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
回樂縣外,馬匹唏律嘶鳴,劉繼隆所率七千精騎繞過鳴沙,將鳴沙北部回樂縣包圍。
回樂縣內軍民聚集城頭,表現出了想要死守的態度,可是卻沒有足夠的力量。
且不提城內官兵僅三百步卒,八千余百姓,單說回樂的城防便令人無法升起死守的決心。
丈許高的夯土城墻破破爛爛,女墻缺失許多,即便劉繼隆不進攻,僅僅這樣圍著,也足夠城內百姓生出絕望之感。
“節帥,某帶一隊弟兄用火藥包把城墻炸開,半個時辰內就能拿下回樂縣!”
安破胡在劉繼隆身后請示,劉繼隆聞言頷首:“我將昨日取來的火藥包盡數交給你,小心箭矢,莫要強出頭。”
“末將領命!”安破胡作揖應下,隨后點齊一隊五十名兵卒,下馬舉盾,向回樂城靠近。
與此同時,劉繼隆揮舞令旗,快馬不斷在城池四面來回奔走。
每面所駐精騎得了軍令,各自派出二百余人下馬,吸引城內官軍注意。
果然,當城內的官軍看到隴右軍下馬來攻后,官軍也不得不分兵前去應對其余三面城墻的壓力。
留下的官兵不過七八十人,算上民夫卻有足足千人。
對此劉繼隆并不擔心,而安破胡的速度也沒有令他失望。
安破胡率領五十名兵卒靠近城墻,隨后列盾陣抵御來自城上的箭矢。
發覺官軍多弓而少弩后,安破胡便開始下令:“四伙留下,以箭矢還擊,第五伙與我渡河!”
“嗶嗶——”
哨聲響起,盾陣立馬收起,四十余名隴右兵卒張弓搭箭,亦或用臂張弩還擊。
一時間箭如飛蝗,城頭的官軍起先還能冒頭還擊,最后卻只能躲在女墻背后,大口喘著粗氣。
與此同時,安破奴等人舉著火藥包渡過護城河,濕噠噠的舉盾靠近城墻根。
他們開始用鎬子掘墻根,城頭的官軍也發現了他們的舉動,只能硬著頭皮以弓箭還擊護城河對岸的唐軍,然后招呼民夫以滾木來應對城墻根的安破胡等人。
上百斤的沉重滾木被高高拋下,城墻根只有六人負責舉盾掩護,六人瞬間被砸得一沉,胸口岔氣。
好不容易恢復過來,便感覺到手中盾牌迎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壓力,幾乎要把人壓趴下。
遠處的劉繼隆見狀,當即吩咐道:“三軍前進,以手中弓弩助弟兄破城!”
“嗶嗶——”
刺耳的哨聲不斷響起,回樂縣城南的一千多隴右精騎壓上,在靠近城墻后下馬,于護城河北岸不斷弓弩招呼城頭那數十名官軍。
一炷香過后,城墻根被掘出足夠的空間,安破胡眾人當即吹響急促悠長的木哨聲。
他們將火藥包塞入其中,隨后留長引線,以火把點燃的同時,將盾牌蓋在了引線上,紛紛埋頭跑向護城河對岸。
“撤!”
眼見安破胡等人成事,劉繼隆對自己身旁的號兵吩咐起來,而號兵立即吹響了號角。
“嗚嗚嗚——”
沉悶的號角聲作響,但無數隴右精騎先后撤離護城河,渡過護城河的安破胡等人也顧不得其他,埋頭跑向本陣。
回樂城頭的軍民還在歡慶他們擊退了叛軍,卻忽然感到天旋地轉,失了五感……
“轟隆隆——”
悶雷作響,好似天崩地裂般,安破胡等人先前停留的那處城墻在呼吸間揚起大片揚塵,幾乎覆蓋了小半城墻。
本就聚集在此處抵抗隴右精騎的官軍及許多民夫在第一時間便被垮塌的城墻掩埋,而劉繼隆眼見揚塵升起,當即拔刀砍向回樂縣。
“攻城、先拿下縣中倉庫!”
“嗚嗚嗚——”
原本就不停作響的號角聲再度作響,撤回一半的安破胡等人更是提前沖向了豁口處。
不等揚塵降下,安破胡等人便已經渡過護城河,來到了先前的城墻根下。
但見兩丈寬的城墻消失,露出了不少被掩埋的人和垮塌后不足二尺高的墻基。
“沖!!”
安破胡無比激動,跟隨他而來的那五十名弟兄也是如此。
先沖過去搶占豁口,便是先登擢升之功!
“殺!!”
喊殺聲在揚塵中作響,聽到聲響的劉繼隆便不再擔心,他知道回樂縣已經屬于他手了。
果然,兩刻鐘后,得知南城墻失陷的其余三處城墻官兵紛紛投降,回樂縣縣令、縣丞及縣尉、主薄等人也紛紛投降。
劉繼隆派人將其看押起來,隨后便前往了縣中倉、庫。
大軍北上雖然有不少錢糧,但只夠一月之用。
想要占領會州與靈州,還需要足夠的錢糧。
好在回樂縣并未讓他失望,縣中倉庫分別有五千多石糧食,以及價值三千多貫的錢帛香料,其中現錢便足有七百多貫。
“記功抄錄,戰后論功行賞!”
掃視完好無損的倉庫,劉繼隆僅留下一句話,隨后便向外走去。
在他走出倉庫的時候,安破胡等人便一臉血的找到了他。
“節帥,城中豪強作亂已被平息,抄沒糧食兩萬余石,錢帛等貨物最少八千貫!”
劉繼隆聞言頷首,對身旁的都尉吩咐道:“我給你半日時間,把我們的政令告訴回樂縣百姓。”
“僅靠我們隴右軍民來對抗朝廷,這將是場消耗戰,所以我們必須得團結所獲之地的百姓,土地就是籠絡人心最好的利器!”
“另外派快馬南下,令曹茂派一千馬步兵入駐回樂縣,另派一千馬步兵與一千民夫運豆料、火藥南下威州。”
“末將領命!”都尉不卑不亢應下,隨后派遣軍中軍吏前往回樂縣那六個坊市宣傳起來。
豪強作亂被平息,土地將被均分給縣中百姓的消息很快傳開。
這回樂縣與大唐其它州縣一樣,豪強世家占據了更多的土地,全縣四萬多畝土地,僅城內的三家豪強便占據兩萬畝,余下又有軍將、縣官占據近萬畝。
八千百姓,僅有一萬畝耕地供其自己耕種,余下都是佃農。
得知可以分到自己的土地,當下便有佃農坐不住了,紛紛開始為隴右軍的將士打掃戰場,修補破損的城墻。
安破胡及其麾下先登的五十名弟兄被記一功,只要能活下去,這群人戰后最少是隊正、伙長,督管五百多兵卒。
三個時辰后,除南城墻的豁口還在提醒著百姓,此地剛剛經歷過戰事外,整座縣城已經尋不到一處經歷過戰事的痕跡。
是夜,包圍鳴沙的曹茂便知曉了回樂失陷的事情,連夜派出一千馬步兵馳往回樂縣。
城外隴右軍的舉動,自然也瞞不過遭受包圍的鳴沙縣。
李思恭與周寶也知道,回樂大概率是失陷或快要失陷了。
如果回樂失陷,那叛軍就能依靠回樂的渡口去進攻黃河西岸、賀蘭山腳下的靈武三縣,那他們死守鳴沙的意義何在?
想到這里,周寶派人放飛城中所有信鴿,向秦州與長安求援。
這個時代猛禽雖多,卻各自有各自的地盤,幾十只猛禽就足夠占據上千平方公里的領空。
飛鴿傳書能成功,本意還是用無數信鴿尸體喂飽猛禽,以求活下來的那些信鴿能抵達目標的手段。
正因如此,飛鴿傳書的代價無疑很大,除了緊要時刻,平日里盡量還是使用快馬傳信。
只是現在鳴沙被包圍,想要派出快馬也不可能了,唯有飛鴿傳信這一條路可走。
無數信鴿在夜空中被放飛,時間也隨之流逝起來。
天色微微亮時,距離鳴沙最近的秦州上邽縣率先接到了信鴿的傳信。
上邽的軍將不敢耽擱,連忙派出快馬將消息傳往前線。
與此同時,曹茂所派出的馬步兵也抵達了鳴沙縣。
隨著馬步兵接管城防,劉繼隆命令此部兵馬督造渡河舟船,隨后率領精騎帶上足夠的豆料與少量現錢出城。
他們向東南方向的威州疾馳而去,一百三十里的路程對于他們而言,也不過只是一日半的路程罷了。
至于隔絕在黃河西岸的靈武三縣,劉繼隆根本沒有進攻的打算。
只要他把臨近朔方的這些州縣拔除,靈武三縣要么北上投靠六百里外的天德軍,要么就只有投降。
他們只要敢棄城北上,劉繼隆只需花費四五日時間就能追上他們,完成包抄。
大軍疾馳南下,沿途若有兵卒馬失前蹄,便會被直接留在原地,牽馬往鳴沙趕去。
一日半的路程,掉隊的兵卒不足三百,這倒是令劉繼隆十分滿意,而他們也抵達了空空如也的威州溫嶺縣。
“節帥,應該走了不到一日,肯定是往威州遷徙去了!”
已經擢升為別將的安破胡作揖稟告,心里激蕩不已。
他以隴右兵卒的身份,熬了五年才當上隊正,而今戰事開打不過半個月,他便從隊正擢升旅帥,旅帥擢升別將。
此刻他都還不適應旁人稱呼他為別將,只覺得不現實。
“休整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后往威州趕去。”
得知溫嶺縣百姓已經離開最少一天,劉繼隆便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追不上此縣百姓了。
百姓腳程慢不假,但溫嶺縣距離威州也不過三十里。
自己已經用了半天時間趕路,一天半的時間,這些百姓怎么說也應該進入威州了。
不過就溫嶺縣與回樂縣的城防來看,威州恐怕也沒有經過加筑,而曹茂派出的馬步兵和民夫,最遲也就是明日就能將火藥、豆料送抵此處。
得了火藥與豆料,破城便有了保障。
思緒間,半個時辰很快過去,劉繼隆提兵向威州趕去。
黃昏前,劉繼隆所率精騎抵達威州,將這座周長不過四里的城池包圍四門。
就地扎營,等待明日得到豆料與火藥后謀劃攻城……
與此同時,在渭州前線的王式也總算攻破了隴西幾道城關的第一道。
“噼里啪啦……”
原本高大的城關仍舊矗立在渭水河畔,不同的是城關染血無數,數百名官軍正在清理城關下的官軍尸體。
城關內,高進達撤軍前,焚毀了一切屋舍與營盤。
官軍耗時十二日才拿下的第一重城關,竟是座空殼子。
“我們死傷多少……”
望著眼前的場景,王式深吸了口氣來平復心情,而他身后的李弘甫、王重榮、趙黔等人臉色并不好看。
“陣沒三千一百二十五名兵卒,負傷不下四千,但休養些時日便能作戰。”
趙黔的話令王式心情難以平靜,他這幾日被叛軍層出不窮的守城手段給折磨的心力交瘁。
“南邊那座石堡拿下了嗎?”
王式努力平復情緒,可趙黔卻搖了搖頭:“尚未拿下……”
他心情一沉,南邊那座石堡僅僅駐扎一千叛軍,王涉派兵攻打多日都未拿下。
兩處戰場陣沒兵卒不下四千,而他手中兵馬僅有七萬六,其中一萬兵馬駐扎成紀,防備北部不斷窺探的數千叛軍,另外一萬五千兵馬駐扎上邽,防備成州叛軍來犯。
他手中可以動用攻城的兵力,已經不足五萬了。
隴右的頑強,超過了他的想象。
即便昔年他以五千兵馬面對十萬群蠻時,他都沒有生出這種無力感。
果然,難的不是開疆拓土,而是對內討平……
王式思緒間,王重榮卻站出來作揖道:“少保,我軍面前還橫亙三座壁壘和兩座渡河城關。”
“以某愚見,想要攻破這些城關,并不亞于收復一州。”
王重榮至少也算河中經歷過王守文之亂,且還能取得大勝的良將。
即便他開拔之前就做好了準備,但還是沒能想到,隴右軍不僅裝備精銳,人高馬大,且城防守備也如此難啃。
擺在他們眼前的剩余五座關隘,沒有兩三萬人的性命,恐怕根本填不下來。
王重榮只覺得那位至尊是昏頭了,怎么會想著討擊隴右。
如此兵力,說不定都能討平魏博或成德了,結果卻葬送在了這攻城之戰中。
“圣意難以辜負,某會向朝廷寫信闡述此間困難,請調他鎮兵馬的。”
“在此之前,勞請諸位盡力,爭取將這剩余五重關隘拿下。”
王式朝諸將躬身作揖,諸將紛紛側過半個身子,以示尊重。
待王式起身,王重榮這才接著開口道:“某明日愿做主攻,助少保拿下第二重關隘。”
王重榮看清楚了,這關隘越往后越難拿,他若是要表現,唯有當下最適合。
“某愿領兵拿下第二重關隘!”
“少保,某……”
王重榮話音落下,其余幾鎮節度使、兵馬使紛紛開口表態,顯然也看出了關隘越往后越難攻打。
這不是因為關隘高厚,而是隴右的軍心和士氣正在隨著他們的消耗而漸漸高漲。
“諸位……”
王式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沖入城關內的馬蹄聲打斷了。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一支快馬朝他們趕來,眾人心里都升起了不妙的感覺。
“少保,上邽急報、朔方告急!!”
快馬翻身下馬后立即稟告,可內容卻讓眾人心里一緊。
王式連忙接過急報,但見信鴿帶來的消息被人抄錄在信紙上,其中周寶說明了會州陷落后,靈州回樂陷落,他們被叛軍包圍鳴沙,且威州、溫嶺等處告急的事情。
王式臉色漸漸凝重,隨后將急報傳遞給諸將觀看。
諸將這一看,頓時便繃不住了……
“這才開戰半個多月,陷落會州也就罷了,怎么連威州和靈州都告危了?”
“少保,這與我們所想不同,是否要變通來謀求生路?”
“少保,再放任叛軍作亂,朔方恐怕不保……”
節度使與兵馬使們態度一致,誰都沒想到朔方鎮會迅速失陷一個州,造成兩個州被包圍。
按照劉繼隆攻城拔寨的速度,朔方陷落只是時間問題。
若是朔方陷落,那朝廷的威望無疑更加掃地,哪有人準備近兩年,結果一開戰就被打光一鎮的?
面對這樣的局面,王式也倍覺頭痛。
自他看到隴右使用方士手段來守城時,他便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
而今朔方即將丟失,他所面對的局面更加危險。
只是以當下的行軍速度,恐怕也無法保住朔方,還不如孤注一擲,看看能不能拿下隴西,逼劉繼隆回防。
這般想著,王式深吸口氣道:“不可自亂陣腳,以我軍的行軍速度,恐怕難以救援朔方。”
“老夫會奏表長安,請朝廷征調兵馬,馳援朔方的。”
王式話音落下,當即便轉身往城關外的營盤走去,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兩刻鐘后,快馬自營盤走出,往長安疾馳而去。
不過不用王式稟告,周寶等人放出的信鴿,便在正午時飛抵了長安。
咸寧宮中,李漼拿著抄錄下來的急報,呼吸沉重。
殿上站著徐商、齊元簡等南衙北司五位相公及楊玄階、西門季玄等神策軍中尉。
“朔方即將失陷,朝廷是否還有兵馬派往馳援?”
李漼緩緩開口詢問,語氣粗重。
面對他的詢問,徐商眉頭緊皺;“回陛下,眼下天德、振武、夏綏等鎮雖有兵馬,但所能馳援兵馬數量不足一萬。”
“即便加上鳳翔、涇原、邠寧等鎮可分出的兵馬,也只能勉強湊出兩萬步卒。”
“朔方地勢平坦,唯有南部的蕭關、威州有丘陵。”
“若是派遣步卒馳援,恐難取勝……”
徐商的話令李漼心里難受,他忍不住道:“朝廷聚兵十五萬,半月時間不破一關,反而即將丟失三州一鎮之地。”
“蕞爾隴右,難道就這么難以討平嗎?!”
他的話在殿內回蕩,卻無一人敢于立即回答。
片刻后,還是徐商忍不住作揖道:“陛下、當今之計,唯有令山南西道也出兵討擊叛軍之下成州、武州,再調昭義等留有余力的藩鎮馳援。”
“如此能討平隴右嗎?”李漼詢問,可徐商卻遲疑了:“這……”
李漼見徐商這般,當即便知道了他心里也沒底。
只是朝廷現在也沒有太多選擇,朝廷是不可能與叛軍議和的,因為那樣會讓朝廷威望掃地。
只有叛軍來找朝廷議和,且朝廷還占據了叛軍所屬的幾個州縣,這才能讓朝廷取得表面和名義的勝利。
想到這里,李漼只能壓下脾氣:“傳令、征調昭義、山南東、義武、河陽等鎮兵馬馳援戰事,不可耽誤!”
“臣領旨……”徐商松了口氣,李漼也不耐煩擺手道:“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上千萬歲壽……”