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遠比同等級法師更加堅韌,儲量也更大的精神力,就像是開閘后的洪水,源源不斷地自虛空中涌去。
薇柔爾意識恍惚,只感覺整個身體漂浮在水中,沒有絲毫受力之感。
眼前,是點綴著無數璀璨光點的無邊黑暗,眼角余光,隱約照進來些微艾法拉大陸的龐大輪廓。
“星界……”
她在心中呢喃道。
前世的她距離傳奇尚遠,且本身也只是與各類實驗器材為伴的學院派法師,自然從未接觸過這片曾無數次在導師口中出現,蘊藏著無數稀有而珍貴的秘寶材料,浩瀚無垠的神秘境地。
卻沒想到,在重生之后,甚至都沒有踏上超凡道路,不過按照計劃剛剛達到三級,便有幸踏足這個位于物質界之外,傳說中的位面。
薇柔爾非常有興趣于此時此刻,發揚一下自己的科研精神,就近在星界中找一些事物進行深入研究。
只可惜,眼下能夠短暫脫離物質界來到此處,就已經是她這張從時光長河中撈起,名為薇柔爾的異空間放逐術的底牌所能夠做到的全部。
想要自由行動,必須等到以后她有了屬于自己的法師塔,或者做好充足準備以對抗星界中充斥的各類致命輻射與危險敵人才行。
眼下,只能漂浮在這里,靜靜等待。
等待法術借助星界本身松散而聯通各個位面的特殊環境,將那頭紅龍徹底放逐,再將作為施法者的自己傳送回物質界。
意念腦海深處,伴隨著僅有的幾張,足以逆轉她所能遭遇絕大部分絕境的底牌之一被徹底消耗。
薇柔爾的精神力也被全部抽空。
感知中最后一縷充斥著憤怒的巨龍吼鳴消失在無邊黑暗深處。
她只感覺大腦眩暈無比,好似眼前的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前所未有的虛弱之感自身體各處迸現。
甚至都還未來得及仔細體會時空穿梭間的玄妙,原本空無一物的腳下便已經傳來了大地的實感。
“回來了。”
薇柔爾在心中暗道。
雙腿卻忽地一軟,透支過度的身體幾近倒下。
“嗤。”
通體灰白仿若大理石制成的潔凈法杖,末端深深陷入濕潤土壤,泥點濺在杖身。
雙手顫抖著支撐法杖,將這足以買下偏遠小鎮一整條街的魔法裝備當作拐棍。
薇柔爾才勉強沒有徹底摔倒,讓自己狼狽地滾入泥水當中。
當然,淋雨卻是無法避免的。
眼下以她的狀態,也已經管不了這么多。
剛被傳送回來,衣服與頭發便已被暴雨所籠罩。
強忍著腦中翻騰的眩暈之感,以意志強行支撐意識,不至于當場昏厥。
薇柔爾目光望向前方。
映入眼簾的,卻只有空蕩一片。
隱約只能于泥地上看到些,在雨水沖刷下逐漸變淡的腳印。
這一刻,哪怕心中早已有了預期,薇柔爾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仍然止不住地露出些許失望。
在施法之前,她曾經囑咐過自己的幾位隊友暫時不要離開。
且向他們說明了施法可能需要的時間,以期望幾人能夠在自己回歸后有所照應。
眼下,距離之前約定的三十分鐘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而空無一物的場地……已然表明了他們的選擇。
想來也是,自己本就是臨時加入的小隊,為此還用了些偏門手段,與幾名隊友沒有交情是事實。
且說實在的,面對這樣一頭僅口中噴吐而出的龍息就足以將人燒成灰燼的成年紅龍,如果換成自己,出于保命角度,也不可能在原地多待。
畢竟如果放逐失敗,回到物質界的并不是施法者,而是那條紅龍……留在原地,便是等死。
從理性的求生本能出發,離開是最正確的選擇。
薇柔爾在心中如此安慰著自己。
大腦卻愈發眩暈,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倒下。
而也就在這時。
一抹刺鼻血腥,忽地隨雨水沖刷下濕潤的空氣,涌入鼻腔。
讓她整個人頓時一凜,連帶著原本萎靡的精神也稍微振作。
扭頭,下意識朝身后血腥味傳來的方向望去。
出現在視線當中的,是一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自傷口中流出的血水將下方泥壤都浸濕的熟悉身影。
“薩瓦!?”
薇柔爾驚愕出聲。
趔趄上前。
甚至都不需要仔細檢查,那一道自后方將其脖頸貫穿,甚至能夠看到下方草地的猙獰傷口,已然表明了其“尸體”的身份。
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查清楚那個讓其實力飆升的際遇真相。
少女加入隊伍的最主要目標,未來在整個攀云行省攪動風云的“大人物”,聯盟戰線上最為惡劣的叛徒之一……
就這么死了?
一時間,強大的沖擊讓薇柔爾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思考在自己離開后,護送小隊遭遇了什么;也沒有去尋找周圍尚且存活的其他隊友,亦或者警戒可能存在的敵人。
而是集中最后一點注意力,連通虛空深處時光長河的無形支流,查詢起眼下世界線發展的偏移率。
為了盡可能避免艾法拉大陸再次如前世那般,在異度融合的無盡天災中淪陷,“世界線偏移率”是她重生后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目標。
龍裔薩瓦,則是薇柔爾計劃中第一個能夠帶來世界線變動的清除對象。
按照她的預期,作為前世突然背叛,使得一整條抵抗戰線徹底崩潰的罪人,薩瓦的死亡應該至少能夠帶來0.05的偏移率。
如今雖然不是親自動手,但既然對方提前死去,世界線也理應有所變動。
“不用0.05,0.03甚至0.02,我也能接受。”
在心中如此祈禱著,意念觸及時光長河的薇柔爾,整個人卻突然愣在了原地。
“怎……怎么可能?”
“0.3的偏移率!?”
那幾乎是她預想中的六倍!
“為什么?”
“那多出的百分之零點二五,是從哪里來的?”
伴隨著重生之后的第一次驚喜,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疑惑。
0.3,看上去雖然還很小,連百分之一的一半都不到,但如果知曉這個百分比是以一整條時間線主軸,一整個未來的艾法拉大陸為基礎。
便能夠意識到其中所代表的龐大變化。
甚至在薇柔爾的計劃中,她要等到在未來至少達到lv7,能夠日常使用法表中記憶的中環法術之后,才會開始著手詳細開展偏移率在百分比小數點后一位的行動。
但如今,明明只是她重生后用于試水的初次計劃,卻莫名帶來了這么大的收益……
驚喜之后,是事態遠遠脫離自身掌控,來源于未知的驚嚇。
臉頰因為精神力的透支而顯得無比蒼白,她雙手拄著法杖,栗色馬尾隨腦袋在空中擺蕩不停。
薇柔爾迫切地想要找到,令時間線發生如此變化的源頭所在。
隨即,來自側前方不遠處,小山丘背后的悠長狼嘯,吸引了她的注意。
緊咬牙關,她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緩慢而小心的挪動著自己的身體。
同時隨手從腰包中取出一小瓶藍色藥劑,昂頭灌下。
哪怕此刻腦袋如有千萬根針刺般的痛楚,仍然強行勾動精神力,與掌中法杖頂端的晶石觸碰,在完成防護的同時,也做好了再掀開一張底牌的打算。
一步,一步。
被雨水打濕的米白長袍耷拉垂落,沾染泥點的小巧皮靴,在地面留下輕微的足印。
暴雨似是越下越大。
雨珠落地的龐雜轟鳴,于此刻仿佛成為了天地之間僅有的聲響。
繞過山丘的這段路其實并不算長,哪怕只是農田里的稚童,玩耍間便也就嬉戲著跑過去了。
但從薇柔兒的主觀角度出發,這卻是她這輩子所走過最為漫長的一段路。
不知何時,那古怪的狼嘯聲已然消逝。
取而代之的,是愈發濃郁刺鼻的血腥味。
她急切地想要看清楚山丘背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但內心深處伴隨著期待感,卻又氤氳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抵觸。
就像是曾經實驗室里,那個經過幾個月無數調試,才終于勉強完成的實驗結果。
成功的期望,與對失敗的恐懼,于此刻同時徘徊心間。
終于,薇柔爾繞過了山丘。
首先望見的,是一具同樣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僵硬尸體。
腦袋不翼而飛,只脖頸斷口處噴涌的鮮血在雨幕中灼著熱氣。
看身體著裝打扮,應當不是他們小隊的成員。
然后,是一左一右兩條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胳膊,正靜靜地躺在被鮮血染濕的草甸上。
就像是被頑童拆開的玩偶。
以及最后,場地正中央,那頭巨大猙獰,仿若來自深淵地獄,由陰影與黑暗孕生而出的可怖黑狼。
轟隆隆——
雷鳴聲于天穹之上轟蕩著,烏灰鉛云翻涌醞釀死意。
細密雨幕籠罩在視線的每一處。
似是察覺到了來自后方的目光,狼吻張合間,黑狼放下了身前被咬掉了腦袋的尸體,緩緩回頭。
狼嘯于腦中悄然回蕩,殘余暴烈殺意的冷厲黑眸,與薇柔爾琥珀色的眼眸對視。
少女身體瞬間僵硬,只覺一股寒氣自尾椎直沖天靈,整個人繃得板直。
眼前又忽地模糊一瞬。
下一秒,漆黑巨狼被雨水沖散。
露出那道手持鐵灰長劍,而更加凌冽冷厲的頎長身影。
與之對視的漆黑眼眸被悄然放大,好似黑洞般將其僅存的意識也吞入其中。
剎那間,曾經令她無數個夜晚被夢魘侵襲,“死兆”,內臟與斷肢鋪就的血地,顱骨壘作的高塔……
前世深深刻在內心深處的陰影,伴隨著難以形容的無邊恐懼,自心頭迸發。
咕嚕嚕——
一抹殘留余溫的粘稠濕潤落到臉上,眼前天空像是突然落了個什么東西下來,一直滾到自己腳邊。
薇柔爾下意識低頭望去。
正面朝上。
被恐懼填滿的無神眼眸,與少女對視。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
腳下靜靜躺著的,是特里威廉那顆沾滿了泥水與鮮血的腦袋。
轟——
熾烈雷光自云層中劈下,令天地震顫的雷響席卷傳蕩。
施法過后本就已經來到極限,重度透支的精神意志,于眼前畫面的恐怖沖擊下,終于支撐不住。
滾落腳邊的死尸頭顱,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見薇柔爾拄著法杖的纖弱身體,突然猛地抽搐兩下,隨即雙眼上翻,露出眼白。
“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徹底暈死過去。
昂——
狼嘯聲再一次響起。
氣質冷厲的身影在戰技作用下跨越空間阻隔,轉瞬來到近前。
夏南快走兩步,俯下身,手指置于少女上唇。
感受到指尖的鼻息,才松了口氣。
起身撓了撓頭。
“什么時候回來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還以為又來一個準備偷襲的敵人,沒想到竟然是結束了施法的隊友。
同時在心中猜測著,或許薇柔爾是因為施法消耗太大,這才剛見到自己就昏厥過去。
不過既然她已經活著回來了,那頭紅龍按照對方的說法,應該也被放逐到了其他位面。
讓夏南松了口氣。
又回想起薇柔爾之前的囑咐,他彎下腰,從法師少女的腰包里取出了一瓶標有“Ⅵ”字樣的淡藍色藥水,扶著腦袋強行為其灌下。
“這樣應該就行了吧。”
夏南在心中琢磨著。
隨即便任由薇柔爾躺在泥水中,轉身朝著半精靈的方向趕去。
他當然分得輕重緩急。
眼下紅龍被放逐,兩個敵人也都被自己當作哥布林砍掉了腦袋。
場上已經沒有了危險。
喂薇柔爾喝下其此前專門叮囑的藥水,是自己確認她還存活后所能順手做的極限。
那邊海安和伍德似是受到了重傷,他得趕緊過去看看有沒有挽救的余地。
“先救少爺!”
才趕到一半,伍德嘶啞的吼聲便已經從一邊的空地上傳來。
似是剛剛蘇醒,只見這個向來堅毅沉穩的中年男人,此刻正虛弱地躺在地上,左臂處空空蕩蕩,一對匕首散落在身邊。
望見夏南的身影,他也不管臂膀斷口處噴涌的鮮血,強忍著足以觸發常人身體保護機制的劇烈痛楚,尚且完好的右臂在腰包中一摸,一瓶規格包裝明顯更加精致的治療藥水,便被他甩了過來。
左手一伸,隔空接過。
夏南腳步不停,呼吸間來到海安的身旁。
沒有絲毫多余動作,一整瓶藥水便被他直接灌入了半精靈的嘴巴里。
噗嘟——
膿血裹挾著銀白毒液,自其傷口中噴出。
原本在急促中逐漸微弱的呼吸,也隨之舒緩了下來。
雖然沒能完全恢復,但顯然性命是保住了。
夏南站起身,向著后方面色蒼白,正緊張關注著自己這邊的伍德比了個大拇指,示意沒什么大問題。
這才又快步走過去,幫著對方包扎傷口。
至此,戰斗徹底結束,傷員也都得到了治療。
夏南只希望過會打掃戰場時的收獲,能夠抵得上他們護送小隊這一趟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