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北宮之內。
劉保臉色蒼白,整個人的臉上滿是汗水,口中不斷的呢喃著。
“太傅.太傅!”
“幫幫朕,再幫幫大漢!”
他似是夢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表情有些莫名的痛苦。
梁妠看著這一幕臉上哀傷之色更加濃郁。
她輕輕的握住了劉保的手,想要開口說些什么,但卻又害怕吵醒劉保。
不過就在這時。
劉保卻身體忽然一顫,猛地睜開了雙眼,整個人忽然便坐了起來,眼神之中滿是畏懼。
“陛下!”梁妠連忙開口,想要安撫劉保。
但劉保卻立刻四處張望了起來,見殿內無人后,立刻看向了梁妠,急切的問道:“皇后,太傅呢?”
“太傅呢?”
“陛下。”梁妠焦急的回應道,“太傅他不在京中。”
瞬間,劉保終于是反應了過來。
下一刻,他整個人似是松了口氣,就連眼神都清明了些許。
梁妠緊握住劉保的手,輕聲問道:“陛下,您這是.”
“朕夢到太傅歸京了。”
劉保看向了他,頓了一下,繼續道:“太傅因為朕的詔令歸京,然后薨在了洛陽。”
他的表情無比落寞。
聞言,梁妠臉上的悲傷之色不由更加濃郁。
她怎么會不理解劉保呢?
其實說到底,劉保也有著一些和劉祜相像的性格。
那就是他沒有什么安全感。
幼年時于宮內的經歷。
讓劉保便生出了這種性格。
是因為顧熙的存在才讓他克服了這一切。
顧熙為他保駕護航,讓他漸漸有了一個帝王的自信與雄心。
再到后來他的功績越來越大,泰山封禪更是直接達到了一個帝王頂峰。
但要說一個人真的能直接改變性格。
那又怎么可能?
若是沒有任何意外或許還好,但近日的風波已經讓劉保漸漸感受到了不安。
他不是怕死。
他是害怕在自己死后,大漢又開始了之前的輪回。
這才是他恐懼的原因。
最關鍵的是,劉保的理智在告訴他,不能喚顧熙回朝。
不僅僅是因為顧熙的年齡。
同樣還有著事關政治的原因。
顧熙已經這般年紀了。
如若再讓他歸京,攝朝政耗心血。
他還能再有機會培養出一個如自己一般的皇帝嘛?
顧熙只要還活著,那便是一個最基本的保障。
大漢的廟堂就算真的亂了。
也不可能會危及天下。
但若是顧熙因為此事影響到了壽命,在未曾培養出一個合格的君主之前便再次倒下。
那屆時,大漢要面對的風霜絕對要遠遠超過現在。
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去賭。
梁妠看著劉保,臉上哀傷之色更加濃郁。
她很想開口勸勸,但事已至此又能說些什么?
“皇后,朕命如懸絲,已然不能上朝。”
“傳令百官。”
“各司其職,另外南北中軍,護好皇宮洛陽,且不能讓人心出現動蕩。”
劉保做出了一系列的準備。
如今的他再想自己掌權是不可能了,只能竭力的穩定人心,以免出現動亂。
然后,他又道:“皇后,給朕說說各地藩王子嗣吧.”
梁妠不敢猶豫,連忙便回憶起了此次赴京的藩王子嗣們,輕聲說道:
“渤海孝王劉鴻之子劉纘.蠡吾侯劉翼之子劉志.清河恭王劉延平之子劉蒜.”
她細心的說著。
包括這些人的身世,以及性格如何。
劉保聽得十分認真。
但他那虛弱的樣子還是讓梁妠愈發的傷心,眼看著梁妠再一次落下了淚水。
劉保便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認真道:“皇后無需擔憂。”
“朕,一定會撐到大局定下!”
“一定會!”.
或許正是因為放下了朝政的關系。
劉保的身體竟真的有了些許好轉,整個人的氣色肉眼可見的恢復立刻許多。
連太醫都說出了劉保有復蘇之象。
只需要好好修養一些時日。
便有機會能恢復。
這無疑是讓群臣詫異不已,甚至就連劉保自己都未能料到。
突然的變化可謂是徹底弄懵了所有人!
其中不少人皆是欣喜萬分。
對于這些官員而言,與帝王共同打造出一個盛世,便是最大的目標。
而且盛世對他們的家族都有著好處。
這又何樂而不為?
當然,自有人感覺到失望。
劉保之前的狀況激起了他們的野心,如今眼看著這件事貌似已經沒什么機會了。
他們就會覺著虧了。
這便是人性使然。
劉保立刻讓人給顧熙送去了書信,以勿要讓顧熙擔憂。
他之前的詔令太過明顯了。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要跟顧熙交代一下。
當然,雖然劉保的身體已經有了好轉之象,但召集藩王子嗣之事卻仍是迫在眉睫。
沒有人知道明天究竟會發生什么意外。
事關國本,無人敢賭。
身體的好轉只不過是讓劉保更加有信心去培養出選定的太子。
他放下了一切國事,將權力下放。
竭力修養身體。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個個藩王的適齡子嗣也是終于相繼趕到了京城。
對于這件事,劉保真的無比重視,甚至在這種情況之下,都還親自見了這一眾的藩王子嗣。
認真的觀察著他們的品行,以及性格。
整個廟堂上的目光都放到了這件事之上。
沒有人能夠不關注!
這可是涉及到大漢的未來帝王啊!
劉保的身體如今雖然已經有了好轉之象,但能活多久誰能確定?
而且最關鍵的是——
這些個藩王子弟入京是沒有任何班底的。
對于所有人而言,這都是個好機會!
只要能抓住機會。
這種功勞,便足以徹底奠定與下一朝的根基了!
整個廟堂之內一片沸騰。
劉保試探這些孩子們的方法很簡單,就如同昔年他在冠軍侯府之時,顧熙所做的那般。
利用朝局來問他們問題
如今隨著年齡越來越大,劉保是愈發覺著這種教育方式的領先之處。
因為根本就沒有人能料到劉保竟然直接問這些孩子們朝政。
這種問題才能最為直接的試探出才能以及品行來。
回不回答的上來,便是有沒有才能。
回答的答案便往往說明了這個孩子的性格。
并且劉保還讓太醫檢查了這些孩子的身體。
他必須要挑選出一個身體足夠好的孩子來!
劉保就是以此來做出評估。
終于,在群臣的關注之下。
劉保終于還是做出了選擇。
——劉蒜!
其實這是很多朝臣都認可的選擇。
因為劉蒜為人嚴肅沉穩,且如今已經有了十七歲,并沒有早夭的風險。
立劉蒜為皇太子確實是能夠讓很多人的心都安下來的。
劉保并未去管群臣有何心思。
立刻便下令為劉蒜舉行了一場盛大的過繼禮,并當著群臣的面正式將他立為了太子。
劉保對劉蒜真的抱著很大的希望。
因為他覺著,劉蒜那種沉穩嚴肅的性格有些與顧熙相像。
而且最關鍵的是劉蒜還真的很崇拜顧熙。
這讓劉保十分的重視。
然后宣開始了對他的培養。
但立劉蒜為太子雖然能滿足一些人的意愿,但也注定會引起其他人的不滿。
貪婪一旦生起,在未曾付出足夠大的代價之前,可是沒有那么好止住的。
夜幕沉沉,繁星隱匿。
梁府。
梁冀這幾日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
他就是不支持劉蒜那一派的領頭之人。
至于原因同樣也很簡單。
那就是因為劉蒜年紀太大,不好掌控。
其實原本的他還沒有這般掌權的心思,因為如今的大漢已經完全與原本有了太大的改變。
梁冀現在并不是那權勢滔天的大將軍,根本沒有機會專權。
只不過是劉保突然的病重,讓他看到了掌權的機會。
要知道,劉保但凡逝去,梁妠可就是太后了。
只要顧熙不歸京,太后便是這個王朝的主宰。
而他這個太后的兄長,自然可以一飛沖天。
但若是劉蒜為君。
以他的這個年紀都可以直接掌權了,梁妠也完全不能干涉。
他又豈能甘心?
想著,梁冀不由得便又又嘆了口氣,只感心情愈發煩躁。
就在這時,忽有府內下人前來通報。
聽聞來人之時,梁冀頓時便皺起了眉頭。
孟賁竟然來了?
如今的孟賁在宮內擔任中常侍,權勢極大。
他來作甚?
難不成是劉保有旨?
梁冀不敢耽擱,連忙便讓人將孟賁引了進來。
“老奴拜見將軍。”
剛一進門,孟賁立刻便給梁冀行了一禮。
看到他這個動作。
梁冀頓時便明白這一定不是劉保有旨,表情頓時便恢復如初,淡淡道:“孟常侍深夜前來,所為何事啊?”
孟賁并未直接開口,而是看了一下房內的下人。
梁冀授意,當即擺了擺手。
直至一眾下人離去后,孟賁這才悠悠開口:“不瞞著將軍,今日老奴等一眾宮人前去拜會了太子殿下。”
“您猜如何?”
孟賁未等梁冀開口,便笑了笑道:“然太子殿下卻未曾給我等半點好臉色.”
“宮內不少人啊.都在擔憂。”
“若是將來這太子殿下為君我們這些個奴才該當如何呢?”
說這話時,孟賁表現的十分隨意。
但梁冀卻還是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宮內之人都有著換太子的心思。
這是在支持他啊!
剛剛才有所壓制下去的野心瞬間復蘇,梁冀心中瞬間便生出了無數個念頭來。
他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軟之人!
要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之中,梁冀可是能做出毒殺少年天子這種事的。
雖然如今他并沒有那么大的權勢。
但他的膽子是毋庸質疑的。
當然,讓他對劉保動手,那他自然還是不敢,也完全沒有這種機會。
劉保可是實權皇帝。
——但劉蒜不同。
他只是一個剛剛入京的藩王之子罷了。
哪怕就算如今已經被立為太子,但又怎么可能直接會有班底?
而且最關鍵的是,如今他還得罪了宮內的宦官!
梁冀的目光愈發冰冷。
野心不斷翻涌。
一個瘋狂的念頭忽然便從他心中升了上來。
——三日之后,劉蒜死于宮內。
朝野巨震!
劉保剛剛立下的太子,這才幾日便出現了這種問題。
這代表了什么?
但凡有心之人幾乎都能猜的出來。
這是已經有人發瘋了!
當劉保得知這個消息之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完全沒料到事情竟然會發展到這一步。
本來已經好轉很多的臉色瞬間蒼白。
他絲毫不顧梁妠的勸說,猛地起身便要直奔東宮而去。
但.還未等走出兩步。
他整個人就是一個踉蹌,口中忽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陛下!”
梁妠表情大變,想要直接喚人前來,
但劉保這一次卻并未暈倒。
他緊緊的盯著梁妠以及那一眾宮女,眼神中殺意彌漫,擺了擺手阻止了梁妠。
事已至此,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定是有人暗害?
他可是讓太醫診斷過這些藩王子嗣的啊!
宮廷完全失控了!
他這段時日的放權造就了這一切。
這是劉保立刻就做出的判斷。
強烈的不安感不斷從內心深處涌上來,之前的種種想法在這一刻全都煙消云散
甚至就連梁妠這個皇后,他都不能再給予絕對的信任了。
這一刻,劉保唯一能夠信任的人便只有顧熙!
但很可惜
顧熙不在洛陽之內!
——殺!
他很想直接說出這句話來。
但僅存的理智還在提醒他不能這么做。
“召!”
劉保沉默了良久后這才忽然開口,語氣略帶一絲顫抖:“召太傅”
噗通一聲——
還未等他將這句話說完,劉保整個人忽地就倒了下去。
宮廷大亂!
梁妠立刻就喚來了太醫。
但終究還是無力回天。
永和十年三月丙午;
——劉保崩于北宮。
北宮之內,哭聲不斷。
對于這次的突變,群臣們皆是始料不及。
劉保突然崩世可謂是徹底讓整個廟堂的氣氛陷入了冰點。
劉蒜是怎么死的
哪怕如今還不知道是何人所為,但是何原因所有人都看的出來。
可以說,如今就是最為敏感的時候。
但偏偏就是這個時候。
劉保崩了!
沒有留下遺詔!
這對整個大漢的打擊是難以想象的!
群臣只能指望著梁妠主持大局。
梁妠顯然也明白這點,她當著群臣的面道:“陛下臨終之前意召太傅歸朝。”
“如今太傅未歸,諸卿且等太傅歸朝。”
她這就是在安人心了。
如今的局面要說誰能夠讓這些大臣們全都老實下來,也唯有顧熙一人!
果然,聽聞此言,群臣人心漸安。
就在當夜,梁冀終是抓住機會,單獨來面見了梁妠。
梁妠此時的表情十分悲痛,顯然劉保的離世對她打擊極大。
見梁冀前來,不由得開口問道:“兄長此時前來,所為何事?”
“拜見皇后。”
梁冀認真行禮,道:“臣有一事,事關我梁氏利益,還請皇后三思。”
聞言,梁妠不由得便皺起了眉,問道:“兄長且說。”
“皇后.”
“若是太傅前來,新君所歸定是太傅做主。”
梁冀一臉認真之色,嚴肅的說道:“以太傅的性格,豈能容忍他人插手?”
“皇后,還請您三思啊。”
“此乃我梁氏千載難遇的良機啊!”
“若是能抓住機會。我梁氏又何嘗不能成為第二個顧氏?”
聞言,梁妠頓時沉默了下來。
她明白梁冀的意思了!
其實在原本的歷史之中,她就是一個十分在乎家族之人。
其實這也和東漢的政治風氣相關。
成為顧氏
可以說是現在所有大族的終極夢想。
但這就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了!
如今顯然就是這個機會。
想到這兒,梁妠不由得開口問道:“兄長打算如何?”
“本宮話先放在這里。”
“切莫對太傅動手如若不然我梁氏定會落得昔年閻氏的下場!”
“皇后放心!”
梁冀的臉上立刻就露出了喜色,連忙開口道:“臣豈會有那般膽量?”
“臣已經有了人選。”
“此人便是蠡吾侯劉翼之子劉志,此子血脈較遠,沒有什么根基,且為人頗為聰慧。”
“只要皇后您以太后之名.立此子為帝,屆時我梁氏便是從龍之功!”
梁妠微微皺了皺眉:“太傅會答應嘛?”
“豈能不從?”
梁冀自信的道:“我等又不是如那閻氏一般想要造反。”
“藩王之子來京。”
“是陛下親自定下的旨意。”
“而您是太后,陛下崩殂再立新君又有何不可?”
“至于太傅.”
梁冀語氣微微一頓,然后壓低了些許聲音道:“皇后,太傅已年過六十。”
“此次就算能活著到洛陽,又能活多少時日呢?”
“只要等到他日太傅薨世,那我梁氏”
他并沒有再說下去,但話中的意思卻已是十分明顯。
聞言,梁妠沉默了良久,最后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可!”
“永和十年春三月,帝疾稍瘳,親策諸藩王子其經義德行,復命太醫令察諸子脈象。
時清河恭王延平子蒜,年十六,儀容端肅,對文成之學,敷陳治亂之道,帝撫掌嘆曰:
“朕欲觀宗室才器,以承社稷,今得蒜兒,漢祚可續矣!”
遂告太廟,立為皇太子。
然居旬日,蒜忽暴疾薨于南宮承明殿,醫者莫能辨其癥。
帝聞之,慟絕仆地,口吐朱沫,自此病轉亟。
丙午夜,帝崩于北宮德陽殿,年三十有一。”
——《后漢書.順帝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