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姆,驛站。
月之盛宴的假期尚未結束,這里卻已經被來往忙碌的人群所擠滿。
身披熊皮,看上去好似一頭直立熊崽的長須矮人,揮動著手中的馬鞭,朝前方擋路的行人罵著些不堪入耳的臟話;
光著膀子,結實精悍的肌肉在布滿汗水的淡綠皮膚之下膨脹蠕動,面容因過度發力而顯露猙獰的半獸人,從馬車上用力扛下幾個沉重的麻袋。
月之盛宴固然值得慶祝,但對貧民窟內許多連填飽肚子都成問題的窮苦居民來說,頂多也就在節日當天吃一頓相對豐盛的晚餐。
什么“假期”、“休息”,是那些有正經工作,收入規律的“城里人”,才能夠享受得起的。
以他們這種情況,少干一天活,就要多餓一天的肚子。
沒有人會愿意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節日習俗,而放棄賺錢的機會。
“特大新聞!特大新聞!”
“月神教堂遭遇襲擊,疑似邪物在城內流傳!”
報童的叫賣聲在擁擠的人群中回蕩著,傳入耳朵。
吸引了夏南的注意。
目光望去,只見一道似曾相識的瘦小身影,正高高站在旁邊某輛馬車的鞍座上,用力揮動著手中的報紙,向身邊路過的行人推銷今日的新聞。
腦子里有點印象,自己剛剛來到紐姆的時候,遇到的似乎正是對方。
本來還想著買份報紙來著,但因為隨行車隊護衛驅趕的原因,沒有買成。
今天,竟然又碰上了。
心中覺著湊巧。
夏南上前,從腰包中取出兩枚銅板,遞給對方。
“給我來一份。”
“好的先生。”
城里突然發生的大事,或許對部分人來說,是足以讓他們徹夜未眠的危險事件。
但對于這些靠著報紙收益養活自己的報童,卻是掙錢的好時候。
只要影響不到自己,他們恨不得天天來幾個大新聞,每天換一任城主也無所謂。
噱頭極強的新聞標題,讓小鼻涕忙得不可開交,也沒有認出眼前這位曾經隔著車窗見過一面的冒險者。
笑著從夏南手中接過兩枚銅幣,再將懷中的報紙分出一份交給對方。
對此,也并不在意。
一只手輕輕搭在腰包上,夏南擠開人群,隨便找了處空闊角落,翻看起了報紙。
首先映入眼簾的,自然是方才報童口中的頭版頭條——
《月神教堂疑似遭遇邪教徒襲擊,城內衛隊損失慘重》
月之少女塞倫涅信仰者廣泛,其神職人員也向來奉行著祂的教義,為迷途者導航指引,給身陷苦難中的人們提供幫助。
月神教堂,不僅在其所處的西城區,哪怕是與它相隔甚遠的貧民窟,也都有非常高的聲望。
在月之盛宴當晚遭遇襲擊,直接將紐姆最近的高層動亂踩在了下面,成為了這兩天絕大部分居民熱議的話題。
城內大大小小的酒館里,更是圍繞著這起事件,提出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猜想。
有人說是來自地獄的魔鬼蠱惑了教堂內某位信仰不夠堅定的修女,從而背叛女神,掀起波瀾;
也有人懷疑事件本身,是否和最近這段時間蒙上了一層陰霾的城主位置有關,認為教堂的主職牧師伊西多爾和某個大貴族有勾連。
更有甚者覺得和狩獵日結束,返歸紐姆城的冒險者有關,覺得是這些殺戮過后的危險人群,從河谷鎮與薄霧森林帶來的邪惡力量。
當然,關于最后這點,大多數人聽過之后也就只是一笑置之,當作是異想天開者的無稽之談。
然后是同樣位于頭版之上,緊接著教堂受襲事件下面的標題:
《緊急召回!禁忌雕像于城內流傳,如有遇見請聯系附近的治安官,私藏或將按“褻瀆罪”論處》
報道內容中,將雕像與月神教堂的襲擊者聯系在了一起,認為是一場邪教徒策劃的陰謀,要求擁有這類木雕的居民盡快上交,否則可能給自己的生命安全帶來危險。
旁邊甚至還貼心的附上了一張雕像的正面圖像,以供市民區分辨別。
望著手中報紙上,那尊鹿角羊頭人身的羊鹿人像圖案。
夏南情緒有點微妙。
后面回去之后,他當然對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都進行了復盤。
也意識到,那位狀態詭異的金發精靈,之所以深入貧民窟來找自己,大概率就是為了讓他念出那句備注上的所謂“真名”。
而自己引起對方的注意,也應該源自“妖精之風”中,與羊鹿人像的第一次相遇。
這尊木雕,就是一切的起源。
也就是他比較冷靜,運氣也還算不錯,在以自身記憶為主導構建的秘境當中,找到了脫身的關鍵。
并憑借自己的強韌意志,強行挺過了那位看不清面容,雕刻者的精神沖擊。
因禍得福,收獲了專長與屬性。
否則……
回憶起秘境內詭異的環境,與閣樓之中不忍回想的難言遭遇。
夏南心中只覺無比慶幸。
目光繼續向下,自動略過幾個《精靈之葉烘焙坊新貨出爐,人滿為患》、《壁爐旅館急招前臺接待員》之類宣傳、招聘類的信息。
唯一能讓他稍微有所關注的,便只有《西城區下水道確認出現大型灰皮鼠群,已經造成部分人員傷亡,紐姆市政廳提醒附近居民如非必要,請勿靠近!》這種,自己可能接觸過的新聞了。
忽地又想起那天晚上,在下水道遭遇巴克時的情景。
這么長時間過去,那些灰獾幫成員的尸體估計都被灰皮鼠啃光了。
反倒是那個好運的混混頭目“鐵頭”,因為自己的緣故活了下來。
也不知道如今在做些什么。
搖了搖頭,夏南不再多想。
鼠群也好,灰獾幫也罷。
對現在的他來說,考慮再多也沒什么意義。
因為他馬上就要離開紐姆,返回河谷鎮。
被官方稱為“邪教徒”的金發精靈、悄然流傳而又被緊急召回的羊鹿人像,乃至城內高層的混亂,就像是一層籠罩在紐姆上空的深邃陰影,讓人無法探清其中真相。
水太深了!
夏南只是一個剛剛獲得職業等級不久的新人職業者,自不可能主動摻和進入這種可能涉及高層次力量的事件當中。
眼下巴克已死亡,任務結束。
他當然不愿在城內多停留,已是做好了返程的準備。
“夏南,這邊!”
目光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只見人群之中,杰夫正踩著他那根來自“巖錘”鐵匠鋪的假肢,向夏南揮手招呼著。
身后則站著幾個車夫打扮,稍微年輕一點的男人。
正值月之盛宴過后,無數因節日緣故從周圍各個城鎮趕回來過節的人群,也都到了離開的時候。
讓最近這些天的驛站格外忙碌,如無提前預定,基本很難搶到位置。
但畢竟跟了這么多年車隊,杰夫在驛站中也算是頗有人脈。
得知夏南打算回去河谷鎮,主動幫他聯系了自己的幾個熟人,找到了一個去往河谷鎮的車隊空位。
“真的不再多待幾天,紐姆城里許多地方你都還沒去玩過吧?”
杰夫望著身前走近的夏南,語氣真摯地挽留道。
“不了。”夏南微笑著婉拒,“得回協會交任務,也不知道算不算完成,不然可能還得出鎮多跑一趟。”
“都已經是職業者了,沒必要這么辛苦。”
杰夫拍了拍夏南的肩膀,勸慰道。
“你這么年輕,有時間可以多給自己放幾天假,或者找個合適的女人安定下來。”
夏南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關于任務間隙,他雖然每天都會耗費大量時間訓練戰技,但其實身心方面都恢復得挺好。
如果真覺得壓力過大,適當休息兩天,對他來說,也不會產生什么負罪感。
至于組建家庭……
早在他尚未獲得職業等級之時,就已經非常深入地思考過。
在尚未擁有一定實力,不能讓自己所重視之人獲得一個足夠安全的環境之前,不做考慮。
目光注視著眼前相貌樸實的中年男人,夏南神色認真地提醒道:
“雖然已經說過,但我還是得再提醒一遍。”
“關于那種樣式古怪的雕像,一定不要再接觸,離得遠一些。”
“還有報紙上的金發精靈,看到了直接跑,千萬不要猶豫。”
“生意什么的,隨時都能再做,命,可只有一條。”
“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實在難以處理的問題,可以去城主府找一個名叫‘伍德’的男人,提我的名字,說不定能給你們一些幫助。”
廚藝精湛,奶油蘑菇湯更是一絕的黛絲夫人、表面靦腆接觸后實則活潑的莉莉娜、在學院中深造,偶爾回家也表現得非常禮貌的杰米……
盡管相處時間不算久,但杰夫一家人都給夏南留下了非常不錯的印象。
哪怕只是第一次見面,卻把他當家人般,悉心照顧,關心他在城里的方方面面。
因此,在即將分別的時候,夏南也難免多說了兩句。
向來可靠,仔細聽夏南說完,杰夫嚴肅而認真地點了點腦袋,示意自己都記下來。
然后臉上才又露出一抹笑意,側過身體,在人群中讓開一道身位。
“時間不早了,趕緊出發吧。”
“以后再來紐姆,一定找我,家里那間客房,永遠為你留著。”
擺擺手,夏南走進車廂。
車輪嘎吱轉動。
窗外,是杰夫站在原地,注目送別的身影。
沿途補給,扎營休息。
一路走走停停,大半個月的時間悄然而逝。
沒有遇見盜匪、魔物之類的危險,就某天晚上從營地旁路過的狼群,給車隊隊長嚇了一跳,其他時候最令人感到煩倦的,便只剩下窗外一成不變的荒野,與起伏顛簸的車廂。
終于,在某個陽光明媚的上午。
車隊,回到了河谷鎮。
耳邊是再熟悉不過的喧嚷聲,連里面夾帶的臟話在這一刻都顯得如此悅耳。
推開車門,皮靴踏實地落在石磚地面。
映入眼簾的,不再是紐姆城內或衣衫襤褸,或光潔亮麗的普通市民。
取而代之的,是鋒刃在陽光照耀下折射出的刺目寒光,是金屬護甲與劍鞘碰撞摩擦發出的清脆聲響。
就連空氣中,也多了幾分無比熟悉的淡淡血腥。
“灰劍,回來了?”
有認識的人目光掃過他身后的斬首長劍,遙遙招呼道。
頷首致意。
夏南邁開腳步,已是順著街道往小鎮中心走去。
任務結束之后,自然又到經典的戰利品處理環節。
這趟“冒險”,他雖然沒有如哥布林耳朵、銹蝕怪毒囊那樣的生物素材,但也從灰獾幫手中得到了幾塊閃閃發光的小石頭。
去一趟妖精之風,應該能換上幾袋金幣。
去往紐姆的路途中,自己幫著車隊解決了襲擊的強盜。
作為戰利品的馬匹和裝備,算算時間,應當也已經按照約定,被換成金幣寄存在了白山雀酒館,等著他前往領取。
沒受到什么傷,但身上的兩件護甲卻已經在金發精靈詭異力量的作用下,消融成鐵水,徹底報廢。
需要去“巖錘”再選購兩套。
當然,他可不會忘記。
在離開河谷鎮,前往紐姆之前。
自己可整整花了500金,委托“巖錘”鐵匠鋪的巴恩,為他制作一件防御類的魔法裝備。
算算時間,將近兩個月下來,肯定也已經完成了。
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類型。
如果正好屬于護甲一類的話,倒還能夠給自己省一點錢。
心中不免有些期待。
當然,在這所有之前。
夏南得先去一趟冒險者協會,把他的晉級任務交了。
如果算自己完成了,那相應的,他也就獲得了去往協會二樓的資格,享受協會給予職業者的相關福利,說不定還能獲得一些關于升級、轉職一類的進階知識。
倘若沒有完成……那至少也得先把手頭上這個任務給登記了,才能接取新的晉級任務。
如果可以的話,根據任務信息,再做相應補給。
待處理的事項在腦中一一劃過,視線中走過無數遍的熟悉街道,不需要辨認方向,便自覺在身體兩邊向后退去。
當夏南再抬起頭的時候。
身前,是仿若樹屋般高聳自然的木制建筑。
他已是來到了冒險者協會的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