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虛山終年都隱沒在云霧中。
因為羽化宗的宗旨是‘山上求仙’,而不是‘下山入世’,所以在道家三宗里是最低調的一個。
靈虛山下也鮮有人煙。
但自從掌教無晦成為真君的消息傳出后,最近這些時日,來拜山的人可謂絡繹不絕。
許多江湖小門派甚至是掌門人親自登門,送來賀禮。
這些人都被羽化宗弟子禮貌接待,但婉拒了賀禮。
其實這些人也知道自己大概率登不了山,只是趕來湊個熱鬧,沾沾‘仙氣’。
江湖上一直有個說法,剛破境登頂的強者,會短暫影響周圍的環境,如果能抓緊時間去那個地方待一待,有助于修行!
這樣的傳聞聽上去有些荒謬,但對很多江湖人來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而除了這些二流,三流的小門派,一流乃至頂尖江湖大宗,也都派了人前來祝賀。
這些人都被迎上了山,但依然沒人見到新晉的無晦真君。
羽化宗派了一位頂級真人和一位大宗師接待這些人,已經算給足了面子。
天剎山藏羽峰峰主匡晨就在被接待的人群中。
贏皆死后,天剎山沒了頂尖強者坐鎮,已經難以保住自己的地位。
山下那些異獸養殖場,丹藥培育的山谷,藥田還有各種其他產業,都被人虎視眈眈!
好在有劍仙寧青曼留下的那把劍,才算震懾住了‘群狼’,讓天剎山有一點喘息之機。
只是僅靠那一把劍的震懾,依然不是長遠之計,所以這次無晦真君破境,匡晨就代表天剎山不遠萬里趕了過來。
如果能再借一借羽化宗的‘勢’,那接下來二十年內,天剎山都應該穩了!
只是天剎山遠在東邊,此前和羽化宗從來沒有過任何聯系,如今想要‘借勢’,實在機會渺茫。
匡晨這次來,也只是為了宗門的未來盡力一試。
“匡峰主,無咎師叔祖在悟道修行,暫時不見客,你還是請回吧。”
一座道觀外,守門的弟子語氣有些不耐地對匡晨說道。
匡晨面帶笑容:“小道長,麻煩問一下,無咎真人大概什么時候結束修行呢?”
守門弟子越發不耐:“師叔祖的修行,豈是我能知道的?”
“那小道長幫幫忙,如果無咎真人修行結束了,能不能來通知我一聲?”
匡晨一邊說,一邊動作隱蔽地塞給對方一疊大額的紙鈔。
守門弟子看了一眼手里的鈔票,露出不舍之色。
他很想收下這筆錢,但師叔祖已經明確說了不想見這個人,他膽子再大也不敢違逆一位頂級真人的意思。
“抱歉,此事我幫不了你!”
守門弟子將鈔票還給匡晨。
匡晨臉上的笑容僵住。
他一個道基期巔峰的武者,在一個破體期小道士面前如此卑微已經很不好受。
結果對方一點面子都沒給。
匡晨深吸一口氣,強笑道,“好,打擾小道長了。”
他死死攥著手里的鈔票,轉身離去。
他給的錢并不少,但對方拒絕的如此果斷,已經能夠看出端倪了——
無咎真人并不想和他談。
返回住所的路上,匡晨開始思考找別的宗門合作的可能性。
“匡峰主!”
一個聲音突然從前方傳來。
匡晨抬頭看去,只見一群人正迎面走來。
為首一人身穿黑底紅邊武服,手中拿著一把佩刀,神情譏諷地看向匡晨:
“又去求見無咎真人了?是不是沒見到人啊?”
匡晨見到這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對方名叫范霖,是斷刃門的人。
斷刃門和天剎山同樣在大藍朝的東邊,是東南武林的一流門派,門內共有四位武道大師!
過去的東南武林,天剎山是無可爭議的魁首,第二是‘七大家’之一的‘鼓山陳家’。
至于第三,斷刃門當仁不讓。
如今天剎山從老大的位置跌落下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至少還能保住老二的地位。
只是斷刃門顯然不甘心繼續當老三了。
贏皆死后的這些日子,因為有寧青曼留下的那把劍,明面上沒有任何一家勢力對其動手。
但暗地里,各種小動作不斷,最為過分的就是斷刃門。
這次天剎山來羽化宗祝賀,斷刃門也派了人來,但主要目的不是來攀關系,而是來盯著天剎山。
匡晨不想和對方做口舌之爭,冷冷看了范霖一眼,換了個方向準備離開。
但他不想惹事,范霖卻不愿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
“匡峰主,你天剎山想找人合作,何必只盯著羽化宗呢?這次來了這么多武林同道,不如過來一起聊聊啊?”
范霖指著自己周圍的人,笑著說道。
這些人代表的都是對天剎山虎視眈眈的勢力,早就已經和斷刃門站在一起。
范霖邀請匡晨過來和他們談,只是想羞辱人。
“范霖!”
匡晨畢竟代表的是天剎山,一味示弱,只會讓人更加生出貪念:
“我天剎山就算再落魄,也看不上那些貪生怕死,只會謀利的門派!”
范霖的臉色也冷了下來:“你說誰貪生怕死?”
匡晨冷笑:“草原犯邊,藍巡閣廣招江湖人士,不知你斷刃門派了幾人去邊境戰場?”
這話讓范霖身邊的眾人臉色也有些難看。
不僅僅是斷刃門,他們的宗門同樣沒派人去東境戰場。
而反觀天剎山,在宗門如此艱難的時候,卻依然派了人去戰場支援。
在這方面,雙方確實差距明顯。
“呸!”
范霖當著匡晨的面啐了一口,“不過是沽名釣譽!”
“你天剎山無非是想趁這個機會舔一舔藍巡閣,抱緊朝廷的大腿。怎么,今后打算死心塌地當朝廷鷹犬了?”
匡晨聞言,情緒激動,上前一步怒吼道:
“放屁!”
“我天剎山從立派之日起,門人弟子下山歷練,從來都選擇去草原。每當東境有戰事,我天剎山每戰必有弟子前往邊軍支援!”
其實天剎山這么多年來一直支援邊關,早該和東境邊軍結下深厚的交情。
只是歷代天剎山山主都不愿意和朝廷走的太近,免得被江湖同道鄙夷。
否則如今若是有東境邊軍鼎力支持,天剎山也不會這么艱難。
“上百年來,我天剎山多少弟子戰死邊關?豈容你侮辱?!”
匡晨指著范霖,“拔你的刀,此侮只能以血洗!”
他向范霖發起生死之約!
范霖眼中閃過一抹慌亂。
他只是第五檔的道基期,肯定不是在道基期巔峰打磨多年的匡晨的對手。
“哈哈哈,匡峰主何必這般咄咄逼人?”
和范霖一起來的一名道基期武者站出來打圓場。
“是啊,匡峰主何必這么較真呢?”
“匡峰主,這里畢竟是羽化宗,在這里動武怕是不妥啊。”
“范堂主只是開個玩笑,你怎么還認真了?”
眾人紛紛開口勸阻。
匡晨看著這些人,手背青筋冒起。
這些代表一流江湖門派而來的人,都是道基期高手。
他有自信打贏范霖,卻沒辦法同時對付這么多人。
范霖若是鐵了心不動手,他也沒辦法。
范霖一臉快意地看著憤怒的匡晨。
兩人雖然同境,但過去匡晨的身份地位遠在他之上。
今日這樣當面羞辱對方,讓他有種踐踏強者的快感。
“匡峰主。”
一個溫和的聲音突然在匡晨耳邊響起。
他轉身,身旁多出一個人。
來人一身金袍,貴氣與銳氣皆有。
一張年輕的面孔,卻讓人下意識感到從容和安心。
“靖安侯?!”
匡晨一臉驚詫,連忙行禮。
范霖等人見狀也都大驚失色。
但想來應該不會有人敢在羽化宗冒充李飛,于是也紛紛行禮:
“見過靖安侯!”
其中就屬剛剛還在嘲諷‘朝廷鷹犬’的范霖喊得最大聲,腰彎得最快。
李飛沒有轉身搭理范霖等人,他扶起匡晨,輕聲問道:
“天剎山這次也派了人去支援東境?”
匡晨重重點頭:“對!我天剎山只要還在一日,就不會坐視草原犯我中原!”
李飛點點頭。
難怪當初寧青曼會留下那把劍。
對方在三門城出了四劍,將改變一府之地的很多事。
之前在天剎山留下一把劍,改變的可能更多。
李飛突然很想拿出千機無影絲和寧青曼聊一聊這里發生的事。
他轉身看向范霖:
“江湖門派幫朝廷共同抵抗外敵,就是沽名釣譽?”
他的語氣不重,但落在范霖耳中,猶如驚雷!
“侯爺見諒,是我說錯話了!”
范霖再次躬身行禮,額頭見汗。
和他一起的幾名一流江湖門派的代表也都噤若寒蟬。
李飛看著范霖,淡然道:
“既然對朝廷有如此成見,那就別再享用朝廷的資源,打著朝廷的名號。”
“從今日起,斷刃門從藍巡閣除名!”
范霖如遭雷擊,猛的抬頭看向李飛,聲音顫抖:
“侯爺!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之錯,求您不要怪罪斷刃門啊!”
他雖然口口聲聲罵著朝廷鷹犬,但藍巡閣帶給斷刃門的好處,他卻是半點都舍不得放掉的。
若真是被藍巡閣除名,對斷刃門來說無疑是重大打擊!
更嚴重的是因此得罪了李飛。
如今的藍巡閣已經是一尊龐然大物,李飛身為藍巡閣閣主,和武林盟主也沒什么區別。
對方一句話,是真的能決定很多門派的生死!
“侯爺,我飛云樓愿派人去支援東境!”
剛才第一個開口阻攔匡晨的人,此時也第一個開口向李飛表態。
生怕自家宗門也被牽連。
剩下的幾人見狀也紛紛開口,表示自家宗門也愿意派人。
李飛平靜地看著這些人:
“去不去戰場,全憑自愿,藍巡閣不會強求。”
說完,他轉身看向匡晨:
“匡峰主,請隨我來。”
然后就帶著匡晨離開這里,留下一臉絕望的范霖。
李飛帶著匡晨來到他剛才離開的那座道觀。
剛才還在‘悟道修行’,沒有時間見客的無咎真人,已經親自等在大門外。
和他站在一起的,還有同樣負責待客的大宗師無旻。
“見過靖安侯。”
兩人一起朝李飛行禮。
“見過二位。”
李飛簡單地還禮。
無咎真人看了一眼跟在李飛身后的匡晨,笑道:
“我聽下面的弟子說,匡峰主找我有事,不如和我一起進去喝杯茶?”
匡晨算是體會到了人情冷暖。
他前兩天苦求不得的機會,如今只是跟在李飛身后,就輕易得到了。
“多謝真人。”
匡晨向無咎真人行禮。
一旁的大宗師無旻則看向李飛:“靖安侯,掌教真君有請。”
別人見不到無晦真君,李飛自然是例外。
今天別說他是代表大藍朝而來。
哪怕他以個人名義前來拜會,無晦真君也肯定會見他。
如非必要,沒有哪家勢力會去得罪一個未來板上釘釘的巔頂強者。
“有勞帶路。”
李飛點點頭。
隨后他便跟著無旻離開。
對方帶著他穿過一片建筑群,走過彎彎折折的石徑小路,來到了靈虛山的后山。
無旻在臺階前停步,指著臺階之上:
“掌教真君在上面等你。”
“多謝。”
李飛點點頭,拾階而上,姿態從容。
只是見個巔頂強者而已。
他交過手的都不止一個了。
走上臺階,入目是一片一覽無余的崖坪。
山崖外是云海萬里,罡風陣陣。
在懸崖邊上,一人身穿深青色道袍,戴著蓮花道冠,背對李飛。
山風將此人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
李飛邁步走了過去,在距離對方只剩十步時,對方轉過身來。
這是一名面如冠玉,姿態奪目的年輕道人。
他站在懸崖邊,好似天上縹緲的云,隨時都會隨風而去。
“見過真君。”
李飛主動向對方行禮。
無晦笑著向李飛示意:“靖安侯不必多禮。”
“恭喜真君破境,這是我朝天子讓我送上的賀禮。”
李飛說著,從懷中拿出一本金冊,以一股柔勁送至無晦面前。
無晦伸手接住金冊,翻開看了幾眼。
這冊上寫的是朝廷給的賀禮——
道家修行術法所需的珍稀植入體、煉制法器所需的各種珍稀材料琳瑯滿目,每一樣東西拿出來都價值不菲!
無晦神情不變,合上金冊,淡然道:
“無功不受祿,這禮太重,我不能收。”
李飛對此并不意外。
在白豐平原那一戰之前,朝廷就拉攏過羽化宗,當時開出的條件比這金冊上的禮更重!
但羽化宗拒絕了。
一是因為前任掌教無尋真君在閉死關,羽化宗無人能決定這等大事。
二是因為羽化宗向來的宗旨就是‘山上求仙’,不愿意參與太多的塵世紛爭。
如今李飛雖攜重禮而來,卻也沒指望憑這份重禮就能打動羽化宗。
他對上無晦那好似容納了萬里云海的雙眼:
“真君如今已登巔頂,不知對巔頂之上可有所求?”
無晦笑了:“此乃我宗近千年來的最高追求。”
李飛:“羽化宗近千年來一直在山上求仙,不知‘仙’字何解?”
無晦越發覺得有意思。
他很早之前就想見一見李飛。
在得知對方以一敵七,勝過七位西陸公爵后,還一度想要和李飛切磋一番。
在破境之前,巔頂之下,無晦能找到的對手非常有限。
今日見李飛,果然比他預想中的更加有意思。
看樣子,對方這個還未至巔頂的人,竟要在這處山巔和自己坐而論道,談一談巔頂之上的風景?
“好。”
無晦一拂衣袖,身后云海翻涌:
“今日我便與青史第一,論一論‘仙’字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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