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出乎夏南的意料,這個意外來到灰谷村的冒險者小隊,在自己的無聲警告之后,竟然真的不再搞事,一整個晚上都沒有什么動靜。
不過這并不能改變他的決定。
于湯姆家吃過早飯,美滋滋地喝了一碗由珍妮斯夫人根據自己口味精心改良,冒著熱氣,香甜鮮美的蘑菇清湯,囑咐里昂小子在家里好好休息,沒事不要去森林里亂逛。
穿戴整齊,全副武裝的夏南,便徑直離開小屋,往村口方向走去。
沒有急著進行之前的計劃,他在附近找了一個視野開闊的隱匿地點,靜靜等待。
也正如預想中那樣,不過在密林灌木深處等了二十多分鐘的時間,村子口,冒險者小隊一行四人的身影,便出現在了他的視線當中。
腰懸彎刀的疤臉隊長、身背長弓的高挑游俠,綠皮半獸人雜種與略微臃腫的矮人。
一個不少。
而相比起昨天晚上那種風塵仆仆,火氣難耐的模樣,一個晚上的休息,似乎并沒能讓他們的狀態如何恢復。
尤其是其中那個身材魁梧的綠皮半獸人,一臉悶氣的同時,更是一步三回頭,不舍地頻頻回頭望向身后的村落,仿佛為沒能夠禍害這個地方而感到惋惜。
而幾人身后的背包,也明顯鼓起來許多。
里面裝著的,是村民們用于過冬的糧食。
或許數量不算太多,但他毫不懷疑,如果給幾人一輛方便攜帶的馬車,亦或者什么空間儲物類道具,他們能夠把整個倉庫都搬走。
夏南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漆黑眼眸看似平靜無光,實際卻有某種深邃幽光在其中醞釀。
他并不擅長潛伏,也沒有與之相關的技巧類專長。
好在織夢回廊終端牙狩夢境中的經歷,讓他以野蠻人視角前期暗中觀察冬狼群落的記憶,獲得了些許經驗,脫離了原本一竅不通的狀態。
對于如何潛行,潛行時應該注意哪些方面,有了一定的了解。
再加上其出眾的感知能力,使得夏南能夠與冒險者小隊保持相當一段距離,在盡可能降低自己被發現概率的同時,依舊能牢牢跟在后面,而不會跟丟。
時間逐漸流逝,幾人離村子也越來越遠。
“差不多是時候了。”
夏南心中如此想著,卻突然發現,此刻前方那個冒險者小隊的行進軌跡,竟然和昨天的自己詭異重合。
他們的方向是……灰谷?
思緒在腦海中涌動。
首先,他心里面的第一個想法。
眼前這個冒險者小隊,途徑村子的原因,難道就是因為灰谷?
是聽到了什么消息,或者接受了與之相關的委托,以“灰谷”為目的來到此處。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對于灰谷,他們或許比自己擁有更多情報。
而倘若幾人只是恰巧來到這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以灰谷所在方向前進的話……
對自己似乎也并不是全無價值。
畢竟灰谷之中霧氣彌漫,危險不定,倘若有幾個人能在前面探路,對于今天本打算獨自深入的夏南而言,絕對是好事。
人工排雷法,山谷中的危險讓他們全吃,而可能的收獲對于“黃雀”定位的自己,在最后也必將落到他的口袋里。
至于冒險者小隊是否有臨陣退縮的可能……
只能說,依照夏南對這類冒險者的了解,一個能帶來大量收獲,足夠直接回去養老的疑似上古遺跡,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足以讓這些視財如命的亡命徒,前赴后繼地往里面沖。
主觀能動性直接拉滿,完全不用擔心。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在夏南的視角當中,如果說幾人在剛剛來到灰谷,睹見其中布滿灰色巖石的古怪環境的時候,還明顯能感受到一抹遲疑。
當他們小心深入,發現了自己昨天探索的那處建筑廢墟之后。
臉上,便只剩下狂熱。
“老房子!遺跡,一定是遺跡!戈爾格要發財了!”
綠皮半獸人艱難地壓低著音量,幾乎是低吼著狂喜道。
手中那根鑲鐵巨木棒更是憑空揮動著,陣陣攪動霧氣。
那位本就貪財無比的山地矮人,表現更是不堪,矮小的身子幾乎貼在地面之上,一寸一寸地搜尋著其中可能隱藏的寶物。
注意力高度集中,全神貫注的模樣,連身后向來被他畏懼的血刃小隊隊長馬庫斯的詢問聲都沒聽到。
只等對方一腳狠狠踢在他的身上,幾乎把那臃腫敦實的身踹飛,在滿是石粉的地上滾了兩圈。
才好似沒事人般拍了拍身上的石粉站起身,以一種極度興奮的語氣,開口道:
“這絕不是瑟維亞王國建筑的風格!”
貪財是一方面,對財富的極度追求,讓這位矮個子也順帶著掌握了許多與之相關的知識。
“在主體結構保持厚重與堅固的同時,內部裝飾紋理卻極盡復雜華麗,鐵藝與壁紋的迭加運用,這種奇特的風格,據我了解,如今整個艾法拉大陸都少有。”
“我懷疑是瑟維亞王國創立之前,甚至是更早的上古時代所留下的造物。”
“摩拉丁保佑,我……我們要發財了!”
矮人充斥著狂喜的話語聲傳入耳朵,令馬庫斯心中不由掀起波瀾。
原本只是一次最普通的路程,連任務委托都算不上。
甚至連昨天晚上那個“灰谷村”,都是在穿過森林時意外發現。
沒想到眼下卻碰到了這種意外收獲。
讓他不禁感慨自己運氣之好。
與此同時,對于矮人“石腹”口中的上古遺跡,心中不由期待起來。
危險當然存在,但如果他們可以帶上幾件外觀完好,能夠證明自身時代來源的精美物件出去,那些向來出手闊綽的收藏家,怕是能直接爭得打起架來。
隨便出手都是在外冒險多年才能掙得的豐厚收入。
實在不愿意再費力探索,就是把此處地點的位置信息掛上拍賣行,都能賣上天價。
而倘若真給自己搜上一件來自上古的珍貴魔法道具,乃至戰技傳承……
馬庫斯的呼吸不由急促幾分,連帶著望向身邊幾位隊友的目光,都變得危險了起來。
相比之下,反倒是隊伍中那名有些毒舌的游俠,至少明面上看起來比較冷靜。
在古怪霧氣的掩飾中,嗅到了那么一抹不合時宜的血氣腥臭。
皺眉,目光下意識朝氣味傳來的方向望去。
神色不由一頓。
“小心!”
一行四人以一種戒備謹慎的姿態,維持著隨時可能應戰的陣型。
而他們身前則躺著幾具血液已經流干了的斧喙鳥尸體。
不約而同的,這些身材巨大,鳥喙堅硬強勁甚至能夠敲碎巖石的陸行鳥,脖頸之上卻都是一片空空蕩蕩,腦袋消失的無影無蹤。
個別幾只胸脯、大腿與脊背處,都殘留有切割后的明顯傷口。
指尖在脖頸斷口處輕輕撫過,游俠“茜莉”面露凝重。
此刻的她也沒有了再冷嘲熱諷的心思,而是以一種無比嚴肅的語氣,向隊友解釋著自己的發現,對眼前幾只斧喙鳥的死亡場景進行著復盤:
“周圍并沒有什么明顯的痕跡,說明這場戰斗結束的很快,攻擊者的實力要遠遠超過這幾頭斧喙鳥。”
“那又怎樣,戈爾格一個人也能把這些大鳥的腦袋敲碎!”一旁的半獸人有些不忿地打斷道,同時用手中的鐵棒對著地上尸體比劃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從哪里動手比較合適。
“閉上你那張比食人魔糞坑還要臟臭的雜種嘴巴,聽老娘講!”
強行抑制住心中的火氣,茜莉指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僵硬陸行鳥尸體,接著道:
“首先,它們所受的致命傷你們都看到了,來自脖頸,一擊致命。”
“傷口處平坦光滑,顯然是利器切割,動作精準而利落。”
一旁的馬庫斯仔細聽著,同時將自己代入到攻擊者的視角,想著如果是自己同時面對這么幾頭斧喙鳥,能不能如眼下這般干脆利落地斬斷它們的腦袋。
但下一秒,茜莉的發現不禁讓他提起了警惕。
“有一點最古怪的,你們仔細看這幾頭斧喙鳥的死亡位置。”
“只有最前面這只,是正面迎敵。”
“其余四頭,都是背朝著攻擊者被砍下了腦袋,且各自死亡的位置有前后差距。”
“這說明什么?”
“這意味著,只有第一頭斧喙鳥,敢于,或者說沒反應過來,同襲擊者發生了正面交戰。”
“剩下那四只,甚至連攻擊的勇氣都沒有,在發覺同伴遭遇攻擊后的第一反應……是逃跑!”
“是敵人表現的戰力過于夸張,讓這些魔物失去了反擊的念頭,還是出于某種精神控制效果,我并不清楚。”
“但有一點已經能夠確認,現在切實存在有其他實力強勁的冒險者發現了這個山谷,并搶先進行了探索。”
聞言,血刃小隊隊長馬庫斯腦中浮現的,是昨天晚上站在人群中,與自己視線一觸即分的凌厲身影。
會是他嗎?
心中這么想著,但對于整個冒險者小隊而言,茜莉口中可能出現的其他勢力。
在警惕的同時,更多的,卻是對被捷足先登的憤怒,與遺跡中寶物競爭者的仇視。
“寶物都是戈爾格!誰敢搶,戈爾格就敲碎他的腦袋!”半獸人低吼著,脖頸間突起的青筋好似鋼索。
“那還等什么,趕緊往里面走啊,別讓人全部搜刮完了!”矮人如蒼蠅般急切地搓著手掌,兩條粗壯短腿于原地踏個不停,仿佛稍微耽擱一秒鐘,他就要虧上幾十上百枚金幣似的。
游俠茜莉看上去不做聲,在解釋完場上發現之后就閉上了嘴巴。
但以其性格,這種默不作聲的動作,便已然表明了她的態度。
畢竟都是冒險者,比那些狡猾瘋狂的商人更加極端,用命換錢。
當足夠大的利益擺在眼前,其背后隱藏的危險便也被忽略不見。
即使是馬庫斯,也只稍微思考了幾秒鐘的時間,便做下指令,讓隊員們保持警惕,戒備著周圍可能存在的危險,繼續往山谷深處探索。
隔著相當一段距離。
見前方發現了斧喙鳥尸體后的幾人,身影消失在霧氣深處。
夏南也收回了握著劍柄的右手。
在他眼中,于幾人踏入灰谷的一瞬間,這個冒險者小隊,便已經沒有了存活下去的可能。
在雙方處于敵對情況下,他不可能放任其中任何一位,將灰谷中的情報傳到外界,并將自己與里面可能的寶物聯系到一起。
滅口,是必須的。
區別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倘若方才小隊中的幾人,在發現地面上自己昨天沒來得及處理的斧喙鳥尸體后,打算撤離。
那便也到了他出手的時候。
眼下,既然幾人打算繼續深入,對于夏南而言,他們便還有利用價值。
毫無情緒波動的漆黑眼眸微微轉動,夏南邁動腳步,身體也隨之消失在霧氣之中。
但很快,不過五、六分鐘的時間,他便不得不再次停下腳步。
前方,小隊眾人被一座破損的祭壇,擋住了去路。
建筑本身與其說是祭壇,倒更像是一座巨大的神龕。
龐大雕像只剩下半截軀殼,雕飾有繁復華麗刻紋的堡壘樣厚重基座,將其高高頂起;兩邊斷裂的巨大石柱仿佛被野獸啃噬過的肋骨,斜插在碎石堆中。
自腰部往上消失的神像,本身已經殘破到無法辨別其身份,只能夠通過那如輕紗般蕩漾凝固的石裙,與輕踏底座的赤裸足尖,判斷出其“女神”的身份。
而與此同時,伴隨著溺水般的詭異“嗬嗬”聲。
一道籠罩在早已失去顏色,沾染石粉的破敗粗布斗篷下的干癟身影,正一動不動地跪在石像西方,雙手合十,虔誠祈禱著。
他頭顱低垂,后頸布滿深刻皺紋的干澀皮膚繃緊到極限,讓其下方的嶙峋椎骨好似能刺出來;探出篷衣外的一雙臂膀,更仿若標本般纖細丑陋,皮膚呈毫無生機的暗紫色。
一具干尸。
夏南心中如此判斷道。
但下一秒,來自身后名為青松的藍裝木劍。
驟然迸發,沖涌頸背的灼熱氣流。
將他心中警惕,在剎那間拉到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