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
乾符二年八月十五,隨著王式領軍南下,掌握在康承訓手下的六個州,很快便紛紛開城投降。
哪怕是聽調不聽宣的李罕之,面對數萬官軍的兵鋒,他也選擇了開城投降。
甲胄俱全的官軍,不斷開拔進入淮南各城內,甲片的窸窣聲和從不擾民的軍紀,無疑給了淮南百姓極大的震撼。
至八月二十四日,淮南六州已經掌握在了朝廷手中。
淮南之地,除了掌握在高駢手里的那幾個州外,其余盡數投降,整個長江以北,只剩下高駢手中的江北八州。
徐泗及淮南投降的消息,很快便通過諜子傳到了高駢的耳中。
此刻的江南,雨季已然過去,但高駢卻根本開心不起來。
“徐泗、淮南丟失,此事恐難為……”
婺州金華縣衙內,高欽臉色有些不好看的說著此事,旁邊的王重任也面色凝重,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高駢手中攥著本文冊,眉頭微微皺起,腦中思緒萬千。
他本以為自己能在劉繼隆討平河北諸鎮前收復江南,在劉繼隆南征前掌握淮南全境。
可事實證明,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劉繼隆,也低估了宋威、董昌等人麾下的將領。
“楊行愍、錢镠、李神福……”
他腦中先后蹦出這些名字,這些阻礙自己東進的名字。
如今他雖然攻占了衢、婺二州,但他也丟失了池州。
董昌、宋威手里各自還有七個州,這七個州的人口起碼有五六百萬,乃至更多。
只是婺、衢二州,他便收獲了百萬人口,堪比一道。
江東兩浙的情況,比他預估的還要好。
這樣的好處是,如果自己得到江東兩浙,則完全可以和劉繼隆實現南北割據的局面。
可壞處就是東進艱難,如今劉繼隆又得江淮,恐怕只要略微休養年許,便要南下征討他們這三鎮了。
“后方的火藥還需要多久才能運抵?”
高駢轉身質問眾人,王重任不假思索作揖:“最少還需要十五日。”
“十五日……”高駢皺眉,緊接著又深吸口氣,炯炯有神的看向眾人:“十五日就十五日,十五日后攻入江東兩浙!”
“末將領命!!”眾將紛紛起身作揖,而高駢則是轉身看向身后的輿圖。
在這張掛起來的輿圖上,代表劉繼隆的紅色已經占據十分之六的天下,只有不到四分天下屬于高駢及宋威、董昌等人。
劉繼隆宛若個龐然大物,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這份壓力,不僅僅只有高駢在承受,此刻的楊行愍也在自己的節度衙內,屏氣凝神的觀看輿圖。
“天下十分,劉牧之獨占六分,恐怕用不了多久,劉繼隆的兵鋒就要渡過長江,南下與我們交戰了。”
楊行愍就這樣站在輿圖面前,將自己所想的盡數說了出來。
在他身后的李神福見狀,主動上前走到他身旁,緊接著說道:“他想要收復江南,那必須先渡過長江,而長江是不好過的。”
“康承訓麾下雖然也有戰船水師,但與我們相比,還是略輸一籌。”
“這劉牧之,應該會先去攻打高駢手中的江北八州,然后再南下與我們進行水戰。”
“自古以來,北軍南征渡江,無非就是走鄂州、江州、采石磯罷了。”
“劉繼隆若是走采石磯,必然會遭遇我軍水師阻擊。”
“我若是他,定然走鄂州,鄂州最窄,且最容易渡江。”
“屆時他與高駢交鋒,我軍則可北上突襲淮南,奪取淮南。”
在李神福眼中,劉繼隆比高駢,也不過僅僅略微強盛些許罷了。
他們也不是沒有挫敗過高駢的進攻,借此北上進攻淮南,還是有很大把握成功的。
不過對于他的想法,楊行愍卻有不同看法。
“我們若是北上,恐怕也不是劉繼隆對手。”
“聽聞劉繼隆在江北均分田地給百姓,又發糧食幫助百姓渡過饑荒,復耕田地。”
“如此維系下去,淮南百姓必然心向劉繼隆,屆時我們即便北上淮南,也會很快丟失。”
“以某所見,倒是可以等劉繼隆與高駢決出勝負,繼而投靠任意一人。”
李神福聞言,臉色不免有些不自然:“還未戰便言投降,這恐怕有些不妥。”
見他如此,楊行愍搖搖頭:“自古以來,還未聽聞僅占據江東就能成事的。”
李神福聞言,哪怕再怎么不想承認,卻還是忍不住點了點頭。
“某觀宋節帥也有此意,故此還是不要節外生枝。”
楊行愍提醒了下他,隨后便看向輿圖:“就是不知道,這劉牧之接下來準備怎么做了。”
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距離宣州千余里外,剛剛乘車進入鄭州境內的劉繼隆便先后收到了無數奏表。
“淮南六州已經收復,王尚書奏表詢問,朝廷是否調他回東都?”
寬闊丈許的馬車內,曹茂接過奏表開口詢問,正在理政的劉繼隆則是一心二用,一邊理政,一邊回應曹茂。
“令他在江都休養,以其為淮南觀察使,盡快恢復淮南民生。”
“此外,李陽春應該也奏表淮南境內饑荒情況了吧,江陵有多少常平倉糧,盡數走水路轉運淮南。”
曹茂聞言,很快便在雜亂的桌案上找到了耿明的奏表,繼而說道:“江陵府內有三十二萬石常平倉糧,江陵糧價比較穩定,每石約七百錢。”
“江陵府庫內,可調撥二十萬貫采買糧食,走水路運往淮南,算上沿途損耗,運抵時應該能有四十萬石。”
“四十萬石糧食,差不多足夠淮南百姓撐到秋收時分,屆時可從江陵繼續調遣糧食支援淮南。”
“此外,山南東道節度使陳瑛奏表,自春分到如今,山南東道先后起運六十二萬石糧食前往河南道,運抵四十八萬七千余石。”
盡管說劉繼隆阻擋不了老天降下災害,但劉繼隆統一北方后,北方資源都能經他手調往各地。
如果沒有劉繼隆在河東、關中、隴右、劍南、山南等處大肆修復堰堤河渠,此次大旱所造成的影響,恐怕會比現在還要恐怖數倍。
不提別的,單說此前關中大半水利工程都破敗,土地拋荒問題十分嚴重。
但隨著劉繼隆對關中經營四年,關中的水利工程已經修復七八,拋荒的土地也重新復墾。
加上唐都東遷,二十余萬人前往了東都,進一步降低了關中人口壓力,因此在大旱下,關中不僅沒有發生饑荒,甚至還有余力支援其它地方。
“河北、河南、淮南……這些地方受災的百姓,恐怕不下四百萬。”
“敕令高進達,準備足夠的錢帛前往劍南道,秋收后采買足夠的糧食,走運河北運四道。”
劉繼隆對曹茂吩咐著,曹茂也連忙頷首應下。
興許在外人看來,劉繼隆剛剛拿下北方,北方就各處爆發大旱與饑荒,這顯然是老天在為難他。
不過在劉繼隆看來,他則是慶幸自己拿下了北方,不然這數百萬受災百姓,恐怕會在這場大旱和饑荒下十不存一。
如果沒有足夠的人口,劉繼隆日后將耗費更多的時間來恢復漢人的疆域。
他寧愿因為賑災而頭疼一時,也不愿意因為人口而頭痛一世。
這些饑荒中保下來的百姓,哪怕只有十分之一被遷徙去遼東、西南,劉繼隆都會無比高興。
在他這么想的同時,馬車外突然傳來了快馬的馬蹄聲,緊接著便見馬車窗戶打開,塘騎將兩份奏表送入車內。
曹茂接過奏表,將其打開后眉頭微皺。
“怎么了?”劉繼隆側目看向他,曹茂則是說道:“河東的奏表,李克用入寇云州,裹挾了數千沙陀、韃靼人北上。”
聞言,劉繼隆略微沉思,繼而說道:“看樣子這李克用是準備吞并漠南諸部,然后再打回來。”
“要出兵討擊他嗎?”曹茂詢問。
對此,劉繼隆則是搖搖頭:“先解決中原的饑荒,明年再出兵攻打江南。”
“還有幾個月,關西的學子就要畢業了,屆時便有兩萬多學子供我們治理地方。”
“兩萬吏員,差不多可以治理好整個江南了,戰事也不必繼續拖下去了。”
明年出兵,看似有些著急,但劉繼隆為天下一統準備的關西學子即將開始長達五年的陸續畢業。
只要劉繼隆想,劍南道的糧食便可以通過水路抵達夔州,在此卸貨走陸路繞過三峽,再于江陵重新裝船,運至江南。
這么做,沿途損耗將高達四成,但起碼也有六成糧食運抵江南。
正因如此,劉繼隆攻打江南,所用到的北方糧食并不多,但這么做有個前提,那就是得速戰速決。
長江以南地形復雜,如果陷入僵持戰,那肯定不利于朝廷。
盡快收復南方,結束戰亂,才能得到更多的人口,避免更多人口犧牲在戰爭中。
收復江南后,劉繼隆便可以好好治理天下,等待日后出兵收復四方了。
“殿下,河陰縣到了。”
忽的,馬車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劉繼隆聽后開口:“停車。”
在他的示意下,馬車緩緩停下,而劉繼隆也起身走下了馬車。
在他走下馬車的同時,展現在他面前的是成片的粟田,但田間的粟苗都有些萎靡不振。
這是大旱帶來的現象,但好在河南三鎮早就被劉繼隆治理了兩年時間,該有的河渠都有。
雖然無法讓糧食豐收,但保住百姓的口糧還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望向田間不斷踩踏水車,將河渠內水引入田間土壑的百姓,劉繼隆深吸口氣。
“敕令,今歲受災各州縣,盡皆蠲免秋稅。”
“是!”曹茂似乎已經猜到了自家殿下會這么說,連忙應下。
在他應下過后,他立馬就對不遠處的別將吩咐起來,派快馬將敕令送往洛陽。
做完這一切后,他才回到劉繼隆身旁,作揖詢問道:“殿下,我們現在是要回洛陽嗎?”
“不!”劉繼隆搖搖頭:“我們就在河陰待著,哪也不去。”
曹茂不解,但還是按照劉繼隆的吩咐前去操辦,在河陰縣清理出了個比較干凈的院子。
劉繼隆沒有繼續乘車,而是騎馬走入河陰縣。
沿途他能看到不少在大旱之下,不斷穿梭田間,為作物澆水的百姓。
來到河陰縣外后,縣外的集鎮中則是生活著許多身材消瘦,滿身泥點的百姓。
哪怕天降大旱,可他們的精神頭依舊不錯,而這一切都是來源于朝廷不斷平抑糧價的結果。
往年旱情,朝廷鮮少會管他們這些百姓的死活,而今雖然沒有改朝換代,但主政的人卻換了一批。
關西的官吏雖然會在語言上和關東百姓有些分歧,但整體來說卻比之前世家豪強把控衙門時好多了。
起碼在都察院的威脅下,地方官吏明面上還是得維持些體面,該賑災賑災,該放糧放糧。
曾經唐廷治下的苛捐雜稅不見了,地方衙門上門放貸的情況更是數年不曾聽聞。
哪怕老天不賞飯吃,但日子總歸過得下去。
走入城內,劉繼隆所見百姓大多穿著舊衣,雖說陳舊,卻能遮蔽身體,比起曾經的衣衫襤褸要好了太多太多。
他有意打探消息,但他所過之處,幾乎所有百姓都會注意到他,這讓他只能尋了個酒肆,派曹茂去打探消息。
雖然是酒肆,但由于劉繼隆朝廷為了應對饑荒而下達禁酒令,故此酒肆中只有胡餅肉菜,并沒有酒水。
相比較已經將鐵鍋運用十分熟練的關西地區,關東的酒肆還沒有接觸到鐵鍋炒菜,主要食物還是米粥與胡餅,以及炙肉和膾魚等食物。
對于膾魚這種類似生魚片的食物,劉繼隆還是比較抗拒的,因此他只是點了碗羊肉湯和胡餅。
“這胡餅現在都漲到五文錢一個了?”
劉繼隆拿著菜牌,好奇詢問面前的伙計,而這伙計的眼睛細小而長,看上去似乎有胡人血統。
對此劉繼隆倒是不覺得奇怪,由于大唐喜歡將歸附的異族安置在河南、淮南等地,因此河南、淮南擁有許多胡漢混血的百姓。
在這其中,蔡州被安置的胡人最多,胡風最盛,因此當年秦宗權下令吃人時,蔡州許多胡兵并沒有那么抵觸。
不過如今的蔡州百姓十不存一,大部分胡兵都跟著秦宗權在洛陽被處決了。
“畢竟鬧著大旱,此前胡餅倒是只要一枚錢,如今卻漲到五枚了。”
“聽那些糧商說,今年秋收怕是不行,屆時這胡餅恐怕還得繼續漲價。”
伙計低著頭寫菜牌,好奇打量著劉繼隆。
他自小生活在河陰,還未在河陰見過如此俊朗的人物,自然要多看幾眼。
不止是他,酒肆內其他人也在看著劉繼隆,但劉繼隆舉止大方,并未因為旁人目光而收斂。
“再來兩碗漿水和羊肉羹,漿水加些冰塊,就這樣吧。”
劉繼隆頷首回應,伙計將劉繼隆所點的東西記下,隨后才道:“收您八十五枚錢,冰塊三枚錢。”
劉繼隆見狀將一串銅錢取出放在桌上,不過伙計接過后卻皺眉道:“郎君這是私錢,一百枚只能當八十枚。”
“私錢?怎么看出來的?”劉繼隆略微詫異,他倒是沒怎么研究過這銅錢,只是順手從車上拿下來的。
“自然是看材質,看手感。”
伙計說著,隨手將銅錢放在了桌上,劉繼隆則是從另外一串錢上取出幾枚放在桌上。
伙計見狀,這才將錢收了起來,令庖廚做菜去了。
眼見他使用私錢,左右盡皆搖頭,低聲討論道:“此人有這么多私錢,莫不是行商被騙了?”
“不像,此人如此相貌,定不是普通人,說不定是返京的官員。”
“噓、低聲些……”
四周的鄰桌紛紛壓低聲音,而這時曹茂也從酒肆外趕了進來。
他坐到了劉繼隆身旁,而這時伙計也端著劉繼隆所點的那些飯菜上桌。
曹茂端起那碗放了些許冰塊的漿水一飲而盡,咋舌道:“可惜沒有酒,這漿水雖然甜,卻是沒有酒來得痛快。”
“等旱情過去,禁酒令就能解除了。”劉繼隆將自己的漿水推給他,緊接著詢問道:“去探察如何了?”
曹茂聞言來不及喝第二碗漿水,直接說道:“各項政令都做的不錯,河陰縣的百姓均田后,按人口,每人五畝熟田,五畝荒田。”
“常平倉也開倉放糧了,東西市的糧價在每石七百錢左右,比往年高出三成,還有……”
曹茂絮絮叨叨將他打探到的情況都說了出來,總的來說,河陰縣的百姓還是過得不錯的,如果沒有大旱,這里的百姓恐怕早已富裕起來了。
只是兩年時間,河陰縣的人口就從兩萬七千多,增長到了五萬八千多,拋荒的耕地得到復墾,在冊的耕地更是翻了三倍。
得知河陰縣百姓過的不錯,劉繼隆滿意頷首,繼而說道:“這私錢的事情,你可曾打探到?”
“私錢?”曹茂見劉繼隆詢問,連忙說道:“這私錢主要是昔年朝廷準許民間私下鑄錢,因此民間鑄錢商人故意對銅錢進行減重、摻鉛,導致許多劣錢流通市面。”
“這私錢,一貫只能換八百枚開元通寶,此外還有制作精良的短陌錢,八百枚能換一貫。”
得知市面流通許多劣錢,劉繼隆皺了皺眉,心道日后得鑄新錢來穩定市場才行。
在他沉思的同時,曹茂則是低頭大快朵頤。
眼見他吃得差不多,劉繼隆便與他起身走出了酒肆,往他安排的院子走去。
待到二人來到此處院子,劉繼隆走入其中,打量著這院子道:
“這院子倒是與昔年在山丹時的院子差不多。”
“哈哈,某便是覺得與那院子差不多,這才令人買下的。”
曹茂爽朗笑著,只覺得站在這個院子里,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
劉繼隆笑著點頭,繼而對曹茂說道:“敕令給高進達,著其回收市面的劣錢。”
“此外,令關西諸道鑄錢坊開爐,以開元通寶為標準,鑄大漢通寶。”
劉繼隆有開府儀同三司的權力,自然可以明目張膽的鑄錢。
盡管鑄錢大漢通寶有些僭越,但他也懶得掩飾了,現在鑄乾符通寶,日后還是要回爐重鑄,干脆一步到位。
“關西諸道產銅數量有多少?”
劉繼隆詢問曹茂,曹茂聞言有些尷尬:“某去看看。”
他向內院走去,劉繼隆也跟著走了過去,不多時便見到了正在把奏表搬往內院的漢軍將士。
在劉繼隆走入內院的時候,曹茂這才拿著文冊走了出來:“關西每年產銅二百七十余萬斤,可鑄錢五十余萬貫。”
“不過軍器坊鑄炮所用銅料不少,每年起碼要耗費十數萬斤。”
曹茂說罷,劉繼隆微微頷首,心里不免有些遺憾。
關西的采礦技術,已經絲毫不落后于明清,但銅產量卻并不算高。
劉繼隆記得清代中期,憑借云南地區,清朝每年就能開采近千萬斤的銅礦,供應清朝八成以上銅錢原料。
云南的銀礦和銅礦,還有日本的銀礦,這些都是日后能穩定中原金屬貨幣市場的基石。
“先回收劣錢,然后以新錢按照市價兌換。”
劉繼隆對曹茂吩咐,隨后便走入了內院休息去了。
曹茂則是按照他的敕令,派人將敕令傳往了洛陽。
消息送抵洛陽后不久,高進達便先后將劉繼隆的敕令發往各衙門。
半個月后,朝廷的政令便傳往了關東各州,各州都知道了受災蠲免今年秋稅,以及明年夏收過后,各地衙門回收劣錢的事情。
面對這兩條政令,受災的州縣官吏和百姓都喜出望外,而回收劣錢的事情與之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劉繼隆沒有返回洛陽,而是待在了河陰,直到關西的官吏不斷進入河南、河北、淮南等處地界,曹茂才知道了他的用意。
待在河陰,即可通過運河率先得到三道完整的人口圖籍和田畝糧冊。
除此之外,南邊的消息,也不斷通過運河送入河陰城內。
九月初五,高駢繼續動兵攻打董昌,至十月時,處州、溫州先后丟失,楊行愍則依舊帶兵在后方襲擾高駢糧道。
十月中旬,高駢攻破臺州,駐守臺州的錢镠選擇退守明州,董昌則是帶兵繼續駐扎睦州,嚴防死守。
在江南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劉繼隆則是已經得到了河南道全境的圖籍。
“昔年開元,河南道有一百四十萬戶,八百八十余萬口,而今卻不足百萬戶,僅四百八十余萬口,唉……”
手中掌握圖籍的曹茂忍不住說著,劉繼隆聽后則是在畫有地圖上的白紙上書寫起來。
他在河南道的地圖上,寫下了四百八十二萬口,隨后目光在其它諸道上打量。
“以今歲諸道奏表來看,隴右道包含安西、北庭,合計有一百六十四萬口。”
“這個數量,是昔年開元年間的三倍,也是我等十余年努力之結果。”
劉繼隆看向隴右道的人口數據,眼底盡是滿意之色。
從被吐蕃奴役繼而導致隴右不過四十余萬口百姓,且番多漢少的局面,到如今一百六十四萬口,近七成都是漢人的局面,劉繼隆耗費了整整二十二年的時間。
從他十七歲開始算起,至今三十九歲,總算抓住中原內亂的窗口期,將河西及西域充實了起來。
如今的隴右道,無疑是他過去二十二年時間里,最為滿意的“成果”。
關內道人口增至一百二十四萬口,比他剛剛收復關內道時,增加了近三十五萬口。
京畿道三百一十二萬口,同樣增加了幾十萬口。
山南西道一百四十四萬口,劍南道三百七十六萬口,山南東道及江陵府在內一百二十七萬口。
東畿道九十八萬口,河東道二百三十萬口。
掌握在劉繼隆手中的疆域,只有河北道和淮南道的登籍造冊還未結束,但從其余諸道來看,哪怕不算這兩道人口,朝廷治下百姓也直逼兩千萬。
若是算上河北和淮南,最少也不可能低于二千六百萬口。
對于這個數量,劉繼隆心底還是有些惋惜的。
“昔年諸道僅圖籍人口便不下四千萬,如今百年過去,我軍廢除丁徭,攤丁入畝,可實際查出的人口卻最多不過二千六百萬,著實可惜……”
攤丁入畝和廢除丁徭,這幾乎是封建時代,最能幫助朝廷統計人口的幾項政策之一。
若是在天寶年間進行這些政策,估計大唐能查出八千多萬人口。
但如今對于劉繼隆來說,長江以北的情況尚且只有二千六百萬,哪怕江南遠離戰亂,人口也難以超過兩千萬之數,甚至更少。
唐末五代到宋初不過百年時間,但宋初卻依舊有三千八百余萬人口,而劉繼隆面對的局面,也僅僅比宋初略微好些罷了。
只是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紅利,而劉繼隆即將面對的紅利就是契丹尚未崛起,草原、吐蕃亂成一團,西邊大食分裂,環繞在中原四周能稱呼為大國的,也堪堪只有渤海及大禮、新羅三國罷了。
好消息是,這三國都已經到了國內動蕩不安,即將敗亡的時候。
哪怕劉繼隆什么都不做,這三個國家也撐不了多久,這就是他面對的紅利。
他要做的就是把能吃的紅利吃下,然后就看后世子孫該如何經營了。
這般想著,劉繼隆對曹茂詢問道:“北邊的李克用,近來還有沒有什么消息?”
“有!”曹茂不假思索回應,接著取出一份奏表遞給劉繼隆。
“我們的諜子走私陶器和農具前往了燕山以北,從中倒是獲得了不少消息。”
“李克用與奚結部攻打了北邊的黑車子部,聽聞其帳下有五千余部眾,盡皆是韃靼人和沙陀人。”
“其部眾有兩千騎兵,其中五百人稱鴉兒軍,披重扎甲,應該就是我軍攻打代北時,帶他突圍的那支精騎。”
“他被驅逐到草原上才不過兩年多的時間,竟然能拉出五千部眾,倒也不失為英雄。”
“若是再給他十年時間,恐怕他會成為漠南屈指可數的強大部落。”
曹茂三言兩語間,便將李克用在漠南的情況給說了個大概。
只是對于劉繼隆來說,李克用即便統一漠南漠北,也無法對自己產生太多威脅。
比起李克用能否統一漠南,他更好奇的則是北邊的契丹。
算起來,耶律阿保機似乎已經出生了,不過自己顯然不會給他發展的機會。
奚人和契丹人,主要都是靠著燕山山脈和北邊的漠東草原生活。
如今漢軍有了火器,等平定了南方,略微休養幾年,似乎就可以派兵將其趕出燕山范疇,甚至飲馬遼水上游了。
這個時代的燕山山脈和漠東草原,完全可以養活幾十萬人。
如果漢人能扎根此處,用不了百年時間,就能徹底把這塊地方變為漢地。
思緒此處,劉繼隆便只是吩咐道:“派人時刻盯梢就行,不用與他們交集太深。”
“是!”曹茂頷首應下,隨后便見劉繼隆繼續低頭處理起了政務。
只是這樣的安靜沒有持續太久,兩個時辰后便有人在堂外唱禮:“殿下,洛陽送來了諸道錢糧文冊。”
“拿進來!”劉繼隆不假思索開口,隨后便見幾名兵卒端著十余盤文冊走入堂內。
劉繼隆見狀挑了挑眉,只覺得有些頭疼。
好在有曹茂幫忙,他很快便將匯總錢糧的文冊給找了出來。
盡管劉繼隆蠲免了受災諸州的秋稅,但由于疆域擴大,加上齊魯諸州并未受災,因此今年的錢糧相當可觀。
“乾符二年末,天下總獲錢六百五十二萬余貫,金萬四……”
曹茂將文冊內容讀了出來,劉繼隆則是坐在旁邊安靜傾聽。
總的來說,今年收稅得錢五百五十二萬貫,其中包含了鹽茶銅礦及商稅。
除此之外,還收獲了一萬八千多萬兩黃金及五十七萬兩白銀,除此之外還有絲絹棉布等各種價值五百多萬貫的紡織品。
最后在糧食上,共收一千五百六十四萬石五谷糧食,還有兩千多萬束草料和七十余萬石豆料。
今年的秋稅,除了糧食因為蠲免和大旱而減少了太多,其它各項都在增長。
“殿下,這是高相的奏表。”
曹茂遞來了高進達的奏表,劉繼隆接過查看,但見其中內容主要是高進達調二百萬貫錢帛前往劍南道買糧的事情。
不過今年劍南少雨,田稼受損,因此糧價比往年略微高了些,每石價格在六百錢左右。
高進達準備買三百萬石糧食,然后走水路前往夔州,繼而走三百里陸路前往江陵,再乘船運往淮南、河南、河北等處。
想要運送三百萬石前往河淮地區,這需要出動江陵水師護航,此外還需要耿明抽調兩萬人充當陸路之上的護糧隊。
除此之外,江陵等地百姓能征募的民夫不會超過十萬,十萬百姓在近三百里的陸路上轉運三百萬石糧食,起碼需要半年時間。
按照南衙估算的損耗,這批糧食的損耗會在運抵淮南時損耗三成左右,運抵河南時損耗四成,運抵河北時損耗五成,運抵最北邊的幽州則損耗六成。
具體損耗多少,只能等三百萬石糧食運抵各州縣才能知曉,但應該不會低于五成。
“此事由他操辦,江陵民夫按照每人每日發糧四斤,算在損耗中。”
比起發錢,直接發糧給百姓作為工錢則更便宜。
“關東諸道,雖說蠲免的受災的賦稅,但具體各州各縣收獲了多少糧食,有多少糧食的缺口,這點都要奏表朝廷,不能馬虎怠慢。”
“是!”
見劉繼隆又有敕令下達,曹茂應下后走向堂外,派人將此事傳往了洛陽。
消息傳遞洛陽時,已經是十月末梢,而此時的洛陽氣氛則顯得有些古怪。
“老夫知道了。”
政事堂內,高進達接過敕令后回應快馬,隨后便按照劉繼隆的敕令下達了新的政令。
政令傳達間,政事堂外的各處衙門則是都在討論著劉繼隆止步河陰的事情。
有的人已經猜出了劉繼隆的意圖,有的人則是還沒有。
在這其中,也包含了那些被劉繼隆擊敗并授予散官的敗軍之將。
朱溫是諸多敗軍之將的其中一員,而此刻的他則是在洛陽城內的東市酒樓內,與同為散官的謝瞳推杯換盞。
“先生,你說這劉牧之止步河陰是為何?”
“郎君早有答案,又何必詢問下官呢?”
雅間內,朱溫佯裝醉醺醺的詢問,謝瞳則是只能苦笑,因為他清楚朱溫這醉醺醺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
由于朝廷下令禁酒,如今市面的商人只敢在漿水中摻入些許酒液,以此充當酒水,根本喝不醉人。
見他如此,朱溫眼底閃過精光,隨即又苦笑道:“這劉牧之,倒是將這東都經營得井井有條,其境內民心盡皆歸附他身,也難怪他麾下眾將如此聽話。”
距離他來到洛陽,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
這兩個月時間里,朱溫也算看清楚了。
除非劉繼隆出什么事,不然他恐怕是很難東山再起了。
他有些不甘心,卻又在某些時候覺得這樣的日子挺好。
劉繼隆對他還算不錯,每年五百石的糧食加上二百貫錢,以及數量不少的錦綿絹帛……這些便是他的俸祿。
此外,類似他們這樣的人,都被安置在了洛陽城內的教業坊,宅邸規制按照《唐會典》的規制進行修建。
類似朱溫得到的,便是擁有坊墻烏頭門,占地十五畝的宅邸,規制三進出的同時,還能用上石磚石板和園林。
唯一不好的,就是劉繼隆禁止買賣奴隸,只能雇傭仆人。
雖說以朱溫的俸祿,完全可以雇傭十幾個仆人來照顧他,但仆人不能私下懲罰,只能口頭謾罵,扣罰點工錢。
這對比曾經官員動輒打罵奴婢來說,權力縮小了不止一點。
“郎君如今是正三品的散官,何必還要在乎這些呢?”
“您想要的富貴,不是已經在您手中了嗎?”
謝瞳苦笑,如今的他被茲授正四品散官,對他來說,他已經十分滿足了。
只是正四品始終沒有開烏頭門的資格,所以他還是想要往上再爬一爬,就是不知道劉繼隆會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了。
想到這里,他端起酒杯抿了口酒,略微皺了皺眉。
他自然知道朝廷的禁酒令,對于缺糧的關東來說,無疑是個十分正確的政令。
但是位高權重連酒都喝不到,這不免讓他有些惆悵。
“罷了罷了,汝若是什么都不說,某便不再多說其他了,打道回府吧。”
朱溫眼見謝瞳是真的不準備幫自己,他只能起身向外走去。
謝瞳見狀,不免在心底嘆了口氣,在朱溫還未推門走出時說道:“殿下不敢入洛,恐怕是擔心關西群臣勸進……”
朱溫身形停頓,臉上重新浮現笑臉,繼而推門走出了雅間。
在他走后,謝瞳則是繼續坐在雅間內,將酒水盡數飲盡,這才起身準備向外走去。
等他出來時,朱溫已經坐上馬車,返回了教業坊。
不過在返回的路上,還不等他走出坊市,便在恍惚間看到個熟悉的身影。
“停車!”
“吁……”
朱溫的話,讓車夫連忙勒馬駐足,而朱溫則是整個人都快探出了窗戶,目光直指遠處正在朱釵店鋪內的身影。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卻發現自己沒有看錯后,這才匆忙起身往朱釵店走去。
只是當他走入鋪子時,那道身影卻已經消失不見,朱溫連忙沖到柜臺前,抓住那伙計的領子。
“剛才在此買朱釵,長相極美的女子往何處去了?!”
伙計被揪住領子,本想破口大罵,卻見朱溫穿著官袍,連忙閉嘴陪笑:“您所說的那位,是張少監之女吧?”
“他是不是曾經的宋州刺史張蕤?”朱溫十分激動,他沒想到自己這個昔年的窮小子,還能遇見小時候可望不可及的女子。
“這某不知,但張少監確實喚這個姓名。”
“好好好!”
伙計冷汗直流,朱溫卻直接松開他領子,丟下兩串錢后,大笑著向外走去。
除了重新掌握權力外,他現在又多了一個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