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將鹿晏弘(韓建),參見都督……”
咸通十一年十一月初二,隨著斛斯光率領一萬漢軍兵臨唐州治所的比陽縣,駐守此處的鹿晏弘、韓建二人立馬選擇了開城投降。
二人恭敬看著眼前不過三十七八歲,卻已經獨領一道兵馬的斛斯光,說是不羨慕是不可能的。
只是相比較羨慕,他們更為驚訝漢軍的軍紀與陣腳隊列。
冬月寒冷,尤其是水汽較重的唐州更是濕冷,更別提那不斷從東北吹入盆地的寒風了。
饒是如此寒冷,一萬漢軍所列陣腳卻紋絲不動,根本沒有兵卒因為寒冷而搓手跺腳。
若非距離相近,看得出他們都是活人,鹿晏弘與韓建恐怕都會懷疑他們是一個個套上甲胄的陶俑。
“簌簌……”
“直娘賊的,這天氣真冷。”
“都閉嘴……”
寒風吹來,鹿晏弘身后不斷傳來嘈雜聲,而面前則是斛斯光略微皺起眉頭的表情。
鹿晏弘與韓建二人不用回頭就知道自己身后的忠武軍是個什么模樣,畢竟秦宗權把大量甲兵都帶著北上,唐州只有不到一千甲兵和兩千剛剛招募不久的新卒。
這些新卒根本沒有甲胄,甚至連冬襖都沒有,只能穿著單薄的衣服,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
“土雞瓦犬,不堪大用……”
鹿晏弘與韓建在打量漢軍,斛斯光自然也在打量忠武軍。
只可惜,忠武軍的精銳,早就死在了隴西、隴東兩處戰場,秦宗權麾下的忠武軍雖然也操訓了兩年多,但全軍披甲率很低,兵員素質更是難以入眼。
對于這支披甲率不足四分的軍隊,斛斯光已經有了想法,那就是均田發錢,遣散重組。
不過想要遣散這些兵馬,單純憑他一句話還不行,還得適當展示實力才可以。
想到這里,斛斯光調轉馬頭,驟然拔出腰間鄣刀高舉:“豎旗!”
“嗚嗚嗚——”
漢軍陣中三聲號角破云,二百多面旌旗翻卷時的氣流,使得比陽城外揚塵飛起,驚飛了城頭不少灰雀。
一萬人如臂使指,動作雖不能說整齊劃一,但反應絕對不慢。
原本還在嬉笑的忠武軍,很快便紛紛安靜下來,緊張看著眼前漢軍。
“都督,您這是……”
鹿晏弘與韓建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中計了,但斛斯光緊接著的話就讓他明白了斛斯光的意圖。
“我軍晝夜急行一百二十里而來,旌旗不免污濁,適時翻卷罷了。”
斛斯光平靜說罷,鹿晏弘與韓建立馬就知道了斛斯光是在展示實力。
晝夜急行一百二十里看似沒有什么,但若是他們二人率身后忠武軍趕路,起碼要走三天才行。
雙方素質可見高低,更別提急行軍一百二十里后,漢軍還能如此整齊列陣,不動如山了。
“殿下已經奏表至尊,茲授汝二人從四品下明威將軍,等待唐州安定后,再授實職。”
“至于汝二人軍中都虞侯、列校皆授散官,再授田畝安置家業,可有疑問?”
斛斯光平淡開口,鹿晏弘與韓建二人聽后對視,自然不敢說不是。
如果他們反悔,恐怕斛斯光就要提兵將他們全殲于此了。
“謝殿下隆恩……”
二人率先行禮,而他們身后那些軍校們聽后也紛紛作揖行禮。
“大軍入城!”
斛斯光見狀吩咐左右,很快漢軍兵馬便開始進駐比陽,隨后在斛斯光指揮下分道出擊,分別前去受降其余七縣。
與此同時,斛斯光也派出快馬返回長安,通稟收復唐州的消息,以及詢問該如何處置這數千忠武軍兵馬。
唐州位置重要,可以說是荊襄門戶,對于想要奪取荊襄的北方勢力來說,絕不可能輕易放過這個地方。
正因如此,當唐州丟失之后,隔壁蔡州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并快馬北上,將此事通稟給了秦宗權。
“混賬!!”
得知鹿晏弘與韓建背叛自己,將唐州獻給劉繼隆后,剛剛率軍與孫儒匯合,并成功攻下梁縣的秦宗權憤怒掀翻了自己的桌子。
桌上的肉食滾落一地,肥瘦相間的生肉散落,只是它們的顏色不同于平常生肉的紅白相間,而是紅黃兩色。
“節帥,這劉繼隆莫不是要趁此機會與我們交戰?”
孫儒作揖詢問,而秦宗權聞言也不免回過神來。
他雖然連續攻下許州、陳州,將新募的忠武軍擊敗,并攻入了都畿邊緣,但這始終是小打小鬧。
劉繼隆的馬軍可不是吃素的,他雖然號稱五萬大軍,但實際上只有三萬人,其中披甲兵卒不過萬人。
如今丟失唐州,麾下兵馬更是跌落兩萬余人,根本不是劉繼隆對手。
想到這里,他鐵青著臉道:“當務之急,唯有攻入洛陽,逼至尊承認某為忠武軍節度使,敕令劉繼隆不得進入忠武!”
話音落下,他目光看向孫儒身后兩名將領,這兩人十分年輕,前者不過二十多,后者不過十八九。
“劉建鋒、馬殷,汝二人立馬提兵五千,為大軍先鋒,攻占臨汝、伊闕二縣!”
“末將領命!”二人不假思索應下,而孫儒卻道:“我軍后方僅有秦彥、趙德諲、秦誥三人,若是劉繼隆真的要攻入忠武,能守住嗎?”
“守不住也得守!”秦宗權不假思索,冷厲道:“讓他們抓捕野民入城,不管用什么辦法,都要給某守住三州!”
他心里清楚,他必須牢牢把握著忠武三州,而汝州則是可以作為談判的條件來歸還朝廷。
只是劉繼隆兵馬強大,若是他不顧一切攻入三州,那他留守的兵馬恐怕守不住這三州……
“直娘賊!給某取心肝來!!”
秦宗權發泄式的叫嚷,孫儒等人見狀紛紛心照不宣低下頭去。
劉建鋒與馬殷退出牙帳,剛好碰上了兩名兵卒不知從何處抓來一赤條條的女子,瞧年齡不過十四五。
女子身上充斥著抓傷和毆打的傷勢,眼神麻木的被兵卒抹了脖子,開膛破肚后,取出熱騰騰的心肝。
劉建鋒與馬殷見狀,饒是他們也曾被秦宗權逼著吃過人肉,但還是不免感到惡寒。
兩人加快腳步離去,隨后點齊兵馬,率軍開始北上。
五千忠武軍,其中只有兩千老卒,余下三千都是新卒。
他們身上的甲胄,都是剛剛攻下梁縣后,從唐軍身上剝下的甲胄。
五千步卒,僅有不到兩千民夫在為他們駕車,這些民夫被他們害得家破人亡,卻不敢反抗。
挽馬車上只有甲胄,弓箭及長兵都在忠武軍手中,糧食少的可憐。
劉建鋒看著那不足三百車的糧食,忍不住道:“直娘賊,此前沒糧食吃福肉也就罷了,如今有了糧食卻不多調。”
“這點糧食,最多不過三百石,頂多夠吃七天,這是逼著我們去吃福肉!”
劉建鋒的話罵完之后,他左右便有不少列校附和:“朝廷不是給了五萬石糧食?”
“還有某等攻破三州也得了不少糧食,少說也有七八萬石吧,為何不發糧食?”
“直娘賊的……”
馬殷年紀不過十九,眼見眾人都開口罵了,他自然也不好不罵,不然消息走漏,他們定然覺得是自己出賣了他們。
想到這里,馬殷主動罵道:“這次攻下臨汝和伊闕,糧食怎么說都不能全部交出去了。”
“屆時從城內抓些壯丁,征些車馬來運糧,能帶走多少就多少,某可不想吃福肉了!”
馬殷的最后一句話,確實說出了眾人的心聲。
雖說他們大部分人都吃過福肉,但那是沒有糧食,不得已的行為。
只是不知道秦宗權與孫儒等人是不是吃福肉福人吃多了,吃得有些發瘋了,如今有了糧食,竟然還要抓福人割福肉來吃。
眾人心里積怨,而馬殷更是積怨。
當初他剛剛參加忠武軍,憑借勇力成為隊長,本以為能尋得個好生活,不曾想官職是上來了,人卻被逼成了半個瘋子。
如今的他,看到肉食都會不自覺想到自己吃過的那些福肉。
如果可以,他只想老老實實的做個小官,帶著麾下百姓耕種屯墾,保障自己始終有糧食吃。
只是如今局勢動亂,他自己心里也沒底,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身首異處了。
這般想著,馬殷沿著官道向四周看去,只見前往臨汝的官道兩側,無數耕地不知拋荒了多少年,野草長得人腰高,草叢中甚至隱隱能看到不少白骨。
望著這亂世場景,馬殷只能只覺得人命如草芥,隨后抖動馬韁,加快了前往臨汝的腳步。
在他們前往臨汝的同時,隨著梁縣被攻破的消息傳回洛陽,洛陽的官員們也慌亂了起來。
洛水之上的許多畫舫游船都被買下,王公貴族們將自己的錢財運至船上,派家仆晝夜不停地看守,以便他們可以隨時逃亡,不復此前洛陽被淪陷時那般狼狽。
不止是王公貴族,便是連身為監國太子的李佾都派出神武軍控制了洛陽城內的兩個船廠,強征了所有未下水的船只,并令工匠加快建造。
還有些膽小的官員,則是直接走門路被外派地方州縣為官。
他們首選的地方便是江南,其次齊魯,再次河東。
韋莊、皮日休等人則是將這些場景作詩,以此諷刺這些腐敗膽怯的官員。
面對秦宗權不斷北上,朝廷唯有堅守洛陽關隘,等待高駢與康承訓討擊秦宗權。
不過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康承訓在得知高駢已經派兵北上后,當即只分出五千義武、河陽軍北上馳援,他則依舊帶著大軍圍攻黃巢。
十月初五,康承訓收復和州全境,大軍開始北上向滁州發起進攻。
黃巢并不理會,只是下令撤回滁州、揚州兵馬,似乎準備在招義縣與康承訓決戰。
黃鄴等人撤出揚州后,朱溫連忙出兵占據揚州,并派快馬向洛陽報捷,聲稱自己斬首賊軍五萬,收復揚州,打通運河。
隨著朱溫拿下揚州,處于滁州的李罕之似乎察覺到了黃巢正在走向式微,故此主動向康承訓投降,獻出滁州。
“罪將李罕之,參見使君!”
定遠城外,李罕之帶著他麾下六千兵馬出城投降,并向康承訓獻出滁州印信。
康承訓見他沒有帶兵器,當即在李克用等人拱衛下上前,從他手中接過印信。
“好好好,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康承訓眼見李罕之是誠心投降,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接過印信后交給李克用,對李罕之安撫道:
“黃賊善于蠱惑,汝等皆是百姓,只是遭受蠱惑才犯下如此錯事。”
“如今你迷途知返,老夫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待討平黃賊,老夫便奏表至尊,允一州刺史與你。”
康承訓開口就是一州刺史,這讓李罕之欣喜若狂。
盡管他擁有滁州,但他的身份擺在這里,滁州他是不可能占有的。
如果得了朝廷承認,能夠被冊封為一州刺史,那他就得了官身,也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謝使君拔擢之恩,某愿為先鋒,為使君征討黃賊!!”
李罕之轉進神速,康承訓聽后撫須長笑:“不必不必。”
他回應過后,當即示意李罕之看向李克用,為其介紹道:“此為大同李防御使之子李克用,軍中稱之為飛虎子,別號李鴉兒。”
“其麾下三千代北精騎驍勇善戰,鐵蹄縱橫河淮而無敵手。”
康承訓將李克用夸得天上有,地下無,李罕之雖然心中嗤之以鼻,卻也聽過沙陀騎兵的厲害,加上他剛剛投降,想要與眾人處好關系,所以他便吹噓道:
“某早就聽說朝廷有一人稱作飛虎,昔年王仙芝數十萬大軍,便是被飛虎率精騎所破,今日得見,果然是少年英雄!”
人畢竟喜歡被人吹捧,尤其是年少輕狂的時候。
李罕之的吹捧,李克用心里十分受用,但心底卻依舊瞧不起背主投降的他。
“眼下黃賊齊聚兵馬于招義,李刺史可知道黃賊意欲何為?”
康承訓眼看情況差不多了,當即便開始詢問起了關于黃巢聚兵招義的情報。
對此,李罕之則是作揖道:“此前黃賊曾說過淮南難留,唯有突圍北上。”
“末將猜測,黃賊恐怕是想聚兵從泗州突圍北上。”
“嗯……”康承訓皺眉應了一聲,回頭看向諸鎮都將:“諸位以為如何?”
“黃賊不是想與我軍決戰,便是要聚兵突圍。”
“使君,兵貴神速,眼下理應迅速北上,打他個措手不及!”
“是極!”
眾人看法都差不多,那就是不管黃巢玩什么手段,直接打過去就是。
畢竟招義城內和淮上還有一萬二三千唐軍,而他們這里算上李罕之便有兩萬六千兵馬。
不管怎么看,他們都是以多打少的一方。
想到這里,康承訓也不再猶豫,直接說道:“既然如此,大軍立即北上,絕不可讓黃賊逃回河南!”
“末將領命!!”
眾人作揖應下,隨后便開始下令三軍北上,而李罕之也連忙征調民夫,將定遠城內的數千石糧食貢獻了出來。
得到這數千石糧食,康承訓更為自信,只覺得自己將在泗州徹底擊敗黃巢。
然而在他揮師北上時,遲遲等不到李罕之的黃巢,即便反應再怎么遲鈍,也知道李罕之那邊肯定是出了事。
招義城外,十萬人將城池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圍,但其中只有三萬左右的兵馬,余下七萬多都是被裹挾的流民。
他們此刻充當著齊軍的民夫,每日人吃馬嚼都不是個小數目。
眼見李罕之遲遲沒有來到,黃巢也不準備繼續等了,而是直接召集了軍中眾將。
“陛下萬歲……”
眾將走入牙帳,對黃巢高呼萬歲,而黃巢卻沒有心思在這里耽誤,而是直接說道:
“淮南不可留,朕故意放出廬州、和州空虛來吸引康承訓,老賊果然中計。”
“如今他軍在南,而我軍在北,正是突圍的好時機。”
黃巢話音落下,眾將這才知道了黃巢為什么要收攏兵馬,而黃巢也繼續道:
“葛從周在壽春堅守近三月,如若再不救援,必然生變。”
“朕欲大軍西進,趁機攻打壽春,重創官軍后,接應葛從周北上,往齊魯殺去!”
黃巢的選擇到是沒有錯,在長江被宋威封鎖的局面下,他不可能西進和南進,而河南又被打成了白地,唯有往河南道東部的齊魯之地,才能有休養生息的機會。
“傳旨,三軍明日拔營向壽春而去,同時留下馬軍監督民夫,制旌旗迷惑老賊。”
“待老賊抵達此處,朕已經解開了壽春之圍,從容北上了!”
伴隨著黃巢下令,齊軍立馬開始準備起了明日的拔營。
待到翌日清晨,三萬齊軍僅攜帶兩萬民夫及一月所食的糧食向西進軍,張歸霸則是率領五百騎兵每日在營盤外走動,監督民夫不能逃走的同時迷惑曾元裕。
只是黃巢還是低估了康承訓的進軍速度,因為張歸霸還未能迷惑唐軍一天,康承訓便帶兵出現在了招義縣南部十余里外。
得知康承訓親率數萬大軍前來,營內五百騎兵盡皆慌亂,張歸霸的弟弟張歸厚也忍不住勸導道:
“阿兄,唐軍數萬大軍前來,若發現我軍不對,必然傾巢而出,屆時我軍必然受挫。”
面對張歸厚的勸解,張歸霸眉頭緊皺,看了眼已經西斜的太陽,隨即說道:
“康承訓正是因為摸不準我軍虛實,所以才不敢立即出兵。”
“眼下我軍若是撤退,亦或者躲避不出,康承訓必定會懷疑我軍,派出兵馬探哨。”
“倘若讓他派出兵馬探哨,我軍虛實必然暴露,屆時不止是你我有性命之憂,便是陛下也有可能被追上。”
“某知曉了。”張歸厚不是愚笨之人,相反十分機略,不然也不能幫助黃鄴多次擊退朱溫。
“既然老賊舉棋不定,那我軍便趁勢出擊,讓老賊以為我軍準備在此與他決戰。”
“沒錯!”張歸霸點頭道:
“不過不可深入,一旦天色變黑便立馬撤軍返回,某率一百騎兵在城外迷惑曾元裕,汝率四百精騎主動進攻老賊。”
“待到天色變黑,你我兄弟便可從容向西撤去,屆時陛下也帶著大軍走出至少百里,老賊沒有那么容易追上。”
“好!”張歸厚并不畏懼,反而直接走出牙帳,點齊四百騎兵后向南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張歸霸則是將一百騎兵分為五十隊,每隊領數十名民夫,不斷在營盤內走動,營造出兵馬調動的假象。
城內的曾元裕在得知齊軍營盤走出數百精騎南下后,他便知道是援軍到來了。
原本他準備提兵出城,與援兵里應外合來共同夾擊齊軍,結果發現齊軍營內旌旗翻卷,一副調兵遣將的情況,頓時便有些摸不準,只能等援軍出擊后再配合出擊。
半個時辰后,剛剛扎營的唐軍便得到了塘騎被突襲的消息。
李克用連忙穿上甲胄,不過不等他走出帳篷,便見蓋寓與康君立走入帳內,主動作揖道:
“賊軍騎兵突入我塘騎陣中數里,距離營盤也不過七里了。”
李克用聞言戴上頭盔,握住刀柄便向外走去,同時不忘交代:“轉告康使君,某親率鴉兒軍去擊潰來犯之敵!”
不給蓋寓和康君立阻攔的機會,李克用便翻身上馬,調集五百鴉兒軍疾馳出營,向北方招義疾馳而去。
兩刻鐘后,太陽漸漸沒入地平線,天色變得有些灰暗,李克用率五百鴉兒軍舉著火把北上,果然見到了張歸厚率領的數百精騎。
此時正有三百多沙陀精騎與他糾纏,而遠方還有其他方向的沙陀精騎靠攏而來。
“殺!”
李克用催馬沖鋒,五百鴉兒軍見狀也紛紛舉起馬槊,吶喊沖鋒。
“直娘賊,來的還真快!”
陣中廝殺的張歸厚見狀,暗罵同時調轉馬頭:“撤!!”
在張歸厚的吩咐下,齊軍木哨聲響起,他們丟下數十具尸體后開始撤退,李克用則是率軍追擊。
雙方且馳且射的追出七八里,直到遠處齊軍營盤漸漸浮現,李克用不得已勒馬停下。
眼看著張歸厚狼狽撤走,李克用冷哼調轉馬頭:“回營,把沿途的賊軍首級都割下!”
“是!”左右應下,隨后開始跟隨李克用返回營盤。
戰后沙陀騎兵折損不到一百五十人,而齊軍則是丟下了一百二十多具尸體。
盡管戰損有些不利,但沙陀騎兵分散開來,自然容易被逐個擊破。
能留下一百二十多名齊軍,李克用也勉強能夠滿意,更別說甲胄馬匹都被他所得,他回頭就能招募低廉的沙陀人來組建新的沙陀騎兵。
經此一役,康承訓也判斷齊軍試圖在招義與他們決戰,所以沒有貿然出擊,而是下令三軍好好休整,準備第二日的大戰。
只可惜,還沒有到第二天,隨著張歸霸、張歸厚趁夜色撤退,發現營盤內沒有齊軍的民夫便開始了逃亡。
許多逃亡的民夫被唐軍外圍的塘騎所俘虜,睡到一半被吵醒的康承訓這才知道齊軍主力已經在早上拔營離去,而黃昏時分與自己交戰的,不過是數百騎兵罷了。
“混賬!!”
康承訓拍案而起,同時看向李克用:“李郎,派出騎兵搜尋賊軍蹤跡,他們現在應該還沒有跑遠!”
“是!”李克用臉色也不太好看,他沒想到黃巢還會玩虛虛實實這一手。
原本以為明日就可以酣暢淋漓的殺一場,如今得知黃巢跑了,他只覺得一拳打在了水里,空落落的。
很快,數千沙陀騎兵開始沿著招義東西方向搜尋,同時派人通知了曾元裕。
曾元裕得知黃巢竟然留下營盤與旌旗迷惑自己,當即也是感受到了羞辱,連忙帶兵與康承訓會師。
待到天色微亮,前往探查的沙陀騎兵最終在營盤西邊二十余里外發現了未經處理的蹤跡。
康承訓得知黃巢向西而走,頓時臉色大變:“不好,壽春!!”
眾將聞言,臉色紛紛變得難看起來,而康承訓也連忙開口道:“三軍拔營,立馬向壽春急行而去!”
在康承訓的軍令下,剛剛會師的三萬多兵馬開始向西追擊而去。
三日后,當他們抵達壽春時,壽春城外一片狼藉,無數尸體被扒光,橫陳原野之上。
黃巢在清晨時分突襲了不足萬余兵馬的留守官兵,解救葛從周向亳州方向突圍而去。
康承訓見狀,只能連忙出兵追擊,同時派出快馬傳信洛陽。
五日后,黃巢率軍過境,強行擄掠人口,強搶鄉野百姓之糧,從亳州往宋州攻去,似乎想走北道進入天平軍地界。
快馬將消息送抵洛陽,李佾得知消息,不知所措道:
“如今黃賊往宋州攻去,雖說并未攻掠州縣,但鄉野百姓亦受害不少。”
“敢問諸卿,應該如何解決此事……”
乾元殿內,二百余名大臣聞言紛紛開口。
“殿下,可令天平軍節度使張思泰討伐黃賊,令命宣武軍堅守州縣,兗海軍北上討賊,平盧軍隨時準備策應。”
“殿下,可令康使君暫時不用追剿黃賊,眼下重中之重是南邊的秦宗權。”
“殿下,臣附議,眼下理應先解決叛將。”
“殿下……”
群臣先后諫言,李佾都覺得有道理,但黃賊又不可能不圍剿,不然等他繼續發展壯大,那就難以對付了。
畢竟僅憑齊魯三鎮的兵馬,根本無法剿滅黃賊。
對此,觀望許久的路巖主動作揖開口道:“殿下,臣以為此次楚州刺史朱全忠收復揚州,殺賊有功,可趁機褒獎,著其帶兵北上兗海出鎮,圍剿黃賊。”
“揚楚之地,雖然遭受兵災,但依舊是運河入口,是最為重要之地。”
“若是能以兗海鎮將朱全忠調離,對朝廷無疑大有好處,而兗海鎮雖說也人口眾多,但畢竟偏遠,又有感化軍、宣武軍、天平軍、平盧軍多方掣肘,不易發展。”
“臣以為,調離朱全忠往兗海鎮,著其討擊黃賊,實在上上之選。”
路巖的話,引得不少人暗自點頭,畢竟朱全忠手中有不少兵馬,加上兗海的兵馬,再加上天平和平盧協助,即便不敵黃巢,也該能限制住他。
只要能限制住,屆時高駢和康承訓再解決了秦宗權,那局勢就明朗了。
“諸卿以為如何?”
李佾詢問群臣,群臣聞言紛紛作揖唱禮:“臣等附議……”
“殿下,話雖如此,但朱全忠畢竟是降將,若是他在齊魯坐大,恐怕又是個李師道。”
劉瞻突然站出來唱起反調,路巖面色無恙,但心里皺眉。
“李師道?”路巖疑惑開口,接著補充道:
“齊魯之地遭王仙芝、龐勛禍亂,實力早就大不如前,別說朝廷不會坐視不管,即便朱全忠有謀反意圖,朝廷也能節制諸鎮將其討平,劉相何必擔憂?”
不給劉瞻開口的機會,路巖繼續看向李佾:“殿下,臣以為如今已沒有更好的選擇,更何況殿下英明果斷,若朱全忠有不軌之心,殿下必然能明察秋毫,以雷霆手段將其討平。”
鮮少被人夸贊的李佾,如今突然在廟堂上被路巖這么夸贊,且路巖地位不低,是咸通年間在任最長的宰相,這讓李佾不免高興起來。
“路相謬贊了,吾不過是以諸卿諫言治天下罷了。”
李佾理政一個多月,心里也大概知道南衙北司對自己的態度究竟如何了。
北司除了楊公慶,其它三人都不支持自己,而南衙則態度中立。
話雖如此,南衙的態度中,也有種希望朝廷能聽從勸諫,將時局轉危為安的想法。
正因如此,李佾才選擇將功勞推給南衙的官員們,同時為自己營造出虛心納諫的形象。
不出意外,由于他虛心納諫,許多南衙官員都開始站到了他的身邊,而他要做的就是繼續保持這樣的形象。
“吾以為,路巖所言有理,不如依照此策操辦,不過那朱全忠愿意被調往兗海嗎?”
李佾詢問路巖,路巖見狀躬身道:“只要給予他甲胄糧草,相信他會識趣北上的。”
“既然如此,那此事便定了下,由路相操辦便是。”
李佾拍案將此事定下,朱溫搖身一變成了兗海節度使,而劉瞻看著李佾如此,張了張嘴,卻又覺得自己勸不動李佾,只能無奈低下頭來。
正在他低頭時,殿外突然走入兵卒,快步來到金臺旁,低聲與鴻臚寺卿交談。
鴻臚寺卿聞言,當即唱聲道:“河南快馬,節度使王重任率軍二萬疾馳進入蔡州,蔡州都將趙德諲(陰)舉州投降!”
“好!!”
突然聽到秦宗權的老家被抄,李佾激動的站了起來,群臣也紛紛朝著李漼作揖。
誰也沒想到,秦宗權竟然留了個這么容易投降的都將去駐守蔡州。
“殿下,如今蔡州被攻破,秦賊若不回援,必然會趁勢強攻伊闕縣。”
“如今臨汝已經被賊軍拿下,若是伊闕縣再被拿下,屆時賊軍必然強攻伊闕關,妄圖殊死一搏。”
“臣以為,可速調康使君兵馬北上,走武牢進入洛陽,配合高渤海夾擊秦賊。”
劉瞻眼見朱溫的事情已經定下,當即便開始爭取南邊戰場的主導權。
路巖倒是沒有開口,但蕭溝卻皺眉說道:“康敬辭此前避戰,恐對朝廷有不滿之意,如何能讓其進入洛陽?”
“臣以為,可令康敬辭北上自鄭州攻入汝州,與高渤海一東一南,先后夾擊秦賊。”
“好!”李佾沒什么主見,他只覺得諫言不錯便用了。
蕭溝見狀,不免感到有些欣慰,而劉瞻也不難受,畢竟只要能達到目的就行。
連續拍案兩件大事,群臣本以為今日朝會到此結束,卻不想這時殿外又有兵卒快步走入殿內,在鴻臚寺卿耳邊交談。
不多時,鴻臚寺卿看向金臺,似乎在詢問李佾是否開口。
李佾見狀抬了抬下巴:“何事?”
“回殿下……”鴻臚寺卿略微準備,隨后才道:
“節度使王重任再度奏表,言唐州叛將已經舉兵投降漢中郡王……”
“什么?”
群臣沒想到,朝廷剛剛得到捷報,結果又遇噩耗。
劉繼隆本就占據鄧州,如今又拿下唐州,可以說南陽盆地盡在他手。
只要他能讓此二州恢復如初,那便更有利于其東進了。
路巖與劉瞻沉默,而與長安關系不淺的蕭溝見狀,只能硬著頭皮上前作揖:“殿下,叛將投降,漢中郡王也不可不收。”
“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出兵討平秦賊與黃賊,余下事情都可暫時放置一旁,日后再處理也不遲。”
說一千道一萬,主要還是朝廷如今勢衰,連內部問題都壓不下去,更別提和西邊劉繼隆破裂關系了。
此前劉繼隆憑隴右打下關西五道,如今關西五道在手,加上半個山南東道,真要打起來,朝廷恐怕也要滅亡了。
想到這里,眾人都沉默著,而早就通過劉繼隆奏表,得知劉繼隆要出兵唐州的李佾,此刻反倒是最平靜的。
得知消息時,李佾便詢問過李漼該怎么做,李漼的想法也是先解決秦宗權和黃巢,然后再休養生息,等劉繼隆裝不下去后再動手。
正因如此,李佾反應并不大,只是開口道:“此事漢中郡王已經奏表過,殿下與吾都覺得沒有問題,暫且揭過吧。”
李佾此話一出,殿內群臣紛紛松了口氣。
李漼當年確實很莽撞,與大禮有矛盾就打大禮,與劉繼隆有矛盾就打劉繼隆,結果局勢越弄越糟,局面越來越亂。
如今看來,興許是身體不佳,他倒是沒有那么折騰了。
“諸卿可還有事啟奏?”
李佾詢問群臣,群臣紛紛沉默,見狀他便站了起來,鴻臚寺卿也趁機唱禮:“散朝……”
“殿下千歲……”
群臣山呼千歲,恭敬等待李佾離開乾元殿后,這才平身按照班次退朝。
路巖作為宰相,無疑是第一批退朝的人。
他沒有慢悠悠的退朝,而是在走出乾元殿后,步伐沉穩的走向了宮外。
不多時,他乘坐馬車返回了府中,而早已得到通傳的謝瞳已經在此地等待許久。
“路相……”
謝瞳恭敬行禮,路巖則是開門見山:“朝廷已經準許你家使君調任兗海,出任兗海節度使了。”
“不過黃賊北逃,如今恐怕要走宋州進入天平,甚至進入兗海,留給你家使君的時間不多,朝廷需要你家使君出鎮兗海后,能夠與宣武、天平、平盧、感化等鎮一同圍剿黃賊。”
“老夫可以做主,從兩浙調甲胄三千、糧食五萬石給你家使君,希望你家使君能夠好好平賊,不要辜負陛下賜名全忠的恩情。”
“學生謝過路相,路相恩情,學生及使君定不敢忘!”謝瞳雖然知道這件事肯定能成功,但也沒想到能成功這么快。
不過當他聽到黃巢突圍北上后,他也猜到了朝廷是準備看朱溫和黃巢爭斗,以此來遏制朱溫。
可惜,有他在旁謀劃,加上朱溫本領不差,今日過后便是龍歸大海,定能攪動風雨。
“退下吧,圣旨明日便會發往揚州,你可先行一步,讓你家使君快些北上,不然被黃賊禍害了兗海百姓,老夫可無能為力……”
“是。”
路巖眼見謝瞳禮數得當,當即點了點頭,隨后開始送客。
謝瞳恭敬退出路巖府邸,隨后召來了馬車,并帶著護衛前往了雒水,乘船南下。
在他們南下時,久不上朝的張議潮也得到了劉繼隆出兵占據唐州的消息。
對于這則消息,正在書房練字的他,不由得嘴角上揚起來。
“叔父,您在為他高興?”
張淮澄看著正在輕笑的自家叔父,忍不住開口詢問。
張議潮頷首回應,放下毛筆道:“他得了南陽,恐怕很快就要開始東進了。”
“可是此時東進,那他不就與朝廷決裂了嗎?”張淮澄眉頭微皺,他比較在意名聲。
對此,張議潮搖搖頭:“他自然不會如此愚蠢。”
“那是……”張淮澄試探詢問,張議潮則是與他對視,反問他道:“北司和太子的矛盾,你在廟堂上難道看不清?”
“這自然清楚,不過陛下尚在,應該不太可能出現差錯。”
面對張淮澄這番話,張議潮搖搖頭,嘆氣道:“你與你阿兄一樣。”
張淮澄不解,不明白他這話是什么意思,倒是張議潮繼續道:“陛下多久沒有上朝了?”
“這……差不多三個月了吧?”張淮澄有些不確定,畢竟這位皇帝出了名的不上朝。
“發生了這么多事情,哪怕是再怎么貪玩也該上朝了。”
“如此之久的不上朝,匆匆立太子為監國,汝難道還不清楚嗎?”
張議潮嘆了口氣:“這位陛下,恐怕沒有消息傳的那般病愈,而是病情愈發沉重了。”
“待到他離去,北司必然要生出亂子,屆時洛陽城內恐會動蕩。”
“你那兩位阿兄,肯定會不甘寂寞,所以你只能早早準備了。”
“是!”張淮澄后知后覺,連忙應下此事,而張議潮則是看向窗外,看著只是寒冷而干凈整潔的庭院,他臉上也浮現出了幾分憂慮。
“這大雪,似乎來的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