀冷笑一聲,抬眼看了看那站在樓閣上的陸鼎山。
“陸大人,衙門有令,該是你行押解之職的時候了。”
陸鼎山眼瞼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兩位謝家強者也冷笑一聲。
他們還記得陸鼎山親自前來,將謝家別院收了一個天翻地覆時的景象。
“宋相會死,趙崇之也不會永遠擔任都御史之職。”
謝鴻亓朝著陸鼎山咧嘴一笑,竟然明晃晃說出這樣一句話了。
陸鼎山終于睜開眼睛,幾人目光碰觸。
緊接著,何觀忽然看到陸鼎山嘴角忽然顯露出一絲笑容來。
何觀等人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這陸鼎山究竟在笑什么。
恰在此時,自遠處虛空中,忽然有一道劍光閃爍。
剎那間那劍光散發出熾盛的光輝,穿過虛空,綻放于西郊,繼而落在那長鞭上!
劍光破空聲傳來,與那長鞭碰撞。
那鞭子幾乎在轉瞬間被雷霆包裹。
緊接著又是一聲慘叫,那揮出鞭子的人物此時卻好像被劍氣掃中,臉上清晰的出現了一道劍痕。
頓時鮮血如注,鮮血流淌下來,蓋住了他的臉龐。
“陳執安!”
何觀頓時皺眉。
可他想了想,又朝著遠處虛空看了一眼,心中有些安定了下來。
此時,諸多百姓也看到了那燦爛的劍光。
他們循著那劍光看去,卻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只見自云霧中,有一座極為威武的車駕破開云霧,飛馳而來。
這輛戰車還散發著清冷的光輝,就好像一道白日里的流星,分外璀璨。
而這清冷光輝中,一位大人頭戴奉槐珠冠,身著山河星斗補,腰佩刀劍而來。
幾個眨眼的功夫,戰車便已經來臨西郊。
諸多百姓抬頭,都不由驚嘆起來。
只因這一位身著華衣,端坐戰車的大人實在太過年輕,太過出彩。
他身上的衣衫極為莊嚴,頭上高冠更讓他顯出幾分沉穩。
而這位大人的面容更是俊美無比,令許多人驚嘆。
“當朝執印陳執安!”
“原來這位執印大人真如傳聞中的那般,如此年輕!”
“那是自然!這位執印大人便是之前那位詩畫雙絕陳執安!
他的畫像早已傳遍了懸天京,你竟沒看過?”
“我自然看過……只是畫像終究是畫像,我原以為那畫像刻意把人畫的更俊美了些。
卻不曾想這位年輕的陳大人,竟然真就如此出彩。”
“這四十個世家人物,也是被這位陳執安陳將軍下入大牢!也是這位陳將軍要將他們砍頭!
現在發生了這種事,陳將軍親自前來,卻不知要如何料理……”
眾人紛紛猜測。
而就在這個時候,陳執安的戰車卻已經飛過極遠的距離,進而落下。
何觀眼神一變……只因為陳執安璧獰車輦落下的地方,是在那監斬高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