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第543章 革故鼎新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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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章 革故鼎新


更新時間:2025年09月03日  作者:北城二千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北城二千 | 歸義非唐 

“混賬!混賬!混賬……”

洪武十一年九月末梢,在劉烈返回洛陽的同時,南詔也在高駢的手段下,境況漸窘起來。

群蠻在漢軍的“厚賞”下,從入夏開始就不斷襲擊南詔的移民隊伍,致使南詔軍隊疲于奔命。

對于群蠻從南詔手中擄掠的漢人,高駢則是開出每人兩口鐵鍋,亦或者兩石糧食的高價。

在厚賞和過往的仇怨下,群蠻對南詔的襲擊層出不窮。

對于移民中的漢人,群蠻則是寶貝似的留下來,但對于南詔治下的烏蠻和白蠻百姓,他們就不是那么友善了。

從陽苴咩城到麗水城足有九百多里路程,沿途都是橫斷山脈和原始密林,以麗水節度使手中的兵馬,著實難以護住沿途所有百姓。

更何況此時瘴氣頻發,哪怕是早已習慣永昌、陽苴咩城氣候的百姓在穿越哀牢山和高黎貢山時,也不免會染病身亡。

正因如此,祐世隆想要轉移實力的計劃,不可避免的遭到了破壞。

陽苴咩城的五華樓內,董成看著氣憤的祐世隆,心中也不免嘆了口氣。

“過去數月中,永昌十余萬百姓遷往押西城路上因為疫病和群蠻襲擊而死傷兩萬余人,陽苴咩城所遷往押西城而存活者不足九萬……”

“六詔故地,尚有二十余萬百姓未曾遷徙,若是群蠻繼續襲擊我軍,恐怕能遷往永昌、麗水的百姓不足十五萬。”

南詔已經丟失了不少地方,加上南邊的黑齒、棠摩、獠子、和蠻、金齒等部落相繼投降高駢,南詔所轄疆域只剩下戰前的三分之一了。

祐世隆心生絕望,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真的倒下,因此他看向董成,躊躇道:

“朕欲讓隆舜前往押西城,汝以為如何?”

“甚好。”董成不假思索的點頭,但又擔心道;“只是王少年心性,恐怕……”

隆舜是祐世隆的兒子,但由于祐世隆常年在外征戰,因此對隆舜的教導不足,導致隆舜性格十分貪玩。

這種性格如果沒有賢臣輔佐,很有可能給未來的南詔帶來滅頂之災。

只是除了隆舜外,祐世隆剩下的幾個孩子都只有十幾歲,顯然不能擔負重任。

想到這里,祐世隆心生頹靡,而董成也開口道:“陛下可前往永昌坐鎮。”

見董成這么說,祐世隆便知道,董成是擔心自己與陽苴咩城共存亡。

祐世隆確實有這種想法,但面對不成器的兒子們,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馬上就要入冬了,若是不出預料,高駢興許就要出兵攻打龍和城了。”

“如果龍和城、石桑城都被攻破,那朕便前往永昌。”

石桑城距離陽苴咩城三百余里,祐世隆有足夠的時間撤往永昌。

從拓東到永昌足足八百余里,而這恰巧就是漢軍在糧草、民夫充足下,能遠征的最遠距離。

在祐世隆看來,屆時高駢頂多就是打到陽苴咩城,然后繼續在陽苴咩城,開墾舊六詔的山間平原。

這些山間平原大大小小十幾個,林林總總加起來,已經有了四百余萬畝耕地,能開發的都被開發差不多了。

若非如此,南詔也不會向東、西兩個方向開拓。

哪怕如今永昌、麗水等處有數十萬百姓,上百萬畝耕地,但終究不如已經被開發徹底的六詔精華。

更何況隨著祐世隆帶人西遷,屆時南詔必然耕地、糧食不足,只有向西發動戰爭,將西南剛剛恢復些許元氣的驃國諸多城邦作為養料了。

“唉……”

祐世隆長嘆口氣,心氣似乎被這些消息打散。

幾日后,六詔最后的百姓也被強行遷徙永昌而去,不過其中也有相當多的百姓選擇留下來。

為了躲避搜捕,他們躲入山中,使得本就兵力不足的南詔只能放棄他們。

這樣的人不在少數,而隨著冬季降溫愈發明顯,蛇蟲鼠蟻身影漸漸變少后,戰事自然而然的在十月初爆發了。

“轟隆隆!!”

十月初二,隨著漢軍休整差不多后,高駢聯合李陽春所部的兵馬,留駐萬余兵馬后,以五萬兵馬、十萬民夫繼續發起了對南詔的作戰。

二百門火炮在龍和城以東作響,沉重的鐵炮彈將這座山城打得碎石飛濺。

城內的近萬南詔兵馬只能龜縮不出,而高駢與李陽春也選擇啃下這個硬骨頭。

“朝廷從后方起運三百萬石糧食,起碼能運抵三十萬石到昆明。”

“我軍在云南等處軍墾,如今積存二十余萬石糧食,起碼能支撐我軍收復故六詔之地,屆時祐世隆必然會逃亡永昌。”

“因此我軍需要再陽苴咩城軍墾,待到來年入冬再發兵收復高黎貢山以東的諸多漢地。”

龍和城東的漢軍營帳內,聽著帳外的炮聲,高駢與李陽春、王建、葛從周、張歸霸等人述說著自己的見解。

李陽春興致不高,其余人也臉色凝重。

他們之所以如此,全因身為閬中郡公的鄧儼在半個月前因瘴病而薨于臥榻,享年三十八。

這個年紀放在將領中應該正直壯年,但由于鄧儼從安南攻入通海染上瘴氣,他只能長眠于此。

兩路攻打通海的計劃是李陽春制定的,他眼下自然興致不高,滿腦子想的都是應該如何對鄧儼父母及妻兒解釋。

漢軍痛失大將,李陽春只能讓劉松與張歸厚駐守通海,他自己率葛從周、張歸霸、龐師古等人北上與高駢匯合。

“此事全聽高王做主……”

李陽春對高駢的計劃沒有什么格外的見解,此刻他只想著如何回到牙帳,寫信向鄧儼妻兒老小解釋。

“既是如此,那便以此計對付南蠻。”

高駢也知道痛失摯友與大將的心情,他沒有久留眾人,只是頷首后遣散眾人。

隨著眾將離去,高駢也開始繼續指揮起了漢軍,而漢軍西進的速度也絕對不慢。

十月二十二日收復龍和城,二十五日攻打石桑城,冬月十二日收復石桑城,祐世隆率軍隊西逃永昌,火燒陽苴咩城。

臘月初三,高駢領軍與張武會師陽苴咩城,兵分收復劍川、銀生等處,殺蠻兵二萬眾,群蠻皆降。

“好,陽苴咩城收復,明年入冬差不多就能收復高黎貢山以東的永昌等處了,兩年時間將高黎貢山以東盡數收復,時間尚可。”

臘月末梢,隨著西南捷報不斷送入洛陽,貞觀殿內的劉繼隆則是心情七上八下,最后看懂漢軍收復永昌以東的疆域后,這才松了口氣。

“敕令,追封益昌郡公、嶺南都督都司同知鄧儼為南海郡王,以其子鄧隆襲定國公,世襲降等。”

鄧儼是劉繼隆在臨州大學的第一批學生,在學校時平平無奇,但后來在收復齊魯、江淮、嶺南時出力甚多,獲封益昌郡公。

劉繼隆原本想過,此役結束后便將他拔擢為國公,不曾想他染上瘴氣,英年早逝,只留下了鄧隆、鄧愈、鄧越三個兒子。

眼下將他追封為郡王,讓他長子鄧隆襲定國公爵,也算是彌補了。

想到此處,劉繼隆長嘆口氣,接著又繼續敕封道:

“以渤海郡王高駢為太尉,加授三千戶食邑,越國公李陽春拔擢為臨洮郡王,加授巴川郡王張武為太保,食邑增千戶。”

“諸如郡公劉松、王建及諸多有功之臣,有爵加爵,無爵授爵,令太子擬個章程出來。”

劉繼隆交代過后,西門君遂連忙應下,而劉繼隆也起身在殿內走動起來,活動身體。

他在活動身體的時候思考接下來的大漢應該如何走下去,直到一刻鐘后有腳步聲從殿外傳來,他才緩緩抬頭看去。

“千歲……”

“陛下千萬歲壽!”

只見劉烈帶著郭崇韜、嚴可求二人和幾名抬著木盤文冊的內侍走入殿內。

幾人見到劉繼隆后,紛紛朝他行禮作揖,而劉繼隆則是頷首道:“京畿道的事情,處置好了?”

“回阿耶,已經處置好了,這些便是處置的結果。”

劉烈側過身子,將那數十本文冊顯露出來,同時躊躇道:“只是京畿道那十五家勛臣,兒臣……”

顯然,對于西國公厝本等人的處置,他還是十分小心的,畢竟這群人都和劉繼隆打過天下。

對此,劉繼隆則是看向他:“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依照《大漢律》處置便是。”

“是……”劉烈聞言頷首,隨后從內侍端著的木盤中取出文冊,雙手呈給劉繼隆。

他已經做了兩手準備,如果自家阿耶要自己處理,他便把這本文冊帶走。

如果自家阿耶讓自己處理,那則是將這本文冊呈出去。

劉繼隆并未有什么表態,只是從他手中接過了文冊,隨即當著他的面翻閱起來。

文冊中,十五家勛貴依罪分為三等。

十五家勛貴,無一例外都做了隱匿田畝、偷漏賦稅的事情,而將他們分為三等的憑據則是在這些事情基礎上,有沒有出現命案、欺壓這種事情。

英國公王思奉,其子王懷恩縱容家仆害命三條,淇國公劉英諺之子劉蒯害命一條,西國公厝本之子欽德縱容家仆強掠民田七百余畝……

按照《大漢律》,英國公王思奉降爵縣伯,其子王懷恩及害命家仆處斬。

淇國公劉英諺降爵為縣公,其子劉蒯處斬,而西國公厝本降爵位郡公,其子欽德流配……

除了這些,其余十二家勛貴,對于直接犯事的勛貴本人則是去爵,若是子嗣犯事則勛貴降爵,子嗣依照《大漢律》處斬或流配。

面對文冊上的內容,劉繼隆沉默不語,他并不覺得這些刑罰判得重,甚至覺得有些輕了。

《大漢律》自洪武元年編修,廢除了許多肉刑和奴仆的刑罰,加強了貪腐和官員犯事的懲處。

由于數量較多,劉繼隆并未親自翻閱,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勛貴犯法是可以用爵位來抵罪的。

“阿耶?”

劉烈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顯然是擔心自己處罰的過重了。

劉繼隆抬頭看向他,張了張嘴,本來想要讓他從重處罰,可回想起厝本、劉英諺、王思奉等人跟隨自己征戰的場景,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原來處理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劉繼隆在心中苦澀感嘆,末了才嘆氣將文冊遞回給了劉烈:“便按照如此操辦吧。”

其實按照《唐律》的“八議”與“請減贖”來說,《大漢律》已經算得上進步了,至少在《唐律》中,犯事的勛貴子弟是可以用官當和減贖來將死刑減輕為流配或削官的。

但是在《大漢律》里,除了勛貴本人可以用爵位來抵除本人罪刑外,其它官員和勛貴子弟只有按律論罪。

正因如此,《大漢律》下的劉蒯等人必須死,所以劉烈才會如此小心翼翼。

畢竟按照《唐律》,劉蒯等人完全可以出錢來減罪,其父也不用降爵。

如今有了劉繼隆點頭,劉烈便將心放了下來,但很快劉繼隆的話又讓他提起了心。

“云南最遲兩年后便會徹底平定,京察的事情不能再繼續耽誤下去了。”

“今歲學子即將畢業,臨州大學的學子也有兩千余人返回洛陽。”

“汝好好調派這些人,朕等汝的消息……”

劉繼隆的話令劉烈及他身后的眾人感到頭皮發麻,畢竟剛剛收拾了十五名勛貴和數百名有品秩的官員,他們甚至還在頭痛應該如何收尾,結果皇帝又要派給他們更為得罪人的差事。

這次可不是局限于地方一道了,而是要面對整個天下諸道,面對所有勛臣官吏……

想到這里,劉烈只能硬著頭皮:“兒臣定不會讓阿耶久等。”

“下去吧。”

劉繼隆吩咐過后,轉身便往金臺繼續走去,而劉烈則是讓內侍將所有文冊放下,隨后才帶著郭崇韜與嚴可求離開了貞觀殿。

返回東宮的路上,劉烈與郭崇韜、嚴可求三人盡皆面色凝重。

方才在宮中所受的旨意,此刻如同一塊千斤巨石,壓得他們喘不過氣,連沿途官吏對他們躬身行禮都被他們三人無視。

兩刻鐘后,隨著他們回到東宮,早已在殿前迎候的趙光逢立刻察覺到了異樣。

他見三人神色凝重,心中便是一沉,連忙上前對劉烈恭敬作揖,語氣溫和的同時卻帶著不易察覺的擔憂:

“殿下,可是陛下對京畿道的處置……有所不滿?”

“阿耶并非不滿,只是……”劉烈搖頭回應,腳步未停的走向東宮正殿,示意趙光逢進入殿詳談。

在他的示意下,三人跟著他走入殿內,而張承業眼見情況不對,當即便屏退了左右。

隨著張承業親自動手將殿門合上,四人此刻才感受到了安全,但劉烈卻并未立刻坐上主位,而是負手來回渡步,似乎在思慮什么。

片刻后,劉烈這才停下腳步,語氣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沉重:“阿耶……要某等如京察京畿那般,京察天下諸道。”

“亦或者,比要在京畿那時還要嚴苛……”

一句話,如同冰水潑入滾油,瞬間在殿內炸開。

趙光逢一向沉靜的臉上也驟然變色,倒吸一口涼氣的同時,瞬間感受到了這件事的棘手。

京畿道這一趟,他們已是將關中的勛貴得罪了個死盡,如今陛下非但沒有叫停,反而要將這燎原之火燃遍天下。

這已不是刮骨療毒,簡直是欲將天下官場推倒重來!

這其中牽扯的利益網、關系網,盤根錯節,深不見底。

這差事,已不是得罪人,而是要與天下大部分的既得利益者為敵。

若是可以,趙光逢真想勸劉烈不要接下這件差事,但這是皇帝的旨意,無從抗拒。

更何況,此事對于劉烈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危局,亦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唯有將這事辦得鐵板釘釘、漂漂亮亮,太子的地位才能真正穩固,他們這些東宮舊臣,也才有撥云見日,執掌中樞的那一天。

想到這里,趙光逢將那份驚悸強壓下去,神色恢復了往常的平靜,只是眉頭依舊微蹙。

“殿下。”郭崇韜在路上已經想了許多事情,加上他性子較急,因此他率先開口:

“此事雖難,卻不得不為,更是大利于我大漢之舉!”

“如今開國雖不過十一載,然前唐以來,廟堂早已適應吏治腐敗,地方更不重視勛貴豪強兼并土地。”

“此次京畿道之行,殿下也看到了,那些昔年陛下所安排的平民官員在貪腐受賄這塊,比前唐舊官也不遑多讓。”

“僅僅處置京畿,固然可以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然地方諸道有司終究有藏污納垢之處。”

“如今若是能京察解決這些貪官污吏,對于殿下日后治國亦有好處。”

“此外,若是能京察天下,朝廷可獲巨量田畝錢糧,以此充實國庫。”

“亦可將那些罪囚冗吏,盡數發往遼東、大寧、云南等處實邊,助陛下開拓邊疆之國策成功。”

“再者,若是此事能成,殿下之威望將如日中天,儲位堅若磐石!”

面對郭崇韜的這番話,劉烈等人盡皆頷首,嚴可求更是接話道:

“郭公所言,乃陽謀大勢,誠然不錯,但其弊亦顯而易見。”

“我等此番若是京察天下,那便是要將天下勛貴豪強得罪至死。”

“即便我等是奉旨行事,秉公執法,這些勛貴豪強亦會將這斷財之路、破家之恨,記在我等頭上。”

殿內一時沉寂,唯有炭火在獸耳銅爐中噼啪作響。

對于豪強勛貴來說,他們自然不敢對劉烈動手,但幫助劉烈的這群人就不好說了……

面對嚴可求的這番話,趙光逢則是結合二人所說,稍微思考過后便溫言打破了沉默:“利弊皆已分明。”

“只是在某看來,這弊端并非無解。”

他目光看向劉烈,對其作揖道:“只要殿下能順利克承大統,今日一切仇怨,屆時皆可化為烏有。”

“勛貴豪強再能,也不敢與繼承大統的殿下算賬,而殿下則可庇護某等。”

“只要殿下牢牢掌握著張氏和曹氏等少數幾位郡王的支持,便是將領浮躁,亦不敢起兵作亂。”

“故此,眼下重中之重,非是憂懼日后,而是如何將這件‘得罪人’的差事,辦得無人能指責,辦得讓陛下徹底滿意。”

他的話,如同撥云見日,將問題的核心赤裸裸地攤開在了眾人面前。

只要皇帝滿意這件差事,劉烈日后必然繼承大統,那些勛臣官員便只是跳梁小丑。

想到此處,劉烈的目光掃過三位心腹謀臣,最終重重一點頭:“趙先生所言,深得吾心。”

“阿耶要的是結果,是一個清明的天下,更是實邊所需的那數十萬罪民。”

“諸位先生且說說,這京察天下之事,又該如何著手?”

對于劉烈這番話,郭崇韜立刻表態道:“眼下已是臘月,再過半月,國子監及各地官學便有數萬學子完成學業,候官候選。”

“這些人年輕氣盛,尚未被官場染黑,正是一把快刀。”

“依臣所見,殿下可按照先前陛下所言,從中遴選銳意進取、家境清寒者,充入京察隊伍。”

“此外,臨州畢業即將歸來的那兩千余學子更精通刑名錢谷,用起來比新人更為老辣!”

“是極。”嚴可求點點頭,附和著郭崇韜的話,同時補充道:“人手可解,方略卻需調整。”

“京畿道之標準過于寬松,若欲達成陛下所需之規模,牽連標準必須放寬,如此才能牽連更多的罪民。”

他聲音平靜卻說著最酷烈的話,但眾人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趙光逢更是補充道:

“話雖如此,律法尺度,必須明發天下,讓所有人知道因何而罪,而非暗箱操作,此謂陽謀殺人,使得他們心服口服。”

“此外京畿道判決既然已經下來,那便先開始造勢,讓各地報社將此次殿下所查案例、判決,擇其典型,刊印成冊,發于報紙之上,以示朝廷絕非濫施刑罰,而是有法可依,有罪必懲。”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一條清晰而冷酷的戰略逐漸成型。

以放寬標準擴大打擊面,以新生與沉淪之吏為爪牙,以明發律令為旗幟,最終達成皇帝所需的“人口”與“田地”兩大目標。

劉烈聽著三位屬官將一項項細則完善,原本凝重的臉色也漸漸舒展,最后笑著點頭道:“如此便依諸位先生之策,只是還需要勞煩諸位先生奔波。”

“郭先生,勞你即刻草擬征調學子與臨州舊吏的章程。”

“嚴先生,由汝主持官吏從《大漢律》中挑選條例,擬定《京察天下諸道量刑則例》,將標準明晰。”

“趙先生,以報社報紙引導輿情,行刊發之事,便交由汝統籌,此外再請盧先生將京畿之事妥善解決后,立即帶領京畿道諸多京察隊伍聽令,等待入劍南道京察。”

對于劉烈的安排,三人齊齊躬身:“臣等領命!”

劉烈看著他們,鄭重拱手:“孤之前程,大漢之社稷,盡托付于三位先生了。”

郭崇韜、嚴可求、趙光逢三人連忙作揖回禮,接著便在劉烈注視下離開了東宮。

“噼里啪啦……”

臘月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新年的喜慶氣氛卻被另一種更加熾烈的情緒所取代。

洪武十二年的開端,神都洛陽的街巷里彌漫著的,不再是年節的歡騰,而是一種壓抑的嗡嗡低語。

自洪武三年劉繼隆力排眾議,在天下各州縣廣設官學以來,如今已是第九個寒暑。

尋常百姓家的孩子,縱使無法如富家子弟般十年寒窗求取功名,但也能送進去讀上兩三年書,識得幾百常用字,會寫自己姓名,看懂官府告示。

這點滴的教化,于國而言是開啟了民智,于民而言則是多了一扇窺見世道的窗。

正是因為天下官學推廣,因此朝廷開辦的報紙才能被平民所讀懂,為平民添了處看不到的風景。

這報紙在此前并未展露什么威力,可隨著洪武十二年到來,正月新年這期報紙卻登載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內容。

《國報》與《京報》的頭版,赫然便是《京畿道京察結果昭示天下》,其下羅列著密密麻麻的案例,判決……

這在報紙上,所有官吏貪腐和勛臣害命的案件時間、地點、人物、贓款數目都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除此之外,此事末尾還有個的驚人數字,那就是此次京察共抄得錢糧五百余萬貫,糧秣七十余萬石,田產一百七十余萬畝,其余古玩珍寶逾千箱……

識字的人在拿到報紙后,立馬便說給四周不識字的人聽。

他們每讀出一條,四周人群中便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驚呼和咒罵。

議論聲、咒罵聲、訴苦聲,在洛陽城的每一個茶肆、酒館、街頭巷尾中匯聚、發酵。

平日里逆來順受的沉默,在這一刻被報紙上的白紙黑字點燃了。

他們罵那些蛀蟲般的貪官,恨那些趴在他們身上吸血的勛貴,更抱怨著自己遭遇的種種不公。

宰相崔恕的馬車,就在這片壓抑的鼎沸人聲中,緩緩行駛在回府的路上。

盡管車窗緊閉,但車窗卻隔不斷窗外那一聲聲清晰的、咬牙切齒的議論。

崔恕靠在棉花粗布制成的軟墊上,盡管閉著眼,可外面的聲音毫無阻礙地鉆進他的耳朵。

“直娘賊,某便是賣一輩子茶都賣不出這貪官污吏的碎末。”

“還是太子殿下厲害!查得好!就該把這些禍害全抓起來!”

“不知道啥時候能查到洛陽來……”

窗外的聲音不斷傳來,使得崔恕指尖微微顫抖。

東宮那邊的事情,他也曾聽說過,近來許多臨州畢業的學子都被召到了洛陽,并授予了都察院、六科、大理寺和刑部等處的官職。

這些種種行為似乎都在告訴崔恕,所謂京察并未結束,自家陛下的野心也并沒有那么小。

到了今日,聽著窗外的那些聲音,崔恕總算是明白了。

陛下確實不準備就這樣停下京察,而太子也即將把京畿道的這把火擴散到其他地方。

想到這里,崔恕漸漸有些不安,所以在回到府邸后,他第一時間便召來了家丞,對他吩咐起來:

“告訴族中的那些子弟,多看看報紙,近來小心行事。”

“若是出了事情,便是老夫也護不住他們。”

交代清楚后,崔恕接下來的日子便開始小心謹慎的正常上下朝,而類似他這樣的人也并不在少數。

厝本、劉英諺、王思奉等人的下場還歷歷在目,他們都不想成為下一個被當做典型的勛臣。

只是有些事情,并非他們想不想那么容易,樹大根深的家族只要爛了一處樹根,整棵樹就會都跟著傾覆。

沒有人可以完完全全的掌控另一個人,更別提一整個家族了。

正因如此,隨著大半個月的造勢結束,劉烈也趁熱打鐵的找到了劉繼隆。

“此便是兒臣與幾位先生所擬定的《京察天下諸道量刑則例》,請阿耶過目。”

貞觀殿內,劉烈遞出自己的奏表,由西門君遂轉遞給了劉繼隆。

劉繼隆看了看其中內容,發現這次的量刑顯然比上次要高后,不由得點了點頭:“人挑選的如何了?”

“已安排了一千四百五十二名官員,四千七百五十二名吏員,隨時可以派出京察天下,只是……”

劉烈頓了頓,目光看向劉繼隆后才小心開口道:“還請阿耶發下北衙六軍的魚符與旗牌,兒臣準備以郭崇韜、盧質、嚴可求、趙光逢等人巡查諸道。”

“此次巡查,從河西、關內、河東、東畿、河北等五道開始,諸部向南而去。”

劉烈說罷,劉繼隆便不假思索的點頭,目光看向西門君遂:“將北衙六軍的旗牌和魚符交給太子。”

“奴婢領命……”西門君遂應下,隨后派人將魚符和旗牌送往了東宮。

見到北衙六軍的兵權到了自己手里,劉烈不由得松了口氣,畢竟北衙六軍三萬人,足夠保護六千多官吏京察了。

“聽聞太子妃有了身孕?”

劉繼隆看著劉烈緊繃的樣子,試圖與他說些家常,但劉烈卻依舊緊繃。

“已有兩個月身孕,等兒臣凱旋而歸時,大概便臨盆了。”

劉烈公事公辦的說著,讓劉繼隆漸漸有了種疏離感。

興許是接觸劉繼隆太近,亦或者是年紀稍長,懂得了君臣有別,總之劉烈此時對劉繼隆有了種畏懼感。

這種畏懼感不是子對父的畏懼,而是臣對君的畏懼。

劉繼隆心里猜到了這種疏離感的原因,心里有些失落,卻也有些欣慰。

他不知道該怎么說,只是沉默著,直到劉烈請辭,他才微微頷首應了聲。

這種情況下,劉繼隆繼續沉默摸著處理政務,但不多時卻有內侍快步走入殿內,在西門君遂耳邊耳語了幾句。

西門君遂臉色驟變,目光有些為難的看向劉繼隆,可劉繼隆卻好像身后長了眼睛那樣,在西門君遂猶豫時直接開口道:“何事?”

西門君遂見劉繼隆開口詢問,他這才小心翼翼上前,語氣小心:“陛下,太原郡王、晉昌郡王二人于兩個時辰前薨逝了……”

“……”劉繼隆手中毛筆停頓,墨水滴在了奏表上,他愣神片刻后才放下毛筆,聲音微微發顫。

“高、高進達也薨了嗎……”

高進達,這個舍棄歸義軍內部富貴,跟隨自己前往蘭州,開創河隴太平與大漢的老臣,終究也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

王式前年就已經病危過,因此對于他的薨逝,劉繼隆早就有了準備,但高進達的薨逝,著實令他預料不到。

沉吟片刻,劉繼隆說不定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只是長嘆過后開口道:

“追封高進達為肅王,王式為并王,以其子高述承襲晉昌郡王爵,王涉承襲太原郡王爵。”

“追謚高進達文正,王式為文成,二人以親王禮葬之,高進達陪葬帝陵。”

“是。”西門君遂小心翼翼的應下,同時不知怎么開口安慰劉繼隆。

在他看來,以劉繼隆和高進達的關系,此刻他必然悲傷不堪。

只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劉繼隆并沒有發呆太久,只是枯坐半盞茶后,便重新拿起了桌上的毛筆,繼續處理起了那些枯燥繁雜的奏表。

西門君遂不知道該說什么,他自小也曾看過前唐宣宗、懿宗,論起勤政程度,二人綁在一起恐怕都不及劉繼隆。

若是二人如此勤政,恐怕大唐也不至于被取代。

想到這里,西門君遂連忙將這個危險的想法清空,后退等待劉繼隆吩咐。

劉繼隆側目看向他,看他站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隨即對他說道:

“你去金臺下面坐著吧,不用一直站著。”

這話很直白,令西門君遂不知道怎么回應,愣了半晌后連忙回禮,隨后走下了金臺,在金臺旁邊坐著休息了起來。

盡管對于他來說,每日站幾個時辰已經成為習慣,但眼下能坐著,他還是感受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放松。

他自認為自己不是個好人,但似乎跟著劉繼隆久了,自己的秉性都改變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變化的這么大,只是看到埋頭理政的劉繼隆時,他心里便漸漸有了答案。

在他沉思的同時,返回東宮的劉烈也看到了圍在旗牌與魚符四周的郭崇韜等人。

“旗牌魚符已經到手,北衙六軍三萬兵馬,足夠庇護六千官吏對諸道京察。”

“京察這把火,也是時候該徹底燒起來了。”

劉烈開口走入殿內,郭崇韜幾人聽到聲音后,紛紛轉身朝著他行禮作揖,而他則是示意不用行禮。

在他話音落下后,嚴可求也點頭道:“如今兵馬官吏都齊全,確實該動手了。”

郭崇韜、趙光逢聞言點了點頭,劉烈聽后便開口道:“諸道之中,最難查辦的是東畿和隴右。”

“隴右由孤親自前往,孤會在辦好后返回東畿,再前往河北。”

“關內道便交由盧先生,河東道則交由嚴先生,河北道和東畿道便辛苦趙先生和郭先生了。”

劉烈已經摸清楚了自己麾下這四位先生的性格,盡管眾人都知道京察天下是惹火燒身,但隴西的火卻不是一般人敢蹚的。

隴右還得他親自前去處理,其次便是協助郭崇韜收拾東畿的勛臣官吏,最后才是河北。

按理來說,河北不用他去,但他記得自家阿耶說過,希望自己去大寧和遼東走一遭。

大寧和遼東如今百姓不多,所以被放在河北道里一塊京察,他也可以借機去看看大寧和遼東的情況。

“殿下英明……”

三人對這安排十分滿意,劉烈見狀便點頭道:“既是如此,那便等今年春閨結束后開始!”

“是!!”

隨著京察諸道的事情定下,劉烈便與嚴可求等人忙碌了起來。

與此同時,距離此地數千里之外的安南地界,當屯田折沖府的屯兵在不斷向南砍伐樹木,開荒種地的時候。

在海灘撿海味的孩童們也依稀聽到了號角聲,不由得抬頭張望。

“哪來的號角聲?”

數十名孩童疑惑在海灘上尋找,最終是一個干瘦的孩童看到了海上的黑點。

“看!快看海上有船!”

“船?!”

所有孩童紛紛看向了海上,只見海上果然有黑點在移動,因此他們紛紛開始朝著黑點招起了手。

“喂!!”

孩童們在不斷招手,而遠處的黑點也在他們招手中不斷變大,直到一艘船的輪廓出現在眾人視線里。

海灘上的動靜吸引了正在開荒的屯兵們,他們紛紛手持兵器來到了海灘上,生怕出現的是海盜,而非商船。

在他們的擔心注視中,那艘船只漸漸清晰,而船只上的旌旗也在海風吹動下獵獵作響。

旌旗上的“大漢”二字格外引人注目,這些屯兵也紛紛驚訝,沒想到這么偏遠的地方還有朝廷的海船。

“回來了……某終于回來了……”

“喂!!”

在海船旌旗闖入屯兵眼中的時候,屯兵村落內的“大漢”旌旗也闖入了甲板上的眾人眼底。

此時此刻,身穿破爛戰襖的上百名水兵跑到了船首處,看著海灘上的那群人與村落中的旌旗,忍不住的大聲呼喊了起來。

洪武十二年正月二十四日,昔年被派探索東洋的艦隊,時隔四年終于返回了大漢的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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