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一日起,武則天安穩了許多。
她似乎是真的有些忌憚顧靖,不僅僅將心中的所有欲望都壓了下去,甚至還主動編寫了《內訓》一書。
用來宣揚著身為外戚的一些準則,有意無意的暗示自己絕對不會干政。
但凡是換做其他人。
或許真的就會被武則天這種手段給迷惑了。
畢竟他們對武則天了解不深,同樣也更是不可能去想到一個女子到底是會有多么大的野心。
可顧靖終究不同。
當武則天從感業寺之中走出來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注意到了武則天。
更別說后面還發生了那么多的事。
顧靖是不可能掉以輕心的,不僅僅是針對武則天,任何人都一樣。
朝堂之上,可謂是波詭云譎。
各方黨派相互制衡,互相針對,這形成了詭異的平衡。
雖有著爭斗。
但卻一直都在被顧氏牢牢把控著,完全不像是原本歷史之中后世的那些朝堂爭斗。
簡單而言,就是還有著底線。
至少在現在,還沒有人敢于去主動跳出顧氏。
這就已經確保了大唐的內部爭斗會被控制下來,根本不可能影響到整體的平衡。
但隨著時間不斷流去,這朝堂上的人也是一批批的來一批批的走。
永徽七年,四月。
褚遂良于朝堂之上正式請辭。
他的年齡確實已經很大了,歸根結底來說的話,他已經算是武德朝的三朝老臣了。
在如今的這種局面之下,自然而然便會生出退意。
于他而言。
這種結局已經要遠遠好過原本歷史了。
在原本歷史之中,自武則天上位之后,他便一直被其罷免,到了最后甚至親自上奏給李治,講述自己這些年來對大唐的功勞,就是想要求情,結果仍是無濟于事。
最后病死在了愛州。
甚至在他死后,他的子孫后代全部都被流放。
如今這種結局對他而言已經足夠了。
其實褚遂良還有些精力,并沒有到完全處理不了朝政的地步。
這種退意歸根結底也只是因為他自己確實是感覺到累了。
他已經厭倦了朝堂,厭倦了一切。
這最后的時間他想留給自己的愛好。
他想去一次巨鹿,去親自走上如今已經成為了天下文學圣地的“云韶閣”,將自己的書法留在其中。
此事一出,朝野皆驚。
作為當朝的托孤大臣之一,縱使關隴貴族的勢力早已不復當初。
但無論是長孫無忌也好亦或是褚遂良也罷,他倆的地位一直以來都難以被撼動。
甚至就連李治對二人都有些不舍。
但看著褚遂良那滿頭的白發,最后仍是不得不答應他,陪他走完了一趟標準的“三請三留”。
并追封其為司空,賜倚仗送其歸鄉,也算是給了這個三朝老臣最后的體面。
而或許也正是因為到了一定年紀的關系。
當這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后,褚遂良又忽感有些惆悵。
望著這已經不知道看了多久的長安城甚至都別有一番滋味。
人就是如此,年紀越大越是會念舊。
但越是想起昔年的種種,他便愈發的珍惜自己能夠平安歸鄉的不易。
臨行之際,不僅僅朝中各個官員皆來送行,甚至就連顧靖都來了。
長孫無忌的心緒頗為復雜。
他與褚遂良的關系本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本是聯系極深,但這兩年之中卻漸漸的刻意躲避。
并不是因為兩人關系不睦。
只是兩人都已經察覺到了當前的局勢,在刻意的避嫌。
如今褚遂良平安落地。
這給了長孫無忌極大的影響。
兩人并未多說什么,但卻又似說了許多,對視之間竟然就已經紅了眼眶。
到了最后,褚遂良更是給顧靖這個晚輩行了一禮感念其恩。
旁人或許還看不出來。
但對于褚遂良與長孫無忌而言,他們又怎能感受不到皇帝對于關隴貴族們的忌憚?
他們終究不是顧氏。
若非有顧氏壓在他們頭上,他們只會做的比如今還要過,那屆時他們會落得一個什么下場,都無需多言便能想的出來。
他這是在謝顧氏的救命之恩!
此事在整個朝堂之上帶來了極大的影響,使得整個關隴貴族的勢力再次收縮。
最關鍵的是——
所有人都看得出,長孫無忌似乎也已萌生退意。而這一天,看來也不會來得太晚。
果然,就在褚遂良的政治影響日漸式微之際,
朝堂之上瞬間興起一股呼聲:
——遷都洛陽!
其實大唐內部一直都有著遷都的聲音在。
不僅僅是在武德朝,包括貞觀朝之時,李世民也有過這種心思,甚至還主動提出來過數次,但卻皆是被擋了下去。
長安地理位置的局限性擺在這里。
遷都洛陽自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但奈何長安乃是關隴貴族們的核心所在,無論是在武德朝也好亦或是貞觀朝也罷,想做成這件事都不會特別容易。
李世民若是一意孤行的話自然不是什么問題。
但可惜的就是他并不是這種皇帝。
在如今的朝堂之上,竟然有臣子能夠主動提起來這件事,便已經說明了當前關隴貴族們勢力的快速衰弱。
太極殿。
殿宇深闊,日光斜映朱柱,浮塵懸滯,針落可聞。
百官肅立。
“陛下!去歲賑災耗太倉粟八十萬石,今關中倉廩僅存三成。”戶部尚書杜正倫當庭朗奏,神色凜然,“然三門峽歲損漕船仍逾四成——臣請遷都洛陽!”
——遷都!
這兩個字一出,似乎就如同是觸動了某個神經一般,瞬間便讓整個殿內的氣氛陡然一變!
細碎的議論聲頓時四起。
對于去年的大饑荒,這滿朝的大臣自然皆是知道此事其中的各種細節。
雖然在大唐強大的國力保障之下,這一場大饑荒所造成的影響遠遠不及原本歷史,但對于大唐而言亦是一個極大的損耗。
而且更是將長安位置的致命缺陷完全暴露了出來!
新任中書侍郎李義府緩步出列,向李治拱手:“杜公所言,實乃懸頂之劍!”
“昔隋煬帝營建東都,非為奢靡,實因‘長安府庫虛而洛陽實’。”
“今含嘉倉儲粟足支十年,汴渠歲輸四百萬斛暢通無阻。”
“若固守危局,豈是明君之智?”
“大膽!”一聲厲喝驟然響起。
太子少師于志寧冷冷逼視李義府:“二公只見漕粟,不見人心!”
“去歲饑荒,關中父老皆相信朝廷可以救治天下。”
“今災罷即棄之,天下將如何評議陛下?”
“況修廣通渠、鑿砥柱山,費百萬貫便可解漕運之困,何須遷都勞民傷財!”
身為關隴重臣,他自然極力反對此事。
關隴貴族們如今的勢力已經很弱了。
若是在遷都去了洛陽。
等到他日長孫無忌隱退,那這朝堂之上又豈能再有關隴貴族們的位置?
當然,反對歸反對,這理由也必須冠冕堂皇。
隨著于志寧這一開口,瞬間便點燃了整個朝堂的戰斗,侍中韓瑗亦是走了出來道:“洛陽宮室雖存,然多年未繕。”
“若驟遷六宮九衙,恐耗資千萬——省十年漕損,不抵一歲營繕!”
一聲聲的爭吵之音幾乎瞬間便響徹大殿。
各方勢力在此事之上相互角逐。
除了關隴貴族們,幾乎所有人都渴望著大唐能夠遷都洛陽。
又有誰不想要更多的機會呢?
關隴貴族已經占據朝堂太多年了,顧氏的位置是無人能夠動搖的,可他們能!
這就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看著堂內吵嚷的群臣,李治不由得便皺起了眉頭。
他是有點討厭這些貞觀朝留下的風氣的。
然而李治并未多言,只是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去意已決。眼前的朝堂,政務的冗繁與無休止的傾軋,早已令他心生倦怠。
自始至終,他沉默如石,未置一詞。
可他的身份擺在這里。
哪怕李治一直都在作壁上觀,群臣也會將這種話頭引到他的身上。
尤其是那些關隴貴族。
長孫無忌可是他們如今最后的底氣了!
眼看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包括李治同樣也是如此,長孫無忌默然片刻,只得緩緩起身,準備開口。
就在這一剎那!
他身體猛地一晃,整個人毫無征兆地向前栽倒,直接就昏死了過去。
“太尉!!”
一瞬間,整個朝堂之內的混亂便被引到了長孫無忌身上,先前的爭執也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是夜。
月色如洗,群星璀璨。
趙國公府內。
待到一眾憂心長孫無忌身體的大臣相繼離去,寢室內終于沉寂下來。床榻之上,長孫無忌緩緩睜開了眼睛,卻未發出絲毫聲息。
不多時,長子長孫沖送客歸來。
剛踏入房門,他身形驟然一滯——顯然沒料到父親已然蘇醒。錯愕瞬間化為狂喜,他張口欲呼——
卻被長孫無忌一記無聲卻凌厲的眼神釘在原地!
“噤聲。”長孫無忌的聲音極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長孫沖強抑激動,慌忙壓低嗓音,俯身急問:“父親.您的身子可還安好?”
雖然就算再怎么遲鈍。
他此時又豈能不明白家中的醫師騙了所有人,長孫無忌這怎么看都不像是身體抱恙的樣子。
“我無礙。”長孫無忌擺了擺手,旋即就這樣直接坐了起來,直直的盯著長孫沖,“但我也必須要走了。”
他的語氣極為的平靜。
聞言,長孫沖的眼神也是不由得變了變。
他自是知道長孫無忌早就有了退意,卻沒料到竟然是會這么突然。
“群臣諫言遷都,太傅雖然未曾干涉其中,但以顧氏如今的行事準則來看,到了最后太傅定會支持此事。”
“包括陛下同樣也是如此。”
“長安地勢如此,昔年太宗皇帝便數次動過遷都之意。”
“此乃大勢所趨,我斷不可逆。然則……”話至此處,他微微搖頭,適時截住了話頭,目光沉沉地看向長孫沖,“此即我抽身之良機。”
“明日,你代我入宮請辭。”
長孫無忌臉上無悲無喜,仿佛關隴貴族今日之困局,早在他預料之中。
他的性子向來如此。
就像是昔年長孫皇后在世之時,因為長孫皇后的幾句話他便可以放棄已經到手的丞相位。
如今亦然!
這個位置他不能再坐下去了。
哪怕他已經不愿再起干戈,但身后的那些人便會推著他前進。
這就是他這個位置之人必須要承受的,長孫無忌不愿自己落得一個悲慘的結局。
長孫沖沉默了良久,最終仍是點了點頭。
次日,隨著此事在朝堂之中傳開,一切的爭斗在這個消息面前瞬間就顯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這可是長孫無忌!
在凌煙閣之中可以排到第二的人物。
關隴貴族之中絕對的領袖!
他辭官所能夠帶來的影響遠遠超過當初的褚遂良!
甚至就連遷都之事在這一日都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在這一刻都將心思放在了趙國公府之內。
——御駕親臨!
天子李治,終究未允所請,更決意親至府邸探視這位國之柱石。
幽靜的臥房內,藥氣微縈。
李治坐于榻邊,緊緊握住長孫無忌枯瘦的手,目中淚光隱隱,聲音帶著真切的哽咽:“太尉!元舅!”
“萬方多難,朝堂懸心!朕寡人年少德薄,太傅又從不摻和政事,我大唐還離不開元舅啊!”
“元舅受先帝托孤。”
“如今山河未靖,又豈能就這樣離寡人而去,棄這大唐江山于不顧?”
他語至動情處,竟以袖輕拭眼角,復又緊握其手,切切道:“元舅但放寬心靜養,朕已詔令太醫署晝夜輪值,務使太尉早日康復,再臨朝綱!”
“這江山……終是離不得太尉啊!”
這君臣相得、情真意切的一幕,盡落于在場諸臣眼底。
長孫無忌似也深受震動。
自那日后,他再未提請辭之事,卻也絕口不談朝政,只以“靜心養疴”之名,深居趙國公府邸。
直至又過了一個多月之后。
趙國公府再度傳出太尉嘔血昏迷的兇訊,長孫沖方以父親“病勢沉疴,恐難再效犬馬”為由,二度入宮泣辭。
此番,李治未再強留,但仍是沒有直接答應。
又五日。
長孫無忌親奉奏疏,言辭哀切,瀝陳病骨支離,實不堪負國之重,懇乞骸骨。
御覽良久,李治終是“萬般不舍”,長嘆一聲,含淚允準。
這牽絆著所有人目光的大事終是落幕。
冠軍侯府。
是顧瑞將這個消息送了過來。
當聽到這個消息之后,甚至就連顧靖都不由得一愣。
他十分清楚,隨著長孫無忌的離去,對于大唐而言一個全新的時代要來了。
這讓他的情緒有些復雜。
倒也并不是因為長孫無忌,顧靖雖然同樣也是外冷內熱之人,但卻比顧泉要更加薄情許多。
長孫無忌還不值得他如此。
真正讓顧靖感到思緒復雜的仍是顧氏。
長孫無忌這個地位便已經因為各種局勢被迫做出這種選擇了。
那顧氏會不會有這樣一天呢?
若是當真有的話。
以顧氏如今這種和整個九州相互綁定的地位,顧氏真的能夠輕易脫身嘛?
正所謂“智者千慮”,顧靖就不由的想到了這個問題。
雖然這一切在如今看起來絕無任何可能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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