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第534章 粉墨登場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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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4章 粉墨登場


更新時間:2025年08月23日  作者:北城二千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北城二千 | 歸義非唐 


“躲開!”

“窸窸窣窣……砰!!”

寒冬臘月,當北方百姓都在屋中躲避寒冷,以柴火取暖的時候。

南方的某地密林中,十幾個身穿粗麻短褐的漢子揮動著沉重的斧頭,卻剛剛將一棵十余丈的古樟樹砍伐拽倒,驚起林中一片飛鳥。

如他們這般的伐樹小隊多達百支,每隊負責一片區域,幾乎每隔十幾個呼吸便能看到遠處密林有樹木被砍伐倒下。

“直娘賊的,以前倒是不曾想過,可以如此痛快的砍伐這些樹木賣錢!”

“哈哈哈,要某說,果然還是李都督有遠見,開荒不僅能賺得土地,還能賺得大錢!”

“徐三郎,汝數年前可不是如此說的……”

“滾滾滾,莫要讓某彼其娘之。”

“哈哈哈哈……”

密林內的這十余名漢子爽朗笑出聲來,其中一人背上背著旌旗,寫有“貴州屯田折沖府”等文字。

此地是貴州,并非黔中道的貴州,而是嶺南道的貴州(貴港),也是嶺南道為數不多的幾塊平坦之地。

此處平原,坐落于貴州與潯州之間,盡管地勢平坦,但由于二州人口不過萬余,因此根本無法開發。

自洪武元年遷入數十萬人進入嶺南道后,李陽春便令劉松、張歸霸、張歸厚等人帶兵圍剿嶺西群蠻,耗時三年才將盤踞潯、貴二州的群蠻剿滅并招撫。

從洪武四年開始,張歸霸與張歸厚繼續帶兵向西圍剿群蠻,而劉松則是坐鎮潯貴二州,率十余萬屯田折沖府的屯兵開始對這塊寶地進行開發。

如今是洪武八年臘月末梢,也是劉松奉命開發潯貴的第五年。

經過五年時間的開發,潯貴二州主要的七個縣城外都被開發,兩縣之間成片的樹林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消退。

密林外,被大火焚燒過的焦黑土地鋪展在伐樹屯兵的視野中,沒有半點綠色,有的只有密密麻麻的屯兵。

近萬人在這片焦土上勞作,他們雖然如同螻蟻般渺小,可卻盡著各自的能力,承擔相應的責任。

男人們用鐵鎬刨出深埋的樹根與石塊,女人帶著孩童們跟在后面,將碎石拾取裝入背籮中,等到背不動了便將背籮放到不遠處的牛車上,換取空的背籮繼續拾取石塊。

焦土四周,數百名身穿甲胄,手持火繩槍與弓箭、步槊的甲兵正在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密林,既是防備猛獸,也是防備那些貌似被圍剿干凈的群蠻。

畢竟誰也不知道,這些密林中會不會冒出數百上千的群蠻朝屯兵殺來。

“王阿耶!這樹能做什么啊?”

伐樹小隊的漢子們擦著額頭的汗水,年紀略小的人詢問著隊伍的領頭,領頭的四旬漢子則是笑道:

“這樟樹木質堅硬,又耐腐蝕,可以用作造船、家具和雕刻。”

“這棵樹若是炮制好了,耗費些力氣運往欽州,起碼值十貫。”

“嶺南樹賤,若是在江南,這棵樹起碼值十五貫。”

“十五貫?!”青年倒吸了口涼氣,他雖然是屯兵,但卻是嶺南本土百姓,不知道這些樹木的價值。

倒是除他以外其他因為戰敗被俘后,發配到嶺西成為屯兵的漢子們只是笑笑,并未說什么。

“這么一棵,某等每個人才能分到二十錢,這也太……”

青年人想說什么,那領頭的漢子卻爽朗道:“莫要多想了,二十錢已經不少,某等只管砍伐,又不管炮制和押運,每日砍個十二三棵便有二三百錢,中原可尋不到這么好的差事。”

“可某聽那些行商說,中原富貴得緊……”

青年人尷尬笑著,對內其他人聞言忍不住大笑:“富貴是富貴,卻不是某等這般人能享受的富貴。”

“昔年某等當兵做卒時,每年也不過到手二十余貫,若是去了州治、道治的消金窟,勉強也就享受兩日富貴罷了。”

“辛辛苦苦操演,朝不保夕的過著日子,每年也不過二十余貫。”

“如今屯田伐樹雖然辛苦些,但每年卻能存得個三十余貫,日子總歸比在中原時好些。”

“沒錯,屯田府內還有社學,免了家中孩童的束脩,如此好的日子,放在曾經可看不到。”

眼見眾人越聊越多,領頭的漢子便打斷道:“好了,今日不過伐了兩棵硬木,先將劃給某等這片林子中的硬木都砍伐再說吧。”

見領頭漢子這么說,其余人也紛紛閉嘴,開始搜尋硬木并開始費力的砍伐。

原本這些砍伐的樹木都是留在原地,但自從三年前李陽春在欽州、廣州等地以都司名義置辦了不少家具和造船廠后,嶺南道的木頭便都有了去處。

這些伐樹的屯兵,原本砍伐樹木沒有什么補貼,也是后來李陽春提出給伐木的屯兵補貼工錢。

硬木每棵每人補貼二十錢,軟木十五錢,較好的紫檀、黃花梨等樹木則是五十錢。

只是伐木雖然賺錢,但屯兵們卻不能全年伐木,還需要照料屯田。

此外,嶺西蠻荒卻也不是說說的,鬼郅吸血吸得厲害,神不知鬼不覺的就能將人吸血致死。

每年適合伐木的時節,也只有十月初到來年正月元宵這三個半月的時間。

三個多月的時間里,老手能賺個二十余貫,新手也能賺個十余貫。

論起日子自然不差,如果加上屯田折沖府發出的俸祿,以及他們屯田稅后的產出,賺個三四十貫并不困難。

正因如此,從三年前開始便有許多百姓開始踴躍報名加入嶺南道的屯田折沖府。

這種情況,嶺南道也算獨一份,畢竟境內水路眾多,方便運送木料,且遷入嶺南的許多百姓都有門手藝傍身,加上中原對質地好的家具和木料著實緊缺,所以才造就了如今的盛況。

在這寒冬中,屯兵們不斷砍伐樹木,然后奮力在樹木倒下的地方挖掘滑溝,用樹木的枝干在滑溝內鋪設滑道。

待做完這一切,沉重的樹木通過滑道滑到山下,緊接著便被那些屯兵中經驗老道的木匠根據質地品種不同,利用滾木將這些樹木運往就近修建的木倉內陰干或窯干。

盡管樹木被砍伐下來,但依舊需要等待數個月的時間,然后才能運往就近的欽州販賣。

這些木倉內的樹木都需要登籍造冊,派快馬發往都司衙門,此處也不例外。

隨著年關將至,各屯田折沖府內木倉和屯田的情況也被送抵廣州,而身為嶺南道都督的李陽春,自然需要將其過目。

“七百多座木倉,這些木頭若是賣給江南的船監或制成家具販賣北上,起碼能收獲二十幾萬貫,都督府能拿到最少十五萬貫,來年買耕牛的錢便有了。”

都督使司衙門內,相較幾年前更為成熟的李陽春如此說著,而在他手下當差的袁襲也笑道:

“今歲開辟荒田五十四萬余畝,且又新置三處屯田折沖府于嶺西,想來明年墾荒還能再創新高。”

“這些都是國公您的功勞,想來陛下知道后會十分高興。”

大漢開國后,李陽春得封越國公,是以都督使司上下皆稱呼他為國公。

對此李陽春并未阻止,畢竟他本就是國公,而對于袁襲的這番說辭,他個人也十分受用。

他治理嶺南已有十年,如今嶺南人口近三百萬,耕地近兩千萬畝,許多曾經的土官羈縻州,如今都成為了流官治理的直州。

這份功績放眼全國各處都是相當值得贊耀的,他沒有理由在自己人面前還要自謙。

“在陛下面前,還是需要自謙些的。”

李陽春說話間提起手中毛筆,表情莊重的在奏表上緩緩落筆,而袁襲也不敢出聲打擾。

一刻鐘后,隨著李陽春提筆放在旁邊的筆架并長舒口氣后,袁襲才繼續開口道:

“田州(百色)的平原已經清理了三萬余畝荒地,明歲應該能繼續清理出更多的荒地。”

“若是不出意外,洪武十一年便能變為熟田,產出數萬石糧草用作軍需。”

大漢日后將會收復大禮的事情,雖說普通百姓并不了解,但西南各司高官卻十分清楚。

正因如此,李陽春才沒有著急離開嶺南,而是準備繼續治理嶺南,等待收復大禮后再調往他處。

“大禮畢竟割據數百年,想來需要威名赫赫者坐鎮,才能在戰后好好治理。”

“如今南邊的情況,也只有巴川郡王(張武)和國公您能坐鎮此處。”

袁襲說著自己的分析,畢竟大禮之地容易割據,也只有張武和李陽春值得皇帝信任。

對此,李陽春則是坦然道:“不論陛下如何安排,某只管照做便是。”

他拿起桌上已經墨跡變干的奏表,抬手遞給了旁邊的書吏,隨后便見書吏拿著奏表走出了衙門。

見他如此坦然,袁襲倒也沒有繼續說什么,反倒是他繼續開口道:

“等大禮平定后,汝暫不可著急,等某將北邊局勢打探好了,再想辦法保舉汝入京城為官。”

“是……”

李陽春太熟悉劉繼隆了,自己的這位老師,如今大漢的天子可并非一成不變的老好人。

如果契丹與奚部和大禮都被討平,那大漢四周將再也沒有能威脅到大漢的勢力。

李克用、李思恭不過跳梁小丑,渤海、新羅更是冢中枯骨。

在外部沒有威脅的情況下,恐怕自己這位老師便要將刀刃對內了。

“雙手持刀,一刀對外,一刀對內……”

李陽春腦海中浮現出昔年在臨州時,自己這位老師所說的話,原本平靜的情緒不免有些焦慮。

在他焦慮之余,自嶺南北上的快馬也在緊趕慢趕中闖入了洪武九年的新春,并在三月中旬抵達了洛陽。

對于李陽春在嶺南的成績,這自然是值得側目的,便是連內閣中都有不少討論。

“近年來,也只有黔中和河南、淮南能與越國公相比了吧?”

“卻是不能如此比較,嶺南之地多樹林瘴氣,越國公只用了十年時間便開墾了八百多萬畝荒地,嶺南百姓也從洪武二年的二百四十萬增長至如今三百萬,這些都是越國公的功績。”

“物盡其用,越國公倒不愧是天子門生。”

“第一批臨州大學學子中,也只有同谷郡公(高述)等寥寥數人能與之相比了。”

“確實……”

偏殿內,敬翔等七名內閣大學士將李陽春的奏表傳遞查閱,紛紛發出了感嘆。

在他們感嘆之余,偏殿外也響起了劉繼隆的聲音:“有挈彪的奏表?”

七人聞聲,當即先后起身走出偏殿,來到正殿并將奏表遞給了西門君遂,由西門君遂轉遞給了劉繼隆。

劉繼隆接過奏表翻看,愛不釋手的笑道:“如此功績,倒不負他的威名。”

在他這么說的同時,張瑛也站出來作揖道:“恭賀陛下,若是以此復墾速度,今歲冬至前,天下田畝應能突破三百萬頃。”

“嗯……”劉繼隆不咸不淡的應了聲,對于耕地突破三億畝他并不驚訝。

隋唐兩代開荒得到的耕地在六七億畝,如今雖然已經拋荒,但拋荒的耕地只會長出野草和樹木,而不會長出石頭。

野草樹木生長出來后確實難以清除,但隨著人口不斷增加,就中原那點樹木還不夠百姓劈柴燒。

人口越多,耕地便越多,大漢人口既然早已突破四千萬,耕地突破三億也實屬正常。

思緒此處,劉繼隆想到了北邊的契丹和奚部,不免緩緩起身,將目光投向了自己身后的輿圖。

敬翔等人見他如此,目光也隨著他背影看向了輿圖。

由于這份輿圖是劉繼隆令人繪制,因此它囊括了亞洲、歐洲和大半個非洲。

這些都是有史可查的地域,制出來倒也不算驚世駭俗,只是令人不由感嘆精美罷了。

在這輿圖上,大漢雖然足夠龐大,可東北方向始終有些瘦小。

契丹與奚部所占據的燕山及遼河地域,仿佛就是壓在大漢脖子上的屠刀,隨時能落下切斷河北與遼東的聯系。

“今歲河東、河北應是豐年,調兩道各州常平倉糧往媯州、檀州、營州而去,三州軍倉盡皆蓄滿糧秣,以便大軍隨時北征討伐。”

“另催促河南、淮南兩道海運軍糧二十萬石北上遼東開州,以便開州入冬后擊契丹于遼水之南。”

劉繼隆這些話,倒是有有寇可往,漢亦可往的意味。

過往冬季,盡皆是契丹與奚部南下入寇,而今劉繼隆卻要遼東隨時準備在冬季出兵,渡過遼澤去攻打契丹。

出兵因地制宜,河北面對燕山的山高林密,理應在春季或秋季動兵,而遼東想要攻打契丹側翼,只能在入冬后遼澤結冰,走遼河進攻契丹側翼。

他的安排,基本決定了大漢將在春季動兵,準備耗費整整一年時間和契丹交鋒。

“各軍的御寒之物,五軍都督府及兵部準備的如何了?”

劉繼隆轉身詢問,負責軍事的謝瞳連忙作揖:

“去歲關西產出四百萬斤純棉,衙門征得八十萬斤,另采買一百二十萬斤,用錢十二萬五千余貫。”

“關內、河東、河北等處十五萬新舊兵卒均有棉襖兩套,棉被兩床、棉鞋兩雙。”

“去歲所收棉花,也正在趕制為棉襖棉被,七月便可制成并運抵遼東,各發兩套。”

經過十六年的推廣,棉花在關西大地上已經產量頗豐,但由于其保暖良好,許多商賈都前往關西采買,以至于價格居高不下。

一斤棉花絨在八十幾文錢浮動,而兩套棉衣棉褲及棉被棉鞋則是需要二十斤左右的棉花。

這些年關西產出的棉花,衙門基本都會采買大半,用于制成棉衣棉褲及棉被并發給邊軍將士。

“邊兵所穿著棉服棉襖若有破損,如何解決?”

劉繼隆聞言繼續詢問,謝瞳則是繼續開口道:“此前數載,棉花產出每歲倍增,待今歲秋收,朝廷可收、買棉花四百萬斤,明歲則更多。”

“兵部、戶部與五軍都督府歲議,以三年發棉襖、棉被及棉鞋各二,舊棉被服鞋均不收。”

“今天下正兵五十一萬,州兵十八萬,南兵用棉只北兵半數。”

“經有司衙門撥算,每歲需調三十萬貫做三軍御寒衣物被褥采買。”

新增三十萬貫的支出,這對于剛剛獲得佐渡銀礦的大漢來說不算什么,畢竟只有御寒的衣物準備好,漢軍才能適應更艱苦的環境。

此外,百姓也可以通過兵卒身上的衣物來了解棉花,繼而推廣棉花種植。

“去歲安西、北庭產出棉花幾何?”

劉繼隆想到了西域的棉花,謝瞳聞言恭敬道:“安西、北庭自洪武四年播種棉花起,至今不過六載。”

“去歲安西、北庭所收六萬余斤,產出約在三十余萬。”

朝廷對棉花也是十稅二的稅率,所以用稅率來反推算是比較方便的辦法。

三十余萬斤棉花,差不多也就是兩萬畝左右的種植地。

按照棉花留種不斷擴種的速度,大概五年后便能有四十幾萬畝的面積。

只是西域人口不足,張淮深應該無法按照棉花留種的速度來擴張。

饒是如此,只要有個二十幾萬畝棉花,每年的經濟產出都在三四十萬貫,再加上絲綢之路的商稅,養活西域那三萬兵馬已經不難了。

想到此處,劉繼隆便深吸了口氣,目光看向內閣這七位大學士。

“敕令,以安破胡為燕北招討使,斛斯光為燕北招討副使,節制河東、河北、遼東三司兵馬于明歲討伐契丹、奚部,收復燕山以北的漢家舊地!”

“臣等遵旨……”

敬翔等人雖然早有準備,但當劉繼隆下達軍令,他們還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急促。

戰事再度燃起,這對趨于安定的北方會有不小的沖擊。

漢軍出兵燕北的季節就那么幾個,不管是什么時候出兵都需要民夫,而民夫被征募后,家中的耕地就只能交給老弱婦孺。

這對大漢的經濟還是有不小沖擊的,但若是能討平燕北的契丹與奚部,哪怕只能將他們趕到更北方去,這對河北、河東都是極好的消息。

他們接旨后迅速前去南衙與三省六部的官員接洽,一道道政令不斷下發。

隨著快馬不斷出入洛陽,哪怕是普通百姓也能感受到大事發生。

河東、河北、河南以陸路、運河及海運的方式,將后方倉儲將滿的糧食調往了前線的媯州、營州、檀州和開州等地。

二十余萬民夫的征募和調動,還有那一車車糧食不斷北上的情況都在百姓的眼皮底下進行著。

世界上從不缺唯利是圖的人,契丹與奚部及李克用、李思恭等人,只是在次月便得到了消息。

四月末,李克用相邀李思恭前往室韋山南部游獵,數千胡騎將室韋山南部重重包圍,而李克用也與李思恭在此重逢。

李思恭的年紀比李克用大,如今他三十有五,李克用卻不過二十有六。

“劉繼隆恐怕要對契丹與奚部用兵,我們怕是無法東進松漠之地了。”

二人碰面,李克用便率先開口,李思恭雖然料到了相邀自己是為了說這件事,但還是不免道:

“若是不前往松漠,某便只有北上了……”

他的話令李克用身后的周德威、康君立皺眉,只有蓋寓依舊面色如常。

兩漠雖廣袤,但中間卻被滿是戈壁沙漠的瀚海隔絕,只有室韋山兩側及漠北,亦或者西北的杭愛山及金山能游牧。

李思恭此言,無疑是要與李克用爭搶室韋山西側的草場,但李克用并未如曾經那般莽撞,而是沉著氣道:

“黠戛斯在內亂,汝若是愿意繼續助某,臚朐河(克魯倫河)的草場可有汝一席之地。”

臚朐河作為俱倫泊通往狼居胥山的河流,其兩岸的草場自然不用多說,但如今黠戛斯內戰,貿然參與其中,并在事后駐牧臚朐河兩岸,這顯然是李克用試圖將自己作為西部屏障。

不過即便李思恭十分清楚,他卻并未拒絕:“好!”

見他應下,蓋寓露出果然的表情,而李克用也調轉韁繩道:“今日獵些好東西,夜里再度歃血盟誓!”

“好!”李思恭也沒有多多說其他,而是調轉馬頭帶著部下離去。

雙方各自散開,而蓋寓、康君立及周德威三人則是緊隨李克用。

周德威沉默寡言,康君立則是開口道:“黠戛斯雖然被劉繼隆重創,然依舊有三十余萬眾,而某等與黨項聯手不過十萬眾,麾下最多不過三萬兵馬,這……”

他顯然認為眼下不應該得罪黠戛斯,但蓋寓卻搖搖頭道:

“劉繼隆野心勃勃,如今收復遼東兩年有余,今歲又不斷調動糧草,顯然是要征討契丹與奚部。”

“等他收拾了契丹與奚部,接下來恐怕就是要對付我大唐與陛下了。”

如今李克用自稱唐主,雖然沒有稱帝之實,但亦有稱帝之名。

蓋寓稱呼李克用為陛下,李克用并未阻攔,而康君立則是繼續道:

“話雖如此,但是以我大唐與黨項之力,恐怕……”

“這點蓋寓已經想到了。”李克用打斷了康君立的躊躇,直接說道:

“等待劉繼隆討擊契丹與奚部時,某便出手收攏那些逃亡漠南的契丹與奚部百姓,為某所用。”

“更何況黠戛斯雖號稱三十萬控弦之士,但在某看來不過土雞瓦犬罷了。”

“予某甲騎八千,即可縱橫大漠……”

李克用這番話有些夸張,但黠戛斯確實因為內斗而實力變得虛弱不少。

只要李克用找準辦法,想要收拾逐一擊破正在內亂的黠戛斯,這并不難。

難點在于,劉繼隆收復了契丹與奚部后,恐怕接下來就是要收拾他們了。

想到此處,李克用又想到了自己如今經營的那些耕地和城池,并將目光投向蓋寓。

“好不容易開墾出這么多耕地,如今又要拋棄,某寧愿戰死也不愿意繼續逃亡。”

面對李克用這番意氣言論,蓋寓也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憤慨,只能安撫道:

“漠北苦寒,我軍可來去自如,而漢軍卻不能。”

“劉繼隆雄才大略不假,可人力有窮時,他如今年近半百,又還能強撐這天下幾年?”

“待到他死去,那些后嗣之人難道還能如他這般雄才大略嗎?”

“陛下只需要安心等待,日后即便無法再入中原,也能雄踞漠北,另立北朝。”

蓋寓這話有些說不過去,畢竟李克用手中沒有半寸中原土地,何以能稱呼為北朝?

這點李克用也知道,但蓋寓的話還是讓他有了堅持下去的動力。

想到此處,他深吸口氣,策馬取出弓箭,隨后張弓搭箭朝遠處正在逃亡的野鹿射去。

野鹿中箭后栽倒,而李克用則是策馬來到野鹿身旁。

此時它倒在地上,腹部起起伏伏,更有眼淚從眼睛流出。

李克用沒有半點猶豫,張弓便將它射死當場,同時調轉馬頭對周德威三人道:

“某尚不過二十六,還有機會返回中原……”

“陛下英明!”

三人毫不猶豫的奉承起來,緊接著便跟隨李克用繼續向室韋山深處策馬游獵而去。

在他們與李思恭再度達成聯盟的時候,相比較他們,速度稍慢的契丹也得到了情報。

“駕!駕!駕……”

五月中旬,矮山與草原河流交相呼應,形成美麗畫卷。

近萬牧民在此地駐牧,分散四周,而矮山上則是扎著龐大的帳篷,足夠容納數十人在其中飲酒吃肉。

此地是燕北的木葉山,也是契丹傳統的核心放牧區,契丹遙輦氏可汗的駐牧地。

契丹遙輦氏可汗之位已經傳至第九任,如今在位的可汗是遙輦欽德,人稱痕德堇可汗。

遙輦欽德雖然是契丹的可汗,但他手中權力并不大,這主要源于契丹的八部聯盟制度。

契丹分為八部,各部推舉可汗作為聯盟首領,并推薦夷離堇作為八部的軍事首領。

可汗由遙輦氏家族世襲,但實際權力受各部制約,而夷離堇掌握兵權,名義地位在可汗之下,實際權力卻高于可汗。

這種局面下,遙輦欽德雖然頂著可汗的名頭,但什么事情都需要與八部交代,同時還得看夷離堇是否同意。

好在這幾年隨著契丹幾次入寇大漢失敗,當代夷離堇的權威也遭到了質疑,這讓遙輦欽德的地位得到了些許提高。

在這種情況下,當他得知大漢有征討燕北的動向后,他立馬就召集了八部首領。

眼下除了迭剌部,其余七部首領已經抵達了木葉山的牙帳,只剩下迭剌部的首領,也是當代的夷離堇還沒到。

“迭剌敵輦還沒到嗎……”

牙帳內,身為契丹可汗的遙輦欽德高坐帳中,他年紀三旬左右,容貌隱在貂裘陰影里,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瞥向帳外。

帳外,草原上的風卷著草屑呼嘯吹來,將帳前的九斿白纛獵獵作響。

數百名身穿扎甲的甲士站在帳外,目光不斷在草原上搜尋。

漸漸地,遠處出現了數百道身影,吸引到了帳外這群甲士的目光。

在他們的注視下,數百道身影越來越近,熟悉的旌旗也在風中獵獵作響。

“夷離堇來了!”

帳外的呼喊聲響起,使得遙輦欽德呼吸微滯,片刻后又再度恢復均勻呼吸。

不多時,隨著馬蹄聲漸漸平息,牙帳外的人群如潮水般分開,幾道挺拔的身影邁步走入帳內。

其余七部首領與遙輦欽德的目光齊刷刷投來,只見三道接近六尺的身影與五尺左右的身影漸漸清晰。

迭剌部三兄弟,敵輦、述魯、撒剌的便是那三道高大的身影,他們長相粗獷,濃眉長目。

跟在他們身旁的是十歲出頭的少年,少年年紀雖然很小,長相普通,可目光卻大膽的在七部首領和可汗身上掃視,令人不快。

“敵輦參見可汗……”

三十多歲敵輦單手按胸向遙輦欽德行禮,只是不等遙輦欽德開口,他便挺直脊背,直接走向了左側首位。

那是夷離堇的位置,也是長期由迭剌部掌握的位置。

面對敵輦的這番姿態,不少首領紛紛皺眉,而楮特部的首領則是忍不住開口道:

“敵輦,這樣的地方,帶著娃娃前來,你是瞧不起我們嗎?”

遙輦欽德沒有打斷,似乎準備看看這場好戲。

只是面對眾人的打趣,敵輦卻將那少年人拉到自己面前,讓他肆無忌憚的掃視眾人,同時笑道:

“這是迭剌部未來的勇士,我的侄子啜里只。”

“以后他會幫助契丹入寇大漢,讓契丹繼續變得強大!”

敵輦的話令眾人不爽,但七部首領并未與他見識。

“人都齊了,那就開始吧。”

見無人挑釁敵輦,遙輦欽德忽然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刀刮過骨縫,冷而銳。

眾人見狀收回目光,重新將視線投向遙輦欽德,而遙輦欽德也直接開口道:

“漢人在調動糧草,并且征募了二十幾萬民夫。”

“他們已經收拾了渤海,現在恐怕要開始對付我們了。”

遙輦欽德的這番話,宛若平地驚雷,令所有人紛紛露出凝重之色,帳外更是議論紛紛。

敵輦見到遙輦欽德故意營造這種氛圍,他當即便打斷道:

“這里不是漢地,他們的火炮沉重數千斤,輕易無法移動,來到草原上只會成為累贅。”

“只要他們敢來,我可以保證木葉山下的水草會更肥美!”

敵輦自信滿滿的說著,可遙輦欽德卻與他針鋒相對:

“如果真能如此最好不過,只是我們要和他們交戰,還需要足夠多的豆子來喂食馬匹,但過去幾年我們南下一無所獲。”

“如果夷離堇愿意的話,也許可以帶諸部勇士去北邊,從室韋手中搶來足夠的畜生和糧食。”

遙輦欽德這番話,幾乎是在敵輦傷口上撒鹽,畢竟誰都知道契丹這幾年在敵輦的帶領下幾次入寇不成,還因此死傷了上萬人。

幾次計劃失敗,不僅使得契丹內部受創,更是令奚部質疑起了契丹是否衰敗。

敵輦自然知道因為這些事情,許多人對自己產生了不滿,但他也有自己的道理。

“漢人手中的火器厲害,渤海在遼東的三萬精銳不到四個月就戰敗,我們數年死傷近萬又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大不了向他們稱臣,等他們勢衰后再繼續搶掠他們就是。”

敵輦這番話也是其余七部頭領的心里話,畢竟契丹一直都是這么過來的。

中原強盛則老老實實的互市,中原勢衰就不斷入寇劫掠。

如今中原強盛,低著頭臣服也沒有什么不妥的。

“哼!”

遙輦欽德見敵輦如此,冷哼道:“大漢可不準備接受我們的臣服……”

他隨手將桌上的一封信遞了出去,在場之人都是契丹貴族,基本能看懂簡單的書信內容。

正因如此,這封信的內容很快便被眾人所了解,而內容正是遙輦欽德向大漢投降臣服的請求。

在他們看完后,又有新的一封信被遞出,而這封信則是斛斯光派人送來的書信。

信上的內容也很簡單,那就是八部貴族盡數遷往洛陽,部眾打散遷往遼東、淮南、河南等處。

“狗雜種……”

見到斛斯光的要求,敵輦率先開口用漢話罵了出來,隨后看向遙輦欽德。

“大不了我們先北上,等入冬再南下。”

他提出躲避漢軍兵鋒,可遙輦欽德卻冷哼道:“渤海增加了扶余府的兵馬,你覺得他們想怎么做?”

渤海國雖然與大漢有仇,但如今畢竟臣屬大漢,而契丹與渤海的仇恨更為濃重,哪怕沒有大漢下令,渤海也會主動出兵去試圖截斷契丹后路。

“渤海不足為懼!”

敵輦并未把渤海放在眼底,他擔心的只有漢軍。

不止是他,其它七部的頭領也是這么想的,畢竟他們已經嘗過了漢軍火炮、火繩槍的厲害。

自從漢軍將火炮搬上城頭后,他們就再也沒有攻破過一座城池和關隘,能搶掠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少。

想到這里,七部頭領心中紛紛回想起了那些死在漢人手中的本部族人。

“先撤去北邊的徹徹兒山,等到入冬后,再大軍南下和他們糾纏,只要糾纏到大雪封了燕山,他們必死無疑!”

敵輦的話引得不少人紛紛頷首附和,這讓遙輦欽德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妒忌。

明明他才是大漢,可現在他卻只像個傳遞消息的仆人,仿佛敵輦才是契丹的可汗。

他攥緊拳頭,眼神冰冷掃視所有人。

“既然覺得我說得對,那就這樣做。”

“漢軍出兵后,我們就舉族北遷徹徹兒山。”

“好!”

七部首領紛紛開口附和,敵輦則是略帶挑釁的看向遙輦欽德:“可汗,我們已經商量好了。”

“商量好就行……”

遙輦欽德陰沉著臉,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既然商量好了,那就按照商量好的去做,我就不送你們了。”

敵輦聞言輕笑,笑容有些輕蔑,隨后緩緩起身向外走去。

其余七部首領見狀,哪怕先前覺得敵輦有些目中無人,但現在還是跟隨著他離開了牙帳。

在他走后,遙輦欽德拳頭攥緊,眼神陰沉。

與此同時,隨著敵輦走出,七部頭領與他寒暄幾句后便各自離去。

迭剌部的敵輦等人也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往本部駐牧之地返回。

只是在返回的路上,沿途都沒有開口的啜里只突然開口道:

“阿魯(伯父),我覺得欽德不會一直看著您帶領迭剌部這么強盛下去,他不是個大氣量的可汗。”

“哈哈哈哈哈……”

敵輦聽著自己侄子的話,忍不住笑著看向自己的兩個弟弟:“聽聽,連迭剌部的小勇士都看出了欽德的小氣。”

述魯、撒剌的紛紛露出笑容,其中撒剌的則是看向自家兒子:“他是個小氣家伙。”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啜里只搖搖頭,接著說道:

“我的意思,他的氣量太小,今天被阿魯這樣欺負,恐怕會生出事端。”

“事端?”敵輦側目看向自家侄子,滿意道:“這個詞不錯,是上次擄來的漢卒教你的?”

“嗯。”啜里只點點頭,敵輦則是咋舌道:“那些漢卒確實很有學問,沒想到大漢的皇帝會讓這些有學問的人充當兵卒。”

面對敵輦的這番話,啜里只點頭道:“像他們一樣有學問的人還有很多,這兵卒只是在軍中學了三年的書寫就能如此有學問,漢人果然是了不起的族群。”

“他們的火器太厲害,或許我們北上后沒有必要南下,可以在北邊待著,等漢人接受我們投降,我們再假意臣服,臥薪嘗膽。”

啜里只的話令敵輦慢慢收起笑容,他搖搖頭道:“我們可以撤往北邊,可我們撤走了,漢人就會跟上,一追一逃,我們會越來越虛弱,就像中了箭的鹿,最后只能死在北方。”

“哪怕我支持你,其它七部也不會愿意留在北方的。”

敵輦的話說完,啜里只便沉默了下來,而敵輦則是對他的弟弟撒剌的笑道:“你生了個好兒子。”

撒剌的輕笑回應,而啜里只則是開口道:“阿魯,我想取個漢名。”

“漢名?”敵輦錯愕,但片刻后他就搖了搖頭:“隨便你吧。”

啜里只點點頭,而他父親撒剌的則是詢問道:“你想叫什么?”

面對這個問題,啜里只沉吟片刻:“我聽說漢人都有姓名和表字,我想自己取。”

“我們是迭剌部,迭剌部發祥的地方是“世里”,世里和漢話里的耶律很像,那我的漢姓就叫做耶律,名字就叫做億。”

“億可以是安定,也可以做十萬,我希望日后我能讓迭剌部有十萬勇士,那樣我們就不用擔心被人驅趕了。”

“嗯!”敵輦滿意點頭,他很喜歡這個姓名,緊接著繼續詢問道:“表字是什么?”

“表字是本名以外所起的名字,表示德行或本名的意義。”

耶律億解釋著,敵輦聞言點頭,而撒剌的則是詢問道:“漢人的表字是長輩給起的,你的表字就讓我給你起吧。”

“額赤格(父親)想給我取什么表字?”耶律億開口詢問,眼底有幾分好奇。

撒剌的見狀笑了笑,看著遠處廣闊的草原,腦中靈光一閃。

“我們是契丹人,契丹人的表字和漢人不能一樣,你已經有了漢名和漢姓,那表字就得讓人知道你是契丹人。”

“你的表字……就叫做阿保機吧”撒剌的笑著說出了他給出的表字。

耶律億聞言低聲呢喃:“阿保機、阿保機……”

念了幾遍后,他只覺得這個表字很有意思,眼神漸漸明朗,隨即笑道:

“好!以后我就叫做耶律阿保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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